“啥？不能过了？咱咋就不能过了？”槌子对玉娥的决定坚决反对，忍不住吼了出来，本就觉得忐忑不安的宝生奶奶在院子里心不在焉的拾掇柴火，槌子的吼声从窑洞里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老太太踩着小脚往窑里赶。
“槌子，你还不明白？”玉娥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槌子。
“咱也不能因为一条冻蛇就不过了呀，不中，俺不同意。”槌子铁青了脸。
“这日子真没法过了......”玉娥不依不饶。
窑洞里的争吵越来越激烈，窑洞门口的宝生奶奶这下听清楚了儿子和儿媳妇儿的话，一屁股坐在窑洞门口的木墩子上哭天抢地的嚎了起来：“老天爷哪！俺这上辈子是做了啥孽了呀！好好的日子就不能好好的过呀！”老太太双手拍着黑色的绑腿大棉裤，边拍边哭，大冷的天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上了。
老太太这一嚎，把窑里的槌子和玉娥给嚎停了，两口子赶紧来到院子里，正是春寒料峭时，老太太这一哭，风一吹红脸上白泪道子，嘶哑的声音听着格外凄厉。
玉娥赶紧去扶老太太：“娘，你这是干啥呀？院子里冷，咱回窑里啊！”
槌子也顾不上继续刚才的愤怒了，也赶快来搀扶母亲，这一搀扶不要紧，老太太可不领情。两手一甩儿子和儿媳：“管俺干啥？好好的日子不好好的过，俺这是做的啥孽呀？”老太太忍不住又嚎了起来，这回边嚎边用余光偷偷的瞅玉娥，她盼望着儿媳妇儿能够回心转意，打了六七年光棍的儿子好不容易有了热炕头，她怎么肯轻易就让一个家给散了呢？
玉娥看着头发花白的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自己也忍不住哭了，两个膝盖噗通一跪，“娘，俺知道您老待俺们母子不薄，俺....呜呜呜”玉娥哽咽着哭了起来，老太太一看儿媳妇哭的比自己还伤心，心里觉得这下有救了。看着哭嚎的母亲和媳妇儿，槌子皱着眉头一时手足无措起来。
“槌子？”老太太的哭声突然停了下来瞅了儿子一眼，“还不快把你媳妇拽起来？”老太太忙给儿子使眼色指挥槌子，槌子赶紧伸手拽玉娥回窑里。
窑洞里玉娥去意已决，“玉娥，槌子可是实心实意跟你过日子啊！你心咋就这么硬呢？”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仍不死心的挽留玉娥，青石村的大小伙子都不好找媳妇儿，更何况槌子还有个已长成半大小伙子的儿子宝生呢，这要把玉娥放跑，槌子还不得后半辈子打光棍？老太太还指望玉娥再给她生两个孙子呢，在农村哪家没有三四个男娃子门头都觉得不硬实呢！所以老太太极尽所能的挽留玉娥。
看着头发花白的母亲伤心无奈的挽留，作为儿子的槌子坐在窑门槛上掏出旱烟袋“吧嗒吧嗒”的狠命抽了起来。
“娘，”玉娥除了喊婆婆，别的话也再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流眼泪，“玉娥，你凭良心说俺娘俩待你们娘儿仨咋样？”
“娘”玉娥心里翻江倒海，婆婆和槌子的好她怎能熟视无睹，只是再一想到春娃惊恐的眼神，玉娥知道收不回的不止是已经说出去的话。
看见玉娥依然不松口，老太太把脾气撒向了儿子：“抽，抽，抽，就知道抽。”老太太一把从儿子手里拽过旱烟袋，掀开棉门帘把旱烟袋扔在了院子里，在槌子家院子里借住的新移民下来的一个同样留守在家管做饭的老人看见这一家的动静，去院子里拣起来旱烟袋悄悄地给槌子搁在了窑外面的窗台上。
“咋的？玉娥，你就是铁了心不跟俺过了？”槌子没好气的说。
“玉娥，娘求求你了”老太太出人意料的要下跪，玉娥赶紧拉住了婆婆。
“娘，俺真的得走了”玉娥皱着眉头无奈的回答婆婆，老太太这下知道自己再怎么恳求都无济于事了，两只小脚沉重的踏出了窑门，会自己窑里坐在炕上掩面轻泣了起来。
得到消息的春娃和宝生却异常的开心，两个年少的孩子自然还不懂他们拆散的不止是父母的姻缘，他们心里的阴霾随着这好消息的到来一扫而光。
玉娥流着眼泪收拾院子收拾窑里，收拾这个她自以为是家的地方，掀开褥子掀开羊毛毡，掀开席子，挨着看，席子边破了，玉娥找来破布头，用针线把破了的地方用破布头挨着缝补好，补了席子再看毡子，把毡子拿到院子里仔细检查，偶有蛀虫蛀过的痕迹，玉娥把烙铁在火里烧热，在毡子上垫上粗布反复的熨烫......
木箱子里有她为槌子和宝生还有婆婆衲的千层底的布鞋鞋底，一层一层的粗布，一针一针的麻线针脚，是她用锥子子和钩针一针一针衲成的......贫寒的家曾经因为婆婆的善良槌子的憨厚让她愿意为这个家里做她力所能及的一切，婆婆在门口河岸边唱着老歌谣哄牛牛的样子是那么的温暖，可是这一切都要过去了，她的留恋注定都要留在心里。
玉娥娘儿仨初来青石村时的全部家当又要重新被拎起，槌子背上扛着手里拎着，宝生也拎着包裹和父亲一起送她们，玉娥来到东窑向曾经的婆婆告别，炕上坐着的老人把头扭到了炕里头，除了不停抹眼泪的那只手在动，老人仿佛成了炕上的一座雕像。
“娘，俺带娃们走了，您老人家多保重呀！”玉娥把牛牛从怀里放在地上，自己跪在地上给婆婆磕了头，起身，膝盖上留下了窑里地上的黄土印迹。
“春娃，牛牛，给奶奶磕头。”玉娥命令俩孩子，一脸童真的牛牛笑眯眯的叫着他不久前刚学会叫的“奶奶”，他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变故，甚至不知道那个或许他再也不能留恋的怀抱和膝头，春娃跪下又赶忙把牛牛摁下，不明所以的牛牛“哇”的哭了起来。
曾经的一家人随着步出院门的脚步转眼就成了不再有多少纠葛的两家人，宝生奶奶连忙下炕，掀开门帘看着这出去就不再是一家的家人们，来到院门口，玉娥再次回头，宝生奶奶连忙收回掀门帘的手，玉娥深深的对着让她欢喜让她难过的土窑洞的家深深的鞠了一躬，隔着门帘的老太太已是老泪纵横，而这一鞠躬让年少的宝生心里瞬间震撼，甚至有后悔的冲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