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骷髅审视着眼前的程百草、毛灵药二人。说到审视,骷髅头其实并没有眼珠,深邃的眼眶里面只有两团跳动不息的“冥火”。可不知怎么,程百草分明就能感受到一种类似于目光的凝视感,这种凝视感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死亡生物可以发出的,它几近乎一束透明的光,穿越人体的皮肤、血液、骨骼、甚至……包括他们内心深处的思想。
不仅仅是程百草有这样荒诞的感觉,连毛灵药也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孩子一样,完全暴露在这个紫色骷髅架闪动不息的眼窝中。
“你们这两个小娃娃,资质倒不错,就是修为也忒差劲了些,平日里肯定不怎么下功夫修炼吧?”
紫色骷髅缓缓道,声音空灵缥缈,也不知从何处发声,又从何处传来。
“额……”二人一时失语,怎么说自己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居然被人当着面称作小娃娃……就算说话的人是个死人骷髅,不知道死了几千几百年了,岁数应该很久远,可程百草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而且,这师兄弟二人修炼多年,皆是聪颖又刻苦的类型,在江湖上也有响当当的名头,居然……居然被这个骷髅头贬低成“太差劲了”、“不怎么下功夫”,简直无语!
“咿呀咿呀——”金毛小兽笑着似的,顺着轮椅车的车轱辘爬到了紫色骷髅的肩头。
紫色骷髅伸出右手,摸了摸它温顺的毛发,又转过头来对二人悠然道:
“年轻人,我说得没错吧?想当年,我像你们这般年纪时,可比你们强多了。不说打遍四海无敌手,也算是登峰造极的人间一害了……咳!是人间一霸了。”
面对这一波无形装逼,程百草和毛灵药二人只好点头打着哈哈。一时间,既不明对方修为深浅,毛灵药只好拱手道:“惭愧,惭愧……晚辈二人确实是后学末进,天资愚钝,马马虎虎,自然不能跟您这样的前辈高人相比。”
不过程百草瞅了瞅他,毛灵药那神情倒像是在说:“我们自然不能和您这样的前辈高人相比,您这都死了千儿八百年了,骷髅头子还能跟我这些晚辈吹牛逼呢!”
就连程百草也一改初始时对紫色骷髅充满沧桑感的印象,在心里说:“我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骷髅……”
单单这几句简短的对话,似乎消弭了身处密闭空间的诡异与不安。时间在鲸油灯的幽光里,越发的显不出快慢,仿佛过了很久。
那紫色的骷髅突然有些惊恐的说道:“你们……你们不会觉得我是骗你们的吧?”
他当然不是怕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将自己这副老骨头给拆了,而是力图去证明他所言非虚,他对于“曾经存在过”这种感觉极为看重,也必须由人认同才行。
当然不止是他,还有这座太古大阵周围千万的战魂遗骨!他们期望的,也就像他们的存在一样——也许他们并不需要被人们铭记,但是很显然,他们并不甘心被岁月的长河遗忘,因为他们真真切切地存在过,战斗过……
回想着方才的所见,外面那些曾经法力通天的遗骨,他们究竟为何会如此大面积陨落?这个疑问,对于程百草和毛灵药二人,早已呼之欲出!
当然,程百草还是没有草率的去问这个问题,他考虑到也许这个问题本身对于这个身份不明的骷髅来说,会是一种敏感的禁忌,所以他只是和声道:“当然不是,老前辈千万别误会!晚辈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沉寂。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
过了很久,很久。
紫色骷髅干巴巴的声音才打破了这份尴尬的沉寂。
“你们心中一定有诸多疑问吧?”
程百草、毛灵药二人对望了一眼,一齐点点头。
“是啊,前辈有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程百草依旧很恭谦的说道。
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们并不指望紫色骷髅会完全的、如实的告之他们。就算以他们俩的修为和身份,比起这个磅礴的隐秘,简直也不值一提。
紫色骷髅凝重的坐直了身子,一刹那,在他身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势”跨越时空透发出来,那是他生前的力量,强者的象征。现在他虽已是枯骨,但强者的气势永存。他一扬手,指着虚空中,虚空因为被他所指,几乎变得凝实,隔着幽暗的石壁,程百草和毛灵药也知道,他指的是这座太古大阵外面的无数仙神遗骨。
“我,曾是他们中普普通通的一员。他们,都是我的战友,他们,都是天地间一等一的英杰!”
程百草道耸然动容,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紫色骷髅眼窝中的火光一阵跳动:“六百多年啦,太久了,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快忘记我的名字了。”
他顿了顿,道:“我叫左慈。”
“什么!您您您您是左慈?左左老神仙……”毛灵药惊得下巴都快要掉到了地上,须知他所修习的,被陈玄心称之为妖法的道术,皆是来自一部东汉奇书《太平要术》,这部道书由南华老仙传授给黄巾起义军领袖“天公将军”张角,又由他的徒弟秘密流传到后世。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被毛灵药的太爷爷所得,遂代代传下。而眼前的这位左慈先生,便是人尽皆知,与南华老仙、太平道人于吉齐名的“汉末三仙”。算起来,左慈先生的辈分渊源,应该是毛灵药的祖师级,也难怪他如此惊讶。
程百草也肃然起敬,道:“原来您就是六百年前,在宴宾台上,将那一代奸雄曹操给耍的团团转的《遁甲天书》传人,左慈大仙!晚辈,慕名许久。”
左慈道:“呵呵,《遁甲天书》……想不到,还能有人记得《遁甲天书》,我以为,在我死之后,它应该就在世间除名了……”
程百草、毛灵药二人当即拜倒,以示敬重。他们也没想到,今日真的遇上了活神仙了。尽管眼前的紫色骷髅和那鹤氅羽冠的左慈仙人总让人难以联系到一起……额,细想之下,又好像哪里不对,是活神仙活的吗?准确的来说,应该是还没死透吧……
“《遁甲天书》是道门中奉为传奇的至尊功法,您老人家更是丹鼎派的宗师,是道家历史上犹如星辰一般璀璨的人物,怎么会除名呢!”毛灵药兴奋道,简直像见着了祖师爷一样高兴。
“是啊,光是您的传说,就流传了足足三五车的书简呢!”程百草同样的津津乐道。
“有这么多吗?”左慈拨了拨轮椅车的轮子,身子往前动了动。
“有~~~晚辈拜读过的就有五六册。”
“都写了什么?我实在想不到我这把老骨头能有什么可流传的……不过,还算你们这些后世小子有心,不枉了老夫的抛洒星空的一腔热血。来,说说,都写了什么?”这里数百年来只有左慈一人独守,想必他也很久没有与外人这般说过话了,聊着很有兴致的样子。
程百草道:“有一部野史上记载,说那曹阿瞒被您戏耍之后,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的头风病,就是让您老人家给活活气出来的,这是真的吗?”
左慈大笑,道:“哈哈哈,确实有我一份功劳。”
程百草又道:“还有蛮族石刻记载,您曾经以一人之力,与西川十一头恶蛟大战三天三夜,最终尽斩蛟首。”
左慈思绪飘飞,似乎回到了当日的峥嵘岁月,犹自冷哼道:“这群孽畜,兴风作浪,危害无辜黎民,其罪当诛!”
毛灵药抢道:“还有,还有,左大仙人,传说您曾与尊号“前任天蓬元帅、西行者、净坛使者、猪妖之王”的猪八戒约赌斗法,在青海盐湖边打了七七四十九天,最后,他连手中的那根九尺钉耙,也输给了您,做成一根痒痒挠,哈哈。
左慈一听到毛灵药说起猪八戒的名字,就开始有了笑意,听到了这里,更是放声大笑:“哈哈,老猪,不知道这个祸害死了没,嗯……他的保命手段这么多,应该没那么容易死……”他又喃喃道。
“再后来,就再也没有您的消息了。”程百草看了看轮椅上的左慈,说道。
毛灵药的神情变得有些黯然,想不到后来,左慈大仙竟然身陨了,只剩下一缕残魂附着在遗骨之上,独守在此此地。
左慈叹了一口气,像是努力回忆着,又像是努力逃避着,最终说道:“后来,我们踏上这条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