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儿,我同你哥哥并不是每天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你,今天的事,算是赶巧了才碰上,今天能帮你一回,以后呢?第二次、第三次又该怎么办?”
男孩的眸子倏然一变,望我的目光中多了一分警惕。
我看在眼里,继续道:“你也瞧见了,墙倒众人推,这府里多的是攀严附势的狗东西。即便是身边跟着的人,也总会有二心的时候。”
上官浔立马反驳,“挽晴不是这样!”
我瞟了眼跪在人群中,衣裳凌乱,袖口被扯破一截,面上同样带伤的挽晴。“那挽晴是个忠心的,我不否认。可是这些日来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那挽晴虽然护着你,但始终挡不住那么多人一同对你多加欺凌。”
“你要干什么?”
“眼下你只有两条路:一,得过且过,就这样一直被欺负人下去。二,做我的儿子。”
第一个诧异出声的反倒是边上的苡翠,“夫人,你--”
“我同少爷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我冷声厉叱,接着看向上官浔,温声,“做我的儿子,无论衣食住行,你哥哥有的,你一样都不会少。以后没有人敢欺负你,更没有人敢欺负你身边的人。而眼前这院子里所有欺负过你的人,只需你一句话,随你处置。”顿了会儿,“诚然,你只能有一个母亲。”
若认了我,以后需得与冷氏形同陌路。
上官浔一怔,呆呆望着我,嘴唇紧抿,原本明澈的双眸慢慢变深,窄袖底下的小手,慢慢紧紧握起。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日后--”
我话还没说完,便见着眼前人面朝我直直跪到地上,恭恭敬敬三个响头,直身,“母亲。”
我眉间一缓,浅笑着扶孩子起身,“院子里头这些人,浔儿想怎么处置?”
男孩的目光瞬时刀一般寒,他伸手指了张氏,“割去舌头,乱棍打死。”
接下来的场面太过血腥,所以河蟹,各位自行脑补折腾了一下午,再东走西忙的,回到东苑,已是深夜。
上官若风来时带着满满的怒火,不待下人通报,直接一脚踢了门进来,见到我,便将手里的东西往我身上一丢,“你干的好事!”
丢到我身上的是一本族谱,今天下午,上官浔的名字排放顺序,被我由庶改成了嫡。
我低目,“我说过,我要做的事,无论怎么样都要做到。”
上官若风盯着我,双目灼灼,“所以你就瞒着我,一声不吭的把上官浔过继到了你自己名下?”
“是。”
他夺过我手里的族谱,翻了几页,猛地拽过我,指着上头上官浔名字旁边盖着的私印,声音寒着从牙齿缝里出来,“这又是怎么回事?我可不记得自己在上头盖了印。”
我抿唇,稍稍离他远些,轻声,“我拿了个萝卜,刻了个假章。”
上官若风被我这句话弄得一呛,举了巴掌就朝我扇来,“纵你太过了,真以为我舍不得打你?”
我站在原地,不避不躲,“你打就是。反正这张脸不是给我看,红了肿了也左右与我没什么关系。”
大掌在距我脸颊三寸处停住。
他凝了我许久,愤然收掌,抓着我的手腕就将我甩进一旁的躺椅里,身子随即覆上,深邃的眼里迸出阴鸷的光,“三番四次,南宫汐月,你是算计好吃准我了是不是?”
这回,是真的惹恼了他。怒气冲冲的来,又怒气冲冲的走。除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门未关,夜来风凉,吹拂入室,吹起纱幔甫动,妖娆生姿。
我在房内静坐了一会儿,望着摊开在地上的那本上官氏族谱出神,隔了好久才起身将它捡起,将卷曲的页面弄整齐了放上桌案。
近来天气多阴雨,好在今日白天是个晴天,到了晚上,繁星似锦,一轮弯钩细月。
我走过庭院的时候,正巧西边厢房灯火一黯,然后,苡翠同挽晴从门里出来,见着我时,两人齐惊,立即低眉敛目,“夫人。”
我看了眼她们出来的方向,皱眉“两个人睡到一起去了?”
挽晴是一直在冷氏身边服侍的,向来惧我,听我这么一问,肩一缩,将头垂得更低。苡翠见怪不怪,笑着回话,“大少爷心细,想着二少爷刚搬进来,一时半会儿自然是不习惯的,便在二少爷房里多陪了陪,谁知两位少爷感情甚好,待的时间久了便……”
“知道了。”我揉了揉额角,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不经意间朝旁一瞥,突地一怔,“这是……”
苡翠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眼一眯,掩口而笑,“夫人今儿回来得晚,怕是没留意院子里的变化。”
庭院正中的枫树底下,不知何时多了架秋千。玄铁的链子,紫檀木的带靠背底座,无论是链条还是底座都打磨得光滑明亮,看着安稳得很。
我走过去,伸手触碰这架秋千,夜里寒凉,玄铁亦凉,寒意通过指尖渗进肌肤,让人陡的清醒不少,“什么时候有的?”
“回夫人,是今天下午建的。”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堡主亲自开的工,从系上链条到穿好底座,都是堡主亲手做的。”
握住链条的手轻颤,我垂睫,掩去此刻眼中惊喜与苦涩交杂的情绪,“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两人颔首告退,行至一半,苡翠又折回身来,迟疑着,“夫人,夜里风大,您……”
我坐上秋千,“我就待一会儿,等下就回房去。”
她忧心望了我一眼,终是领着挽晴离开。
有椅背的秋千,靠着很舒服。拽着玄铁链,足尖用力一点地,反作用出的刚劲力道推得秋千高高漾起。
长风拂耳,发丝撩动,连鼻尖都闻到流动空气里湿润润的味道。
我说过的话,他终究是记得。即便我做了使他不如意的事,但答应了我的,他总会给我。
秋千一落一起来回的荡漾。我倚着椅背,突地想笑,唇角微弧,不过才稍稍勾起来一点,心肺之间绞的一痛。
冰冷的铁链紧紧攥紧,手心暗暗渗出冷腻的细汗。我拧着眉,从袖里掏出一方帕子,掩住嘴,轻咳。
腥甜的味道溢满整个口腔,喉咙干涩发疼。
好一阵以后才舒爽过来。移开方帕,朱红的帕子中间,有比这红更深的红。我只瞟过一眼,将帕子叠起,再次放入袖中。
之前二哥说,我还能活五年。入了趟蜀地,瘴气引发寒症后,华景疏说,我还有三年寿命,甚至更短。
秋千摇晃,催人阖目,浓浓的倦意过来,眼皮渐沉,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我只希望,在我去之前,能把所有想要做的事情做完,能无牵无挂的去……死。
黑暗之中想要抓住什么,却怎么抓都是空。
夜,好凉啊。
再醒时,面前是一片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