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九月出嫁,外头的谣言越传越离谱了。
府里的下人若非必要,都小心翼翼绕开我的院子,若被我远远看见,像是我要吃了他们似的急忙离开,唯恐避之不及,连秋文也偷偷用疑惑不安的眼神看着我。
听娘亲说,查到最后是府里一个年纪大到见过云姨娘的嬷嬷,在外头喝了口小酒,管不住嘴,说我像当年难产的云姨娘。
一开始只是条仆妇间的八卦,消失在市集妇人言语之间。庄州县一直无甚大事,妇人们不免聚在一起闲聊,不知怎的以讹传讹,传到最后竟成了我被怨鬼上了身,下了咒。
娘亲再怎么尽力封锁,府里关于我奇怪言行的闲言碎语还是传了出去,也让人愈发坚信我被死去的云姨娘缠住了。
章府蔓延着一股凝重的气氛,让我很是陌生。
说不在意,皆是假的。
一切都变得很怪异,熟悉的丫鬟都在,只是不再像过去一样看着我,我不喜欢这种变化。
我待在自己的院子不再出去,似乎还能对这些改变视而不见。
坐在镜前,我细细描着眉。
曾喂养过我的奶娘,进来见过一次这样的场景,当时悚然的盯着我,像是要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
我转过头,看着奶娘瞳孔里的惊恐万状,心却飘向九天之外,颇有些迷惘,分不清坐在这里的,究竟是谁。
是章二烟?
还是珠云?
我轻笑着,奶娘变得更加惊恐,慌不择路的退了出去。
啊。
又吓到人了。
真抱歉。
府外的流言甚嚣尘上,郑家却没有上门退婚。郑夫人上门第二天,郑秀才匆匆上门求见。
娘亲不动声色的拦住他,郑秀才诚恳地为自己母亲的作为道歉。
“你相信府外的流言吗?”娘亲问。
郑秀才沉默了一会。
“三人成虎,我不信。作为读书人……”他抬起头直视娘亲,眼神坚毅,“子不语,怪力乱神。”
娘亲很满意,对于他提出的见我一事仍左右不言。
直到茶饮尽,娘亲仍未让他见我。
郑秀才不好再待着,向娘亲拱手告辞。
他在上次相约的墙下徘徊了很久,最后略有些遗憾的离开了。
一日,庄州县来了一个老道士,那道士头戴紫阳巾,身披八卦衣,左系白马尾拂尘,右挂避邪桃木剑,白眉银须,鹤发童颜,颇有些仙风道骨。
老道士举着八卦镜绕着章家宅院走了好几圈,引了不少人围观,那道士脸色凝重地望着章家的大门,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去。
被吸引过来的娘亲匆匆拦下道士,恭敬地请进章家迎上座。
“道长尊称?”娘亲接过流苏手上的茶盏,亲手奉上。
“老道乃三清门下弟子,道号玄一真人。”老道士闭着眼轻抚胡须,似不欲多言。
娘亲挥手让下人退避,关上房门。
“道长绕走章家,不知为何?”娘亲试探道。
老道士突的睁眼,哼了一声,“我本四处游历,路过庄州县,遥见贵府上黑气环绕,西南面更是煞气冲天,实乃不祥至极,夫人还是小心为妙。”
娘亲半信半疑地问,“道长所言,可属实?”
“既然夫人不信,老道便离去了。”老道士有些不悦,起身准备离开。
娘亲急忙拦下玄一真人,诚恳地赔礼道,“是信女不对,还请道长多多见谅。”
老道士又坐了下来,眯着眼,好一会儿才说,“夫人府上可是有二子一女?”
娘亲有些惊讶,“信女膝下只有一女尚未出阁。”
那道士皱着眉头,苦苦思索,“怎么会?我见贵府格局乃是有二子一女之相,绝非是香火中断之局。”
娘亲踌躇很久答道,“信女本有一子,却已早夭。”又顿了一下,“府里的姨娘也曾有一子,却未生下。”
老道士抿了口茶,“便是因由了。贵府风水甚好,本是二子一女格局,最后只剩一女,却是将这风水逆转,已成凶局。此女若再不嫁作他妇,怕是横祸将至。”
“道长可有破解之法?我愿奉上黄金十两。”娘亲吓得脸色惨白,花颜失色。
“不急,元始天尊在上,”玄一真人轻抚胡须,“待我做法度了此女身上的煞气,夫人再将此女在年前嫁出,即可平安无事。”
娘亲松了一口,“多谢道长相助,信女感激不尽。”
娘亲将那老道士奉为上宾,留宿章家。
三日后,娘亲在我的院子里备好香案黄纸蜡烛。
我见了那老道士,倒真是一副仙人做派。
那老道士抚着须惊艳的盯着我,我心里有些不悦,避开他的目光。道士不是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吗?这老道怎的好生无礼。
到了午时做法,只见他口中念念有词,桃木剑上戳着几张符咒,挥着剑有些疯疯癫癫的围着我打转,又洒了我一把糯米,喷了几口黄酒在我周身,又转而喷在桃木剑上,那剑上符咒一下子燃烧了起来,落下的灰烬掉在装着清水的碗里,老道士浑身冒汗,一脸被掐住脖子的痛苦表情,颤着手指搅和了一下,让我喝掉。
我一饮而尽。
娘亲在一旁紧张的看着我。
秋文在一旁紧张的看着我。
老道士虚脱的摊在椅子上喘气,活脱脱像丢了半条命,“煞气离体而出,贵府小姐或许还有些不适应,休息一两天便可。”
……
……
说句实话。
真是……
什么感觉都没有。
整个过程没有煞气离体的疼痛感。
没有被撒上糯米的烧灼感。
没有听着咒语就会脑袋疼痛恨不得捂住耳朵的魔音灌耳感。
没有符水在体内沸腾烧灼。
甚至连怨鬼离开宿体时的剧烈疼痛以至于身体狂抖动也没有。
这让我本是平静的脸上有些尴尬。
话本里不都这样写吗?
我甚至有些失望。
这简直太荒谬了,像极了一场闹剧。
秋文紧张的问我,“小姐感觉如何?”
“……”我沉默的看着她。
见我不说话,秋文急了,冲到我面前,“小姐?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啊?!”
……
“符水,”我说,“……味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