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完他的叙述后,也感到他俩的遭遇和我们这一家的遭遇,十分凄楚。再也睡不着了,她索性坐在书桌前,翻看桌上的书籍和笔记本。正好在明峰的笔记本里见了一首新写的诗,她仔细阅读,倒有些韵味。诗曰:沁园春;深秋故乡情望儿山下,响水河边,渤海之滨。
辰州城内外,新谷飘香;瓜果盈市,五彩缤纷。
山珍海味,交易频频,乡音悦耳值万金。
故里情,拳拳赤子心,枝叶连根。
当年青春气盛,足登日月手握乾坤。
拜师药圣,崇拜时珍。
开发新药,治病救人。
著书立说,荫泽子孙,积劳成疾害自身。
巨星陨,五洲飘香魂,大地呻吟。
她阅过这首诗以后,方知他们感情的深长。心想:是啊!同窗十载,完全是一场政治风暴,击碎了他们的美好爱情,可以理解……她冷静一会以后,脱衣上床,安详的睡去。
第二天晨起,高洁急不可待的要到中州去。可明峰有课,十点钟才下课。这期间,她照例买了一些古城的土特产品。他刚下课,他们就乘车奔往省城,下车后立即“打的”,直奔原儿和静儿的家里。幸好,因为身体上未完全恢复,他们都没有上班。亲人相见,悲喜交集。老太太抱住女儿;老父亲拉着儿子的手,四口人痛哭流涕,哀叹命运的悲怆。
高洁突然想起来了,立即令静儿把后背衣襟撂起,她看到了,在她的背上有巴掌大小一块胎迹。她看清楚以后,哭声更大了。如泣如诉的说:“是我的青儿,是我的青儿,就是我的青儿啊!”
她把她抱的更紧了,似乎怕她突然飞了一样。静儿躺在妈妈的怀里,倾诉着她的遭遇。是去年的青海之行,青海爸,妈告诉她:您被捕以后,按照你的嘱托,青海爸,妈收养了我。可是在您入狱一个月后,我得了一场大病,是麻疹合并肺炎,险些丧命。妈妈把我带到省医院住院治疗,才脱离了危险。
当时,因为妈妈收养我,受到造反派的无理指责和骚扰。爸爸当时又是“走资派”,正在受批判。妈妈怕把我带回盆地,造反派对我下毒手。就把我寄养在姥姥家里,她回盆地以后,就说我已经死了。并给您服刑的农场写了信,说明了情况。
两年以后,爸爸以老干部的身份参加了“三结合”领导班子。妈妈随迁到天峰县居住,才把我接了回来。再与您服刑的农场联系时,他们答复是您已提前出狱,回了东北老家。
讲到这里,她看了一眼明峰,接着叙述:爸爸当时,又已经故去……所以,他们就把我当成亲生女儿抚养……李静讲完她的身世以后,一家四口相对无言。
三十年的悲欢离合,是非曲直,谁能说得清楚!父母子女的团聚,是一件喜庆之事。然而,今天只有悲哀,没有欢畅,只有眼泪,没有笑声……原儿、静儿兄妹结合,今后怎么办?令人十分忧虑……所以,他们相对无言……
最后还是高洁先开了口说:“原儿、静儿,你们是同父异母兄妹,但从你们认识到结合,是在你们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的,现在感情甚笃。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是没有你们立足之地了,不如远走高飞,到大洋彼岸,隐姓埋名,相亲相爱,了却一生……”
明峰眼睛一亮,补充说:“对,孩子,你们不要太谴责自己了。是时代造成了你们成为夫妻的,千万不要再干傻事了。你们到大洋彼岸去吧!王校长的儿子王振兴就在美国芝加哥,他是有名的医生,他的岳父是有名的企业家。他们很有实力,我想他们一定会帮这个忙,帮你们找份工作的。”
原儿没有吭声,李静说:“爸,我们也可靠自己的本事谋生吗!”
原儿和静儿同时表示说:“爸,妈,请二老放心,我们再不会干那种傻事了。从此之后,我们对外是夫妻,在家里,以兄妹相处。但我们一生一世,不会分开的。”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中州火车站,一对老夫妇,含着热泪送走了一对青年男女,他们挥手告别。他们是一个月前,才办妥离境手续的,现在是前往上海,然后从那里飞往大洋彼岸。这对患难与共的老夫妻,此时此刻的心情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父母子女分别三十余年,刚刚得到重逢,又要离别,而这种离别的方法,还是慈母亲自想出来的。怎能不使人感情如潮,翻腾激荡呢!儿行千里母担忧,到大洋彼岸那块遥远的地方去,况且他们这一去很可能是一去不返,永远消失在地平线以下了……
孩子们一走,高洁就病倒了,她原来身体就弱,心脏病又复发了。住院一个月,明峰侍候的无微不至,好不容易她才从病床上爬起来,能够下地走动了。又过了一个星期,明峰把她接回了家。反正她现在已经离开了工作岗位,就在家休息吧。他们期望着慢慢的能够恢复健康。谁知她刚能操持少量家务。明峰就开始给学生上课了,他早晨七点出去,大约是上午十点多钟,几个学生把明峰背了回来。一个叫赵涛的学生说:“王老师正给我们上课,一不小心,脚踩空了,从讲台上栽了下来,摔倒在地,额角碰破了一块皮,流了不少血。我们大家把他送到医院,包扎了伤口。医生说,没有别的毛病,就是身体太虚弱了。我们就把老师送回来了。”
高洁谢过学生,把他扶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让他好好休息。送学生走后,她坐在他的床边,抚摸他包着白绷带的额角和脸颊,看着他凹陷的两腮,怜爱的自言自语说:“你太累了,太辛苦了!”
她回想着往事,自从我们结合以后,她十分了解,他的身体很强健。在大漠深处,三千米高原,他能在篮球场上驰骋;在祁连山,昆仑山上,他能跃马奔腾……在家里重活、脏活,总是他抢着干。三十多年来,总是他侍候在我的病床前,很少患病,我守在他的病床前,这还是第一次……他是铁打的汉子,多少艰难困苦,多少悲怒喜乐都没有击倒他。这些天来,他的身心受到了巨大的伤痛和强烈刺激,紧接着我又病了,他又劳碌了一个月。他就是铁打铜铸的也难以承担这样的重负啊!他太累了,他在床上足足睡了四、五个小时。她挪动着虚弱的身子,为他熬制了他平时最爱吃的八宝粥,做了一些爽口的小菜。直到傍晚时分,他才醒来。见夫人拖着病体为他做好了最可口的饭菜,十分感动。忙欲下地,怕她过于劳累了,怜爱的说:“我是临时性的头晕,内脏没病,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可不能劳累,否则要犯病的啊!”
晚饭后,她硬把他摁在床上,让他休息,她说:“就那两个碗,我能洗!你侍候我一辈子了,我心不安啊!”
收拾完以后,他躺在床上,她坐在他的床边,互相倾诉着衷情。
她说:“明峰,我能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前些时,我收到你们那张‘情人照’时,向你发了脾气,实在是我的不对。你们同窗十载,又恋爱四年,突逢政治风云,被迫分开。后来她又被仇人骗占为妻,实是一场人间悲剧……三十年以后,得到重逢,有些亲昵,拍张‘情人照’,无可厚非。是我心地狭窄,不分青红皂白,立即发了火,使你受到了很大刺激。她的死,你已经够伤心的了。接着两个孩子又远渡重洋,到遥远的地方去,你心里的压力,只有我能够理解。不巧,我又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一个月。实在太难为你了。你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是我对不起你,你就好好休息两天吧,你应上的课,让张实,邵晖他们代上算了。”
妻子一边述说,一边用手帕擦着泪……明峰听了高洁的倾诉,也很激动。他一下抱住妻子,回忆着他们共同走过的风雨人生。她在单位是个好干部,在下属眼里,是个好领导。她为古城医学院的建设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尽到了一份责任。她在家里是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她宽容大度,不斤斤计较,在与胡素华交往的这件事上,他十分感谢她。素华虽是我以前的女友,她已经嫁给了别人;但她对我却穷追不舍,高洁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视夫君的前女友为仇敌。而是包容了她,也原谅了我,使我们三人成了朋友。这一点是许多女人做不到的。现在又遇上了桂茹这件事,没有想到,年轻时的一次荒唐事,竟造成了如此后果。又是她善解人意,原谅了我们。我作为丈夫已十分感激她了。她现在反来向我道歉,真是一位天下难觅的好妻子,颇有于凤至之风。感谢上苍,赐给我这样一位好妻子。但愿孩子们能顺风顺水,有个好结果。他抱住妻子,流出了热泪……他颤抖着说:“洁,我的好妻子,你这样大仁大量,让我好感动。你的身体病弱到今天这种程度,都是受到我的连累啊!你跟我到大漠深处,青藏高原一住就是二十年,又入监狱,又受到种种打击……回到古城以后,又做了十五、六年的领导工作,苦难与恶劣的环境,忙碌与繁重工作压力,损害了你的健康。我一生犯了不少错,惹了不少麻烦,都是你包容了我,支持了我。我才能有今天这样一个和睦的家庭,才能有一点学术上的成就。我感谢你,永远的感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