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领导班子调整后,给李明峰、高洁夫妇带来很大的压力。特别是李有和书记的调走,使他们失去了依靠,感到前景不妙。新上台的鲁飞恰恰是他们这两年得罪透了的人,况且,他又不是胸怀大度的正人君子。他们一定会挟嫌报复的。另外,单志寿、杜光荣、张定荣等一般宵小,也会帮他出一些“馊”主意整人。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听之任之了。不过李明峰也想好了,我现在已摘了右派帽子,是正常公民,奉公守法,不贪污,不盗窃,不赌博,不****,积极工作,看你能奈我何。高洁底气更足,她从学校出来,一帆风顺,根红苗正,正气凛然,特别使她胸有成竹的是,你鲁飞怎么样,我手中抓着你的把柄,看你能把我怎样?然而,他们都想错了。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还是太年轻幼稚了。
鲁飞当上党政一把手以后,耀武扬威,目空一切,眼睛向上,鼻孔冲天,说话不从嘴里出声,而从鼻孔出气。到各科室检查工作,横挑鼻子,竖挑眼睛,这也不正规,那也不顺眼,得谁训谁。特别是那些给他提过意见,跟李书记走的近一点的人,更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故意放出风来,要大砍大杀一阵。并在某些场合公开讲:那些兴风作浪,爱管闲事,专找领导毛病的人;对社会主义不满的人——对他不满就是对社会主义不满。该开除的开除;该下放的下放;该进监狱的要送进监狱。我鲁飞在处理人的问题上是决不手软。一时间闹的医院人人自危,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对于那些曾经给他提过意见,揭发过他的问题的人来讲,真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都纷纷找许言、黄仲秋等支部委员诉苦。那时你们让我们揭发,提意见,可现在有我们的好果子吃吗?与此同时,单志寿也跳了出来,到处宣扬他十六岁参军,在部队如何,如何……趴冰卧雪,救死扶伤,做了多么大的贡献……杜光荣也活跃起来,在众人面前大说大笑,大谈她自己的光荣历史,工作成绩,如何被评为“建设盆地积极分子”,优秀共产党员……
此时此刻,高洁到十分冷静,对丈夫说:“你干你的工作不要理他们就是,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静观其变吧!”。
这些天李明峰还特别忙,因为他写的建制剂室的报告批下来了。所以,他夜以继日的赶制设计方案。已经晚上十点多了,他还没有回家吃晚饭。他发现上午写的一分材料还在药房里,准备到药房里拿上材料就回家,晚上再加两小时班,就可以完成了。于是他拿着材料,一米长的丁字尺,圆规等器具奔药房而来。他打开门,进入药房,见里面没人。他以为值夜班的人还没来,或者临时有事出去了。里间门反锁着。立即用钥匙打开门,拉开灯。一幅不堪入目的图景展现在眼前。一对赤条条的男女摞在值班床上。他揉了一下眼睛,恐怕自己看错了,定了定神看清楚了。是杜光荣趴在一个裸体男人身上。灯一亮,她一惊。一见是李明峰,她又紧紧的抱住那个男人,左右摇晃起来,并发出淫乐之声。
“李明峰你看见什么了!”那个男人说。
他听出来了,是鲁飞。想忍耐一下退出来。嘴里说:“没,没……”,第二个“没”字刚出口,只听杜光荣说:“不理他,老右派,他还算人……”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的伤害。心里说:一对儿狗男女,自封的布尔什维克,在办公场所,做出如此见不得人的勾当,被我撞见,还要侮辱我的人格,“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已跨出门的双脚又折了回来。两步跨到值班床前,抽出夹在左臂下的丁字尺,狠命的向她的屁股上抡去。只听“啊”的一声,杜光荣翻下床来,赤身裸体与他厮打起来。李明峰虽然知道杜光荣是个泼妇,又是院长和行委副委主任的小姘头,平时骄横惯了,飞扬跋扈。但他万没有想到,她敢赤身裸体来抓他。一不小心,脸竟被她抓了一下。他火了,一脚将她踢回床边,转身跨出门外。
回到家里,高洁见他面带血迹,想给他涂红药水,他拒绝了。铁青着脸,横躺在床上喘粗气。妻子再三追问,他才道出了真情。高洁立即警觉起来,她深知政治斗争的厉害,忙说:“明峰啊,你今天干了件大蠢事,闯下了大祸。鲁飞现在已是医院党政一把手,一手遮天。杜光荣是行委史主任的小姨子,组织部人事科科长的老婆,你惹怒了他们,有你的好果子吃吗?快起来找许言副院长说明情况吧!说不定杜光荣会先你一步去告状了。”
李明峰一激灵,翻身坐起。这事还真的叫高洁给言中了。杜光荣遭到李明峰尺击以后,臀部立即肿起一条血檩子。李明峰走后,她嗲声嗲气地嚎起来。鲁飞忙捂住她的嘴说:“哭,就知道哭!这事张扬出去,叫我怎么当这个院长!”
杜光荣马上收敛哭声,偎依在他的怀里,两手不断的捶打他的胸部说:“就怨你,我说到家里去,你偏要在这里。”
“就怨你,我说我在上面,你却说什么希腊人女人在上面……眼前这事怎么办?”
鲁飞毕竟是官场、情场老手。转眼间想出了办法说:“你赶快把头发弄乱,衣服撕破,扣子拆掉几个,到许言家告状,就说老右派要强奸你,撕破你的衣服,扯掉你的扣子,被你抓破了脸,逃跑了。”
杜光荣好事干不了,干坏事是行家里手,污告别人是她的拿手戏。当明峰奔向许言家时,迎面撞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许言家里蹿出。李明峰“呸”了她一口,自言自语的说:“恶人先告状。”
许言先为杜光荣的言辞所欺蒙,后来越来越感到不对劲,李明峰到医院工作五年有余,对女人不闻不问。有几个女护士冒着“划不清界限”的危险追求他,他都以自己政治问题为由,宛然拒绝。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男女关系问题。而今天他从东北带来了新婚妻子高洁,论面貌、学识、水平、年龄都是杜光荣所不能比拟的。而杜光荣在医院的风流韵事倒是层出不穷,与鲁飞,与单志寿都有耳闻。但杜光荣会说、会编、会造,说的活灵活现,又不能不产生疑惑……正在这时,李明峰跨进了他的家门。
他问:“李明峰你脸上为什么有血迹?”
他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许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并狠狠的骂了一句:“这个娼妇,狐假虎威,看你们还能横行几时!”
许言副院长思索了一下,事情既然涉及到鲁飞,是同级干部,他又是正职,事情很难办。就对他说:“你不要声张,也不要害怕,静观事态发展。我尽量帮助你,保护你。”
许夫人萧大夫端来了热茶……并劝慰他说:“明峰,你以前的事,我不知道,无法评论。但这五、六年,我看出来了,你是一个好同志,大好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杜光荣的丑事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在医院,甚至,在伊克丹市周围都传开了。全院职工,工委机关干部,伊克丹市地区人员,人人耳朵里都灌满了她的丑事绯闻。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叫她杜光荣,都叫她“杜光腚”,她愤怒极了。鲁飞也下了最后决心,不整治他就没有我的好日子过,加紧了他们整人的步伐。
送走李明峰以后,萧大夫说:“许言,你真有办法帮他吗?”
“现在还没有,只能静观事态发展,见机行事了。”
“这小伙子我看是个好样的,从他到医院的三、四年间看,医院的药品供应、管理工作比以前好多了。可围绕他的是非总是涟漪不断,不知为什么?”
“他刚来医院时,我也不理解。本来自己头上就戴了一顶右派帽子,还出什么风头!后来想想,特别是最近,我与黄仲秋同志交换了意见,又与李明峰一起到西部出了一次差,我改变了看法。你想想,现在他管着几十万的药品、器械库房。如果还像以前那样,药品、器械进出库,无账。随便取用,当用的药品没有,不能用的药品堆积如山……他现在恐怕早已进监狱了。可是,他这一正规化管理,又得罪了医院里的某些人,社会上的特权人物也对他不满。这些人联合起来给他出难题,他的日子能好过吗?”
他停了一下,又自言自语地说:“千不该,万不该,这次他又把鲁飞和杜光荣得罪了,前程太险恶啊!”
“那你想想办法,帮帮他吧!”
许言若有所思的说:“回故我们到盆地工作近十年来的风风雨雨,医院里的是是非非……鲁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建院以来给他当协理员(党支部书记)的人,有几个了?刘占山、王占明、秦双剑、田鹏、李有和……一大串人名字,有的到任一年,有的半年,有的才三个月就被整走了。不是下放到农村、牧区,就是整到唐古拉山,祁连山,阿尔金山等更边远的地方去……惟有李有和,他资格老,根底深,才干了四年多,大多数医院员工,都认为这回医院有了希望。特别是高洁来医院工作以后,在李书记的支持下,彻查了医院建院以来的‘糊涂账’。大家都想在李有和书记的这棵大树下,医院一定能从泥沼中走出来,踏上金光大道。谁能想到,又被鲁飞给挤走了。”
停了一下他感慨的说:“回顾我们转业到地方,进入盆地,近十年来的酸、甜、苦、辣,和在部队时完全不一样了。我们受尽了欺凌,却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忍受……我们俩可都戴着共产党员,转业革命军人的红帽子,竟然如此。而今天李明峰,他戴的是右派分子的黑帽子,他却敢与社会的黑恶势力进行顽强的斗争,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那你就更应该尽力帮助他,以免他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啊!”
许言沉默良久,心想:他才是个二十几岁的小青年,社会阅历还浅,他哪里知道这里的厉害关系啊?如果遇到“那种情况”躲开不就完了吗!可以免祸灾……他还影影绰绰听说,这个李明峰有些“不安分”,自己本来就自身难保。还为了帮助一个同学,得罪了史贵……他越来越感到这个小青年的前程十分险恶了。想起史贵,他心里隐隐作痛,似乎回到了久远的记忆中去了……萧大夫见丈夫不语,问丈夫:“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们不如一个二十岁的学生娃啊!”
萧大夫知道了丈夫在想什么,也陷入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之中……过了挺长时间,许言心情沉重的说:“十多年来,在医院工作过的人,有多少人被下放到基层去,有多少人被下放到农场劳动,有多少人被开除工职,处理回家,甚至送去劳改……我俩算是幸运的了。原因是什么?”
他自问自答的说;“原因有三:一是,我俩都是医疗骨干,我手里的手术刀;你脖子上的听诊器,他们暂时还离不开我们;二是,我俩都戴着共产党员的红帽子;这第三条吗?”
他若有所思摇了摇头说:“那就是岁月磨平了我们的棱角,我们的忍耐,屈辱的忍耐,想起来十分惭愧啊!”
他十分痛苦的说:“我竟不如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小青年,我也愧对你呀!同时也对不起我自己啊!就因为这三条,我们才苟且至今,没有被整到下面去啊!”
他们再也不说话,陷入了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果不出许言夫妇所料,时间到了1965年6月16日,李明峰的妻子高洁临产了。住在妇产科病房里,正好谢晶晶也住在同一个病房待产。李明峰从晚上八点一直等到第二天凌晨两点,看看妻子已经睡去。助产士告诉他今晚可能不能生了。
这时王若愚也来了,对他说:“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呢!反正晶晶也在这里待产。”
李明峰今日夜班,就回药房去了。多年的坎坷遭遇,使他形成了烟瘾特别大的习惯。他点燃一只“大众牌”香烟,吸完后,掐灭烟头,顺手扔在地上,正想睡去,助产士,让人来叫他,说高洁临盆了,他忙起身跑去。
当他的第一个孩子呱呱坠地的时候,一场决定他一家人命运的大火从药房烧起。人们纷纷赶来,好不容易,才救灭了大火。可是,药房里的药品、器械全部化为灰烬。在追查事故原因时,公安人员对现场进行了仔细的侦察,发现一个两万毫升的下口瓶,已经破碎,有浓厚的酒精味,但瓶子下口与下口的塞子是分离的……在屋子的角落里,发现一颗“大众牌”香烟头。经过苏沧海科长等公安人员侦察认定,是酒精引起大火,火种来源不明。这时,鲁飞召开了全院大会,要求群众揭发,查出真凶。有人认为是李明峰的烟头扔到酒精上引起的;有人认为是李明峰故意放火,焚烧药房,是一场阶级敌人破坏的反革命纵火案。
持后一种意见的人中,最主要的人就是杜光荣和单志寿。他们大造舆论,这个纵火的反革命分子就是摘帽右派李明峰。另一部分人认为:这最多只能算过失失火案,单、杜的行为是挟嫌报服。白春香、谢晶晶、王若愚等都站出来为李明峰辩护。不容分说,在孩子降生后的第三天,李明峰再次被捕入狱。经过三个多月的审理,控辩双方进行了激烈的辩论:控方以史贵的死党苟守业庭长为首,辩方以李明峰的同学方玉祥为首,控方认为:李明峰摘帽不久,对党余怨未消,对社会主义不满,所以应认定为反革命纵火案。辩方认为:是烟头引起着火,最多算过失失火案。虽然目前证据尚不足,还很有可能是陷害栽赃案。不能草草结案,应重新展开调查。控、辩双方相持不下,只好交合议庭裁决。
五天后,首长指示(这位首长当然是史贵):“目前正处在社会主义教育的关键时刻,阶级敌人蠢蠢欲动,要从重、从快结案。”
法院屈从首长压力,没有经过再次取证、审理,立即宣判,定为反革命纵火案。判明峰十二年徒刑,送林河农场劳动改造。并不允许李明峰上诉,也不允许家人见面。
坏人要干坏事也不是那么容易,判决一下来,医院群众大哗,纷纷上访,事情立即传到方书记和刘主任那里,被暂时压了下来,一切重新调查取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