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玛知道困兽犹斗,它决不会就此罢休。她压上了第四发子弹,直到伤熊扑到她面前,只有一米远的地方,她对准灰熊的脑袋,开了第四枪。这一枪打了个万朵挑花开。这回灰熊应声倒地,再也没有爬起来。她走过去,踢了两脚,看它确实已经死定了,才向他身边跑去。这时他已瘫坐在地,通身是汗,大口喘着粗气。她安慰他说:“怕没有,怕没有!”
她掏出马搭子里的毛巾,给他擦汗,擦完脸上,又用手伸进他的后背,擦干背部的汗水,接着又擦前胸。卓玛不愧为草原雄鹰,草原生活经验丰富。她怕他大汗伤身,必须立即擦干。以免伤风感冒、发烧,引起重病。擦干后马上给他扣好扣子,系紧腰带,穿好藏袍。扶到铺着马搭子的“石床”上,让他好好休息。并把自己的藏袍也给他披上。她这一系列动作使明峰十分感动,心里在说:谁说藏族女子不会体贴丈夫?卓玛是胆大如雄狮,心细如贤妻良母。明峰感到十分欣慰,在这方圆几百里的十万大雪山深处,有这样的一个红颜知己,真是难得。
傍晚时分,他们带着战利品,一只灰熊和其他猎获物,回到叔叔的帐篷。明峰连晚饭也没有吃就睡下了。也许是因为劳累,或者是恐惧……反正他的精神有些萎靡不振……
正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帐篷。
他见到卓玛大声喊:“代冒,乔代冒!”(藏语:意思是:你好!)立即伸出手来,和她握手。明峰听着有些耳熟,忙用被子盖上头。卓玛抬头一看,是罗布。她机警的把他迎了出去。并告诉他,这里有个传染病人,咱们到山脚下那顶帐篷去。罗布听了他的话,跟她一起去了堂兄康托的帐篷。罗布是卓玛的熟人,堂兄热情的招待了他。卓玛借故走出帐篷,并把堂兄也叫了出来,告诉堂兄说:“罗布心怀叵测,一定要灌醉他,理由以后再给你说。”
回到帐篷重新落座以后,康托换了大碗盛酒,和罗布不断碰杯,卓玛作陪,一直喝到子夜时分,他俩都喝得酩酊大醉,呼呼睡去。卓玛立即跑回帐篷,叫醒明峰说:“大事不好,罗布此来,是来者不善,如果你被他认出,必然是凶多吉少!”
明峰立即跳了起来,俩人匆忙准备好行装,乘着月色向西北进发。行前,卓玛嘱托叔叔,婶子说:“明天罗布来问,就说我已返回雪原去了。”
第二天罗布醒来,早已日上三竿。吃过早奶茶、糌粑以后,再来找卓玛,她早已无影无踪。当他听说卓玛已经返回雪原时,心中虽有些怀疑,但在冰山公社地界,他也无可奈何,只好纵马向雪原公社追去……
明峰与卓玛急促离开叔叔家,路上才告诉他说:“罗布不是好人,他一定是来找碴的!”
逃出几十公里以后,他们才慢慢缓辔而行,娓娓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那时,我才十三岁,他十五岁,他乘我家大人不在,强迫我与他发生了“那种”关系。从此,他多次缠我,并多次海誓山盟说:“长大了要娶我为妻,谁知他到海州民族师范上学后,竟然反悔了。每年寒、暑假他虽然还来找我发泄,但他再也不提与我结成夫妻的事了。毕业后,他当了公社干部,就更不把我这个小牧民放在眼里。特别是去年,我生孩子,他明明知道孩子是他的,他却在我临产时,借故离开。我为他差一点死了,他却忘恩负义,我患重病期间,他从来没有来看我。现在他看我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又多次想找我开心,我听说他现在已经与他的同学那木加好上了。他像灰熊抓羊羔,抓一只,扔一只,把我扔了,现在又想来找便宜,我下定决心再也不理这种忘恩负义的人!”
明峰听着他的叙述,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原来少数民族中也有“陈世美”……他们急急在北大河流域奔驰了五、六天。经过托勒牧场时,只吃了顿中饭,就向甘肃边界进发。足足走了十余天,到了甘肃境内的一个路旁小镇,找了个小旅店住下。他们在这里住了三天,在离别之际,他们有说不完的情话和千万句嘱咐……时光流水,日月难留……在这里他们卖掉了一匹心爱的白马,一部分钱给卓玛买了回去路上必须的物品,剩余部分,作为明峰西去的路费。最后分别的时刻到了,他送她返回,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两省交界,再也不能向前走了,再向前一步,就要重踏旧地,陷入险境。他看一看远处的苍山,白雪,近处的绿柳,黄花,忙碌的蜂蝶,忆起了这个季节,内地树上鸣叫的秋蝉……此时此刻,就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分别了,情不自禁想起了李商隐的诗:相见时难别亦难,春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想春蚕、蜡炬尚有丝尽、成灰,温暖、照亮别人的机会。而我的今天,就这一点点牺牲自己,服务人民的机会都没有了。感情的潮水难以控抑,喷薄而出:雪原风雨透骨寒,学子沦落在冰山;秋蝉出土鸣不尽,蜜蜂到死带蜜还;草原雄鹰高情愫,涕泪一把谢红颜;今日西出玉门去,出征壮士不回关。
他们亲切吻别,卓玛走了……半个时辰以后,她又回来了。她惊喜的告诉他说:“峰哥,刚才我忘了告诉你一件大喜事,我有了!”
他忙问:“你有什么了?”
她兴奋的说:“我肚子里有了你的孩子!”
他激动得立即把她抱了起来,悬在空中转了好几圈说:“卓玛,你今天不要走了,我们今天在这里再度过一个最幸福的夜晚!”
这最后一天,时间宝贵,他们真的是论秒过啊!这一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显得那么美好,那么心酸、喜悦、缠绵……可恨的时间老人,他总是在人们兴奋时,匆匆而过;忧愁闷倦时,步履悠悠……在最后分别时,明峰感叹的说:“可惜,如果我没有妻子,一定娶你为妻!”
卓玛十分感动,立即从内衣上撕下一条白布。要求明峰,把刚才说过的话写下来。明峰毫不犹豫,立即挥笔写下:“身怀六甲,李家根苗,若与妻子无缘团聚,定娶小妹为妻。”
她马上把它珍藏好,这是她对他的唯一要求。卓玛走了,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她没有遗憾,也没有索取,她感到无限满足。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往事:那是去年,她生第一个孩子,生下以后,大流血,她昏迷过去。醒来时父亲、哥哥、嫂子等一大群人围在她的身旁。其中两个陌生人中,一个就是他。从那时起她就对他产生了良好的印象。她想报答他,总也没有如愿。这次冰山送行,她如愿以偿,得到了他的爱,也有了爱的结晶。她什么都没有,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为他生一个孩子,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卓玛走了,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留下了一段藏汉民族男女情缘的佳话……
此时此刻,明峰也心潮澎湃,感情的波涛翻腾着巨浪。他明天将要离开这个旅店了,他看着与卓玛共同居住过的那张床出神。浮想联翩……我出在辽南山区的一个农家,在父母辛勤供养下,我走进了大学。由于年轻幼稚,我触怒了当权派,因此被打入了“另册”;又被坏人诬陷为书写“反标”,判刑十二年;在叔叔和桂茹的营救下,虽被无罪释放,但仍然没有放过我。不给我毕业证书,送西北大漠,监督改造;到了盆地以后,我拼命工作,为盆地医院正规化管理,为盆地众多浮肿病人研制新药,为盆地职工防治职业病,防治传染病治疗传染病,地方病,多发病尽职尽责;不知是什么人在背后又下了刀子。一场药房大火,诬陷在我的头上,又判了我十二年徒刑,还不以为足。到了监狱中他们还是不放过我,支持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折磨我。落井下石,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在友人的帮助下才逃到这里挖煤。天不容我,竟发生了这种矿难事故,让我百喙莫辨,无奈只得流亡他乡。今天李明峰已经死了,我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叫王克己。在最艰难的时刻得到了卓玛一家人的帮助,华尔加给我马匹、食物,给我绘制了路线图。特别是卓玛亲自给我带路,才使我能翻过这十万祁连大雪山,找到她叔叔家,休息了近一个月时间,恢复了体力。卓玛是一个有情有意的女子,她为我献身……并有了我的孩子。我虽蒙难,能有这样一家异族兄妹的帮助,实在难得。为此,我为中国的劳苦大众献身值得;到大漠深处为少数民族兄弟服务值得;葬身在这里值得;我的子孙永远在这里放羊,牧马值得。他眼含热泪,满腔激情,走出大山,乘上西去的列车走了……
经过千辛万苦,踏遍万水千山,近三个月时间,明峰终于到达了茫镇。他先到招待所住下,略事休息,第二天,才去建材矿办公室报道。天下事就是这样处处与人找别扭,怕什么来什么。接待他的竟是原盆地“行委”管理处的宋长河处长。他现任副矿长兼办公室主任,与李明峰不太熟。但是,宋处长的爱人黄仲秋是原盆地中心医院办公室的主任。他与黄主任关系甚好,在他的反革命纵火案子上,她也受到了一些牵连。故与夫君一起从盆地首府调到这偏远的矿山来做卫生院的副院长。他把雪原煤矿开的介绍信,调动手续交给宋主任,宋主任看了看材料,仔细端详他一阵,见姓名栏中添的是王克己。但他带的大口罩,看不清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