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来历，觅来历，京城探母找真谛。求解苦悬疑。夫君去，女儿去，以泪洗面常凄凄。旅途太崎岖。
云雾遮南山，蒙蒙细雨棉。红日多时都不见，万物盼青天。愁思理还乱，冥想日夜缠。拜见慈母京西苑，求真谛，多企盼。
林雪原回到医院后，又恢复了往昔的生活圈子，到医院看病，回家看书，吃饭，睡觉，这样五年一贯制。无法排遣精神上的重负，他决定千里寻母。
京城西郊，友谊宾馆附近，一套三室一厅的房间里，住着一位白发如银的老夫人，她就是赵桂茹。已经五十多岁了，由于健康原因，已于年前退休，闲居在家。几年来的连续不幸，使她的精神已经崩溃。老伴文革中走失；四年前，她唯一的女儿，生产时，孩子生下后，她自己却因肝病故去了。外孙女被女婿带到国外。她已提前衰老。
四年以来，她开始是以泪洗面，继而精神有些恍惚，近来更发展成近似痴呆，她精神生活陷入了窘境。儿子的到来，无疑使她十分惊喜……坐下来以后，她仔细端详儿子的五官，浓而黑的眉毛，大而明亮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唇红齿白，面貌俊秀，好像三十年前的‘他’重生了。接着她用颤抖的手抚摸儿子的头、脸和他的耳垂……她自然自语的说：“像，太像了！他‘可能’已经作古，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她陷入了深深而久远的回忆之中……从她那干枯的眼泡里滴落了两滴泪水……
他静静地听着，开始他以为母亲说：“像，太像了。”是说像他的爸爸……母亲反复说了两遍，特别是他可能已经作古的‘可能’二字，使他产生了怀疑。爸爸自杀的事，她是知道的。二十多年以后，她还能说‘他’可能已经作古，她说的这个‘他’，肯定不是爸爸，而是另有其人。如果是以往，他决不能从母亲的‘可能’二字中发现问题。而今天他千里寻母，为的是解决心中的疑问……结合他的身事，他悟出来了，母亲的‘他’一定是另一个人，或许此人还在人间……为了不刺激老人，他没有立即询问母亲。他看到老人的晚景悲凉。虽然父母离异时法定监护人是父亲，母亲又改嫁生女。但今日老人女儿和老伴相继而亡。他暗暗嘱咐自己，想尽一切办法把老人接到身边居住，排遣她的孤寂，安慰她那受伤的心灵。这几天他带着老人游遍了京城的名胜古迹。特别是5月9日那天去长城游览，她已经十多年没有去了。她在一座箭楼里驻足，通过窗口，遥望北国的大地，群山万壑一片葱笼，遍地绿装。她思绪万千，仿佛回到了久远的过去。那是三十年前的往事，那时与她同来的是‘他’，而不是他。而他与‘他’又是这样的像……往事如烟，少男少女时代何处寻？如今儿子已过而立之年，自己已白发如银……泪洒相思地，她再一次流下了泪水……怕儿子发现自己的感情波澜，故意说：“我这眼睛总是迎风流泪。”
他已是学有所成的学者，当然是不容欺蒙的，但他不愿意让母亲伤心，忙招呼给母亲照相，使她离开了那个让母亲伤感的地方。
这天晚上，母亲为儿子做了最可口饭菜，母子俩还打开了啤酒，各自喝了两杯。面红耳热以后，母子俩的话都多了起来。
“妈，当初您与爸爸为什么分开？”
“哎！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了。我当时事业心强，到处参加学术活动。大学毕业后，还想考研究生。你父亲呢，没毕业就当了辅导员，不久就当了官。咱俩走上了不同的路。他呀，又耐不住寂寞，性格合不来就分开了。”
她想用这些通用的说词把他的问题应付过去。儿子也不追究，接着问：“妈啊，俗语说儿是娘的心头肉，分开时你为什么不要我？”
“那时候，我正在读研究生，我父母早亡，哪有精力抚养你啊？况且，你的祖母他也不给啊。”
提起雪原的祖母，她述说道：她老人家十分可怜。她是青龙山下，正黄旗村，林家大院的大小姐。可惜他出生末世，到她长成的时候，林家已经败落。她父亲抽大烟，败完了家产就卖老婆，最后，把女儿也卖给了汤家，做了儿媳妇。你祖父贪恋她的美色就娶了她，结婚不到二年，你祖父就到上海去经商。不久，又娶了小老婆，再也没回来过。她守着你父亲，孤儿寡母，苦度一生。更为悲惨的是他在汤家没有地位，吃的是长工饭，住的是长工屋，还经常受到大伯子，小叔子的白眼。
可是，土地改革时，却把她定为地主分子。她一生没有享受到地主生活，守的是空房，却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受到很多不公正的待遇和歧视。叙述到这里，她问：“雪原啊，这些情况你奶奶给你说过吗？”
“没有，她老人家从来不跟我说闲话，总是教我读书上进，将来做个好人。”
“所以啊，当你生下来以后，她就把你视为心肝宝贝。不到一周岁，你就被她老人家带回老家抚养。你是她的全部，你是她的灵魂，你是她的唯一寄托。我与你父亲分手的时候，一是我没有精力抚养你；二是我强行把你要走，你祖母将无法生存下去。再加上我们夫妻关系不和，但我们婆媳关系挺好。你父亲虽然不想要你，但他妈妈坚持，只好我放弃，他留下你了。”
“你为什么总也不去看我啊？”
“去过几次，都没见到你。”
“为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这就是我以后再没去看你的原因，你奶奶怕我把你带走。我一去，她就把你藏起来。我寄去的东西，有时她也都给我打了回来。从此我们就信息不通了。”
雪原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妈妈总是左闪右躲，不肯直接告诉他真相。他采取迂回策略。
“妈，听说您在学校时是校花，一定有很多男生追求你吧！”
她笑了，心想：这孩子，倒关心起母亲的恋爱生活了。但她也警觉起来，是不是他知道了出生之迷。她随口应付道：“我哪是什么校花啊，没有什么人追求我，就是你父亲天天围着我转，后来就……”
“崔志远不也是你的同学吗？”
她意识到儿子是怀疑自己，早就与崔志远有来往，甚至是……有什么关系，她否定说：“崔志远是我初中时的同学，后来就断了联系，直到我调京工作后才重新见面。而且，见面时他已经结婚五六年，又离婚了。儿子，不要胡思乱想了，太晚了，睡吧！”
雪原也不勉强她告诉自己什么，顺从的去睡了。可是，这一宿他几乎没有睡，心想：母亲这样左搪右挡，不愿意说出自己的出生之迷，一定有难言之隐，他并不急于知道，他想一定要把母亲接到中州去。这一方面可以排遣母亲的孤寂，享受天伦之乐。另一方面，我们生活在一起，时间长了一定会知道真情的。
这一夜，他睡不着，长夜难明赤县天，他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和青年，以及自己所走过的道路。小时候他不懂事，在祖母的呵护下长大。初中毕业后，正是文革时期，自己就回乡务农了。一向自认为是干部子弟的他，一下子变成了地主崽子。他找村支部书记辩理，质问他说：“我父亲，母亲都是共产党员，国家干部，我怎么成地主崽子了？”
“你跟你祖母长大，你祖母是地主分子，你当然就是地主崽子了！”村支书蛮不讲理的说。
不容他说话，就把他赶了出来。从此以后，他们更对他变本加厉的歧视和侮辱，生产队里的脏活，重活，累活都叫他干。他成了一个贱民。文革中高校招收工农兵上大学，自然没有他的份了。眼睁睁那些“白卷”先生都上了大学，他心里又急，又气……好不容易，这一年中央下了指示：在招收工农兵学员时，要注意招收一部分可教育的（地主，富农）子女入学。这条指示传达后，他乐的好几天没睡着觉。他自认为全村可教育子女，他表现最好，文化水平最高。这一回是非自己莫属了。谁知他的材料送到村支书那里后，支部书记把嘴一歪说：“你哪是可教育子女啊？你父亲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畏罪自杀了。你是修正主义的苗子，怎么能送你去上大学？不行！”
大笔一挥，把他的名字抹掉，把自己亲戚的子女送上了大学。他还想去辩理，被他的祖母拉了回来。并谆谆告诫他说：“孩子你认命吧，你上不了大学，谁都不怪，若怪，就怪我吧！”
后来，恢复高考，他凭自己的实力，考取了南京铁道医学院，才有了今天……
她这一宿也没合眼，心想：儿子三十多岁了，应该告诉他身世了。可是，“那个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怎么跟他说呢？这使她心中隐隐作痛……辗转反侧，终夜难眠……
经过他再三的动员，母亲终于同意跟他南下中原，到儿子家住一段时间。
桂茹、雪原母子中午时分达到中原境内，中州市是中原最大城市。铁路四达，公路网密布，可谓八方通衢。跨过黄河大桥，风景秀丽的北邙山风景区，展现在眼前。黄河之水天上来，波涛汹涌，绕北邙山而下直奔大海，给中原大地增添了奇观。火车跨过大桥以后，进入绿色掩映下的中州市。中州解放前有“风沙城”之称。经过五十年的治理已林木森森，一片绿装，高大的建筑，宽阔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日夜不息，一派大都会风范。她想儿子能在这里有一份理想的工作，也很不错了。她是第一次进入中州市，以往虽然多次经过这里，不是晚上，就是心情不悦，没有好好欣赏这座城市，今日儿子的家和工作单位在这里，她想仔细欣赏一下这座中原名城。下火车以后，乘上出租车，儿子故意带她在主要街道转了一圈，边走，儿子边给她介绍城市的概况和名胜古迹，“二七”纪念塔雄伟壮观，矗立在城市中央，记载着中国那个时代的大事。经过殷商故城遗址时，儿子向她介绍了有不少殷商以及春秋时期郑国的遗迹。这座城市既有现代文明的记载，又有古代文化的遗存，是中国五千年文化与现代科技文化相结合的文明之都。她对这座城市第一印象极好。她开始喜欢这座城市了。随后过了铁路奔驰在宽阔的中原大马路上，很快到了中原医科大学职工宿舍区，到了雪原的家，李静早已迎候在门口。家人团聚，欢乐无比，自不必说。她慢慢发现，这里的人也都讲究文明礼貌，颇有礼仪之帮的风雅，她入乡随俗，开始和她们融和成为好邻居。
三个月的婆媳相处，她感到非常融洽，常言道：“婆媳如水火”，而她却感到婆媳如鱼水。她只知道李静的父母是青海人，她是最小的女儿。父亲原是一位县委书记，母亲是一位幼儿园的园长，现在都离，退休了。由于青海地区偏远，经济落后，解放前，马步芳的长期封闭式封建统治。这里人民的苦难比内地更深，而劳动妇女则更甚一层。青海农村的男人，除了干户外的活以外，家务活一点不干，或者不会干，有的人，甚至一生没有进过厨房，青海人家，大多厨房与住室分开。青海城市男人除了上班工作以外，家务活也从来不闻不问，偶尔给自己的老婆、孩子洗两件衣服，要关上门，怕别人见了说“怕老婆”。解放后，随着妇女地位的提高，好多了。但是，实际上与内地相比还差得远。李静从小受父母的熏陶，特别是母亲的影响极深。家务活她全包了。桂茹偶尔见她们工作忙，帮助洗碗、洗锅、洗毛巾等。她马上抢过去干，她差不多每周要给婆婆洗一次脚，甚至给丈夫洗脚……使婆婆实在过意不去。她给丈夫洗脚时，桂茹斥责儿子，自己有手，为什么不自己洗，儿子笑笑，习惯了，甚至说是被迫的。有时做个“鬼脸”，我也给她洗呀！他俩都笑而不语……她深深感到儿子有这样的媳妇，真是天大的福气。要谈到吃饭，桂茹更是感慨万分，凡是李静在家，每顿饭最少四个菜，尽量挑婆婆和丈夫可口的做。饭菜做的出类拔萃，就如做个土豆丝，她切的比粉条还细；做个炒藕片，她切的薄而透亮；做的面条赛过“龙须面”……人即勤快，又细心，又热情。对婆婆、丈夫是这样，对他人也是这样，所以，每年都能评上这优秀，那先进的。桂茹原想在中州住上些日子就回京，到这里后见有这样贤惠的儿子儿媳，他们又需要她看家望门，就难提出要走的话。一住就是三个月，从孤寂的单身生活到温馨的家，孝顺的儿子儿媳，她近来像变了个人一样。人也胖了，脸上也有了光彩，说话也有条理了。
她听儿媳介绍过她自己的家事，很想见两位老人。雪原去过青海一次，那是去送孩子给岳母，只停了三天，就匆匆回来了。也想进一步了解这块古老而神奇的土地，看一看著名的佛教胜地——塔尔寺。如有可能再到丝绸之路上的敦煌莫高窟看一看，也不枉为一个炎黄子孙。让她艰辛的一生度过美好的晚年。刚放暑假，他们就成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