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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不祥之物(2)

“怎么,你不相信走死运?”

庄海洋一下语塞了,现在的他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那些以前自己不相信的事和物了,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判断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能发生,可能真的有外星人,可能真的有尼斯湖水怪,可能真的有特异功能。

可能,真的有走死运也说不定。

走死运是大人村一个非常古老的传说。

大人村人们相信,如果一个人即将离开人世,那么自然而然会碰见一些晦气的事。

这就好像是一道证明题,你活着时需要金钱、地位、荣誉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将死之时同样会出现一些诡异的晦气,来证明你即将离开人世。

庄海洋以前也听说过走死运,但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过,而现在自己的父亲突然提起了走死运,望着父亲那张布满褶子的老脸,他的心忽悠一下就颤了颤。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父亲,意图明显,他希望父亲继续说下去。

庄天柱犹豫了很久,才缓缓开口:“海洋,你知道吗,近来我总是碰见一些倒霉事。上次和你妈一起去逛商场,无缘无故我差一点被车撞,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过马路的时候,好像有人故意推了我一把,明明看到对面是红灯,我一下就冲到了马路上,多亏了你妈手疾眼快一把把我拉了回来,你妈刚把我拉回来,一辆车就从我鼻子根儿下开了过去。好险!”

“爸,这只是一次意外。”庄海洋安慰父亲。

“不对。”庄天柱固执地摇了摇头,“一次是意外,那两次、三次怎么说?后来,还有一次,我早晨去买早餐,回来时有一家人正在搬家,我刚要走过去,身后突然有个熟人叫我,我就站住了,可我刚站住,一个花盆就砸在了我脚面前。若不是那个熟人叫我,恐怕那个花盆就砸得我头破血流了。”

庄海洋抽了抽嘴角,只能继续安慰父亲,“爸,你别多心了。”

“你还不信我?那好,我再给你说一个,就是昨天刚刚发生的事……”

卧室里突然传来一阵叮铃当啷的响声,一下就打断了两父子之间的对话。

庄海洋率先跑进了卧室,一进卧室,就看到顾米林蹲在一个橱柜前,正收拾东西。地上乱七八糟的全是柜子里掉出来的物品,那都是一些杂物,几根白蜡,一个针线盒子,还有一个上了锁头的铁皮盒子。见到他进来,顾米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海洋,妈让我来找酒杯,说是在这橱柜里,你看我一不小心给翻乱了。”

庄海洋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庄天柱的声音,“别找了!你们出去吧!”

庄天柱的语气很不悦,谁都听得出来。顾米林的脸色一瞬也变得很难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不过是一不小心打翻了橱柜里的东西而已。她噘着嘴站起来,很不情愿地向门口走去。

庄海洋没动,他看着父亲走到了橱柜旁,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个铁皮盒子。

那是一个很老旧的铁皮盒子,上面斑斑驳驳的,生了一层锈迹。

庄海洋想起来,这个盒子一直是父亲的宝贝,从他很小的时候起,这个盒子就一直被锁着。父亲从来没有打开过,也许,打开过,不过是没人的时候偷偷打开。他不清楚里面装了些什么,只是从他有记忆以来,父亲就不准他碰这个盒子。

庄海洋还记得,小时候他一直那盒子里面一定藏着糖果或者好吃的饼干。他曾经趁父亲不在家,试探着打开过那个盒子,不过,那上面的锁头虽然小,但很坚固。他没能得逞,还被父亲狠狠打了一顿。

父亲一下一下,狰狞而疯狂地抽打着他的屁股,一边打一边吼:“说!是不是你动了我的盒子?”

庄海洋不想认错,他知道认错的结果是被打得更凶,他哭喊着:“没有!没动!”

父亲的手下得就更狠了,好像他抱着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一个杀场上的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喝到:“还不说实话?那盒子的锁头一直是冲里放的,怎么今天就冲外放了。除了你没别人!”

那是庄海洋有生以来被父亲教训得最为惨烈的一次,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标准的毒打了。他后来也懒得抵抗了,因为屁股已经被打得麻木,失去了痛觉。他只是求饶似的望着一旁的母亲。可母亲似乎并没有解救他的意思,她好像比庄海洋还要恐慌,她坐在床头,不停地搓着手,浑身微微颤。

也就是那一次让庄海洋意识到,父亲的那个盒子,就是父亲的命根子。

如果说把家庭里的东西按照地位排列一下顺序,那摆在第一位的绝不是庄海洋或者庄海洋的母亲,甚至连庄天柱自己都不是,而是那只盒子,那只不知道放了些什么东西的“命根子”。所以,刚才父亲对顾米林严厉的态度,他并没有感到意外。

庄海洋望着父亲轻手轻脚地将那个盒子又塞进橱柜最深处的位置,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吃饭的时候,顾米林有些气恼,庄天柱一直待她非常好,就跟亲女儿一般,却为那个盒子第一次对她发了火。其实,她不是气恼,更多的是好奇。她不知道那个盒子在庄家是禁忌,吃饭时她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

“爸,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宝贝啊?”顾米林问道。

所有人都愣住了,庄海洋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顾米林一脚,庄天柱不吭声,庄母打圆场,“来来来!老头子,尝尝我做的鱼。”

顾米林是个聪明女人,她见风转舵,也夹了快鱼给庄天柱,“爸,吃这个鱼头,最好吃了。”

那是一只胖头鱼,脑袋很大很肥,粘着些许的葱姜,挂着一些勾了芡汁的鱼汤,色香味俱全。

“爸,你不是最喜欢吃胖头鱼的鱼头吗,这是我在市场上特意买的,老板说不是养殖的,是河里钓上来的野生胖头鱼,比养殖的更鲜。”

庄天柱终于笑了,他夹起鱼头,用筷子拨开鱼鳃,正要大快朵颐,突然不动了。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盘子里已经被挑开的鱼头,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黑,由黑变紫,一点一点变成了一具愤怒的石头雕像。

庄海洋离父亲最近,他顺着父亲的目光好奇地望向那颗鱼头,猛地吸了一口凉气——那被挑开的鱼头里,赫然有一个亮晶晶的鱼钩子。

没有人敢说话了,大家都望着那个鱼钩子。可以想象如果庄天柱没有挑开这个鱼头,而是直接开始吃,那后果将不堪设想,轻则被鱼钩子钩得嘴角淌血,要是那鱼钩子再进了肚,就不是嘴角淌血那么简单了。

说不准就要人一条命。

庄海洋率先打破了死寂,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吼道:“我去找那卖鱼的去!”

这一下可热闹了,顾米林也在旁边符合:“对!找他算账去!这简直是要人命啊!”

“找什么找,买个鱼又不开发票,你就是去了人家也不承认。”庄母在一旁一直劝两个人,“况且这只是意外吗,钓鱼丢个鱼钩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我们不吃就是了。”

婆媳母子三人越说越来劲儿,庄天柱一直一言不发,他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鱼钩子,他又想到了“死运气”,他又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到了大限之日,他把筷子狠狠地摔在桌子上拂袖而去。

大家再一次住了嘴,庄海洋望着父亲空空如也的座位,开始有点相信父亲了,不,是真的开始深思父亲的话了。也许,父亲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庄海洋想起《动物世界》,那上面说,大象是一种智商很高的动物,他们喜欢群居,并且有很好的家庭意识,且每一只大象在死去之前,都会去一个被称作“大象坟墓”的地方。

那是它们终老的一个神秘墓地。

这种预感似乎还很准确。而且除了大象,还有很多动物都有这种预知死亡的本能,比如鲸鱼,比如老鼠,也许还有更多。它们在死亡之前,会躲避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默默等待死亡的到来。

这似乎是一种本能。

人也是动物,人更喜欢群居,人更有家庭观念,人的智商是万物中最高的。那么,人是不是真的有这种本能,且能预知得更准确呢?庄海洋脑子像塞满了麻团,他感到这个世界太诡异了。父亲的话一遍一遍地在他脑海中翻涌。

冥冥之中,他好像看到了什么:

是父亲,他一个人走在马路上,四面空空如也,只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通天大路,一个人也没有。父亲走着走着,一双手出现了,那双手像是玩弄玩具似的,从病恹恹的天空中直接伸了下来,他手里捏着一辆汽车,忽悠一下就丢到了父亲面前。

父亲被吓了一跳,他饶过汽车,继续走。

那双大手继续恶作剧,他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一只花盆,从父亲的头顶上丢了下去,还好,父亲又躲避了过去。

大手还不罢休,他在云头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个亮晶晶的锋利的鱼钩子……

大路终于到了尽头,一块石碑矗立在不远处,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死路一条。

庄海洋想得越来越没谱儿,他现在确信,父亲一定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而这个东西在一次一次地提醒父亲,他该死了!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这时电话响了,是老张发来的一条短信,简单明了——事情已经办妥。

庄海洋这才想起自己的事,他吁了口长气,如释重负,看来老张已经把那张可怖的狐子皮处理掉了。但他很快又提心吊胆起来,他忽然觉得他们庄家的人都陷入了不可思议的怪力之中,先是他,然后是父亲,那接下来呢?

事情似乎已经脱离了控制,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正在利用一切东西恐吓他们庄家。

汽车、花盆、鱼钩子是用来恐吓父亲的,那张狐子皮是用来恐吓他的。

窗外,天阴了,好像就再也晴不起来了。

庄海洋有些烦躁地对顾米林喊,“米林,我们该回去了。”

正如庄海洋想象的,老张做得很漂亮,他并没有单单偷走那张狐子皮,而是把家中翻了个乱七八糟,拿走了顾米林的几件首饰,还有不多的现金。他不心疼钱物,他相信破财能免灾。只是顾米林却像遭了大劫难似的,简直心疼坏了。

这也难怪,顾米林从小生活艰苦,取舍思想自然比不上庄海洋。

顾米林当即就拿起了电话要报警。庄海洋急忙制止了她,说:“算了算了,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

顾米林木木地望着庄海洋,突然大叫了一声“不好”,飞快地跑进卧室翻箱倒柜起来,当发现那张狐子皮消失之后,她绝望地瘫在了地上,就像一个丢了孩子的妇女一般,两眼无神而凄凉地望着虚无的空气。庄海洋走过来,佯装关心地问她出了什么事。

顾米林疯了一般地大叫起来,叫完又开始痛哭,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皮……我的皮丢了!”

庄海洋颤了一下,顾米林这句话有点意味深长。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顾米林从地上拉起来,安慰道,“丢就丢了吧,不就是一张裘皮吗。”

“我要报警,我要把它找回来。”

“我看算了,报警也不见得能抓到小偷,况且万一抓到了判那个人几年刑,等他出来报复咱们怎么办?现在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破财免灾了。别哭了,你要是喜欢裘皮,回头咱们去商场买件裘皮大衣就是。”

“不!我一定要找回我的皮来!”

“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呢?”庄海洋皱起了眉头。

顾米林猛地站起来,冲向了客厅的沙发,一把抓起了电话,手刚伸出去拨号,庄海洋厉声喝道:“够了!别闹了!”

顾米林回头无助地望了庄海洋一眼,这是结婚以来庄海洋第一次冲她发火,她终于还是把话筒放下了,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庄海洋重重地叹了口气,放下了心来,看来这事总算压下去了。

可顾米林哭着哭着突然笑了起来,她脸上挂着泪珠,笑得像中了邪。

“米林,你这是怎么了?你可别吓我!”庄海洋吓坏了。

“哼!”顾米林擦了把眼泪,从鼻子里哼出一团冷气,“谁把我那张皮偷走,谁就会倒大霉!”

“你什么意思?”

“那张皮是有灵性的!它只属于我们顾家,除了我们顾家人,谁得到了谁就要倒霉!”

顾米林咬牙切齿地说着,说完又冷笑了两声,笑得庄海洋浑身发毛。他不清楚顾米林是不是在说气话。

不过,那张狐狸皮确实太诡怪了。眼不见心为净,庄海洋现在也顾不得别人了。他只想着老张现在是否处理掉那张皮了?怎么处理的?埋了?扔了?还是烧了?

这一天的晚饭是庄海洋做的,顾米林一直在卧室里发呆,一点动静都没有,连黑霸王都没有一点动静,像是死了一般。趁着做饭的功夫,庄海洋偷偷摸摸地给老张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庄海洋压低声音问,“老张,那张皮你处理掉了吗?”

“嗯。”

“怎么处理的?”

“烧了。”

烧了好,烧了就一了百了、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庄海洋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好像身体里一下就空了,空得可以放进一艘航空母舰。他哼起了流行歌曲,一边哼着歌一边慢慢悠悠地做晚饭,转身去冰箱拿鸡蛋的时候,他吓了一跳。

顾米林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背后。

顾米林面无表情地盯着庄海洋,说:“你很高兴吧?你讨厌的那张皮终于没了。”

庄海洋怔愣了一下,苦笑说:“米林,你说什么呢?家里丢了东西我高兴什么啊。”

顾米林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庄海洋:“我说过那东西是有灵性的,离开我们顾家人它就是个邪性的东西,谁得到谁倒霉。它就像是一把刀子,握在我手里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可一旦它脱离了我的视线,那就什么都可能发生,因为,我再也控制不了它会做什么。”

庄海洋有些做贼心虚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像我拿走了你的皮似的。”

顾米林一字一顿地说:“不管谁拿走,那东西已经是个不祥之物了。”

那天晚饭,庄海洋味如嚼蜡,他一直在思索顾米林的话,他越思索就越觉得深不可测,越觉得害怕了。他忽然感到顾米林说的有道理,有些东西,你看着他反而不会出事,可一旦你看不见他了,就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比如,那些关在监狱里的犯人。

他们在监狱里有铁栏杆,有警察管着他们的一言一行,可他们一旦出狱之后,就毫无约束了,为所欲为了。他忽然想到那些天看到的那个可怕的人影子,那个满脸肉疙瘩的东西,他之所以没有靠近自己,也许就是因为那张皮还在顾米林的眼皮底下。

可现在,那皮不见了。

会发生什么事呢?

糟糕了!庄海洋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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