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亚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了黄沙城的边上。
三人在浩浩荡荡的沙海中,每向前一步,细腻的黄沙都会陷下去几寸,一直走到了城边的岩石遗迹上,才算终于脚踏实地了。站在断裂倾倒的巨大人面石刻上,望着这座被岁月和风沙侵蚀的巨型石城,感受着这失去了往日荣耀的沙漠金都,感叹世事的无常。曾经的辉煌和富足也终于融入了那断裂的石像,融入了那漫漫的黄沙,融入了那燥热的空气中和往昔再无瓜葛。所有人都已经对逝去的昨天再无留恋,繁荣也好,遗落也罢,黄沙城永远都是他们的家,虫族为祸,四处灾荒,这里纵然有千万般不好,也是一处安枕之乡。
这里和所有他们经历过的城市都不一样,没有铁桶般的防御工事,没有日夜巡岗的士兵护卫,除了一条黑黝黝的铁轨穿过城市,通向远方,几乎断绝了一切与现代关联的东西,这里的人们,身上穿着古朴的丝绸长衫,几乎罩住了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城市中央的空地上,有一口雕刻精致的古井,两边是两座高大的人像,以怜悯的神色俯览着这里贫瘠的土地和热情的人民,古井周围的石刻已经被磨得发黑,排队的人在等着井前,长长的绳索盘绕在地上,大大的铁桶深探到地下数十米,只为了一口清澈的泉水,可每个人的脸上不仅都没有遭遇到疲惫生活的折磨,反倒都洋溢着幸福的笑脸。
孩子们欢闹地绕着石刻捉迷藏,享受着欢乐的童年,女人们细心呵护着城市里的水果植株,让长满黄刺的果实努力吸允着贫瘠的养分,聚集着酸甜的汁水。城市的中心垒起了一个巨大的火灶,切好的虫肉被刷上特制的辣汁,白嫩的肉丝上散发着特殊的味道,焦黑的炭火来自其他城市的供应,却烤出了黄沙城独有的焖香,浓郁的香味沿着厚厚的黄泥巴烧裂的缝隙里透了出来,所有的人都满脸的欢喜,仿佛在迎接一个盛大的节日。这里的骆驼是最宝贵的动物,不可能用来吃肉,所以最宝贵的肉食资源往往都来自沙漠里的黑甲蝎,他们倒也能欣然接受虫肉的味道。
在所有城郡都谈虫色变的年代,恐怕像他们这样的城郡还真的不多,与其拼命躲避却难逃覆灭的命运,还不如努力抗争活出自己的精彩。黄沙城是一个个例,却值得每一个城郡来学习。只可惜,肯到这里的列车不多,大多外来的人只觉得这里的水果和焖肉格外独特,骆驼和石雕颇有情趣,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值得留恋了。漫漫黄沙,燥热难耐,连水都变得格外金贵,反倒是曾经引以为傲的黄金成了不值一提的砖瓦,直到现在,黄沙城真的就只剩下黄沙了。
在热闹的喧嚣中,骆亚三人格格不入的衣着终于被人们注意到了,一个小男孩凑了过来,“三位不是黄沙城的人?”
梨奈看到小男孩黑亮的身体上纹着奇怪的纹路,下身的丝绸也显然更加华贵,不禁暗暗称奇,“是的,我们是游历者,来自其他的城市,路过这里,想感受一下这里的风俗和美食。”
小男孩一双黑色的眼睛久久凝视,又细致地扫过每一个人,认真的神态仿佛在检查每一丝一毫的威胁,最后的注意力果然还是停留在了阎勒的刀上。“为什么带着武器?“
阎勒嘿嘿一笑,“这路上的威胁可多得很,没有武器的话,就吃不上闷烧黑甲蝎了。”说着,下巴向着正在打开的土灶指了指,男孩也回头望了一眼,毕竟只是个孩子,不禁吞了吞口水,递过来三个拴着黄色绳子小果籽,“给你们吧,请把它戴在手上,就是一家人了。欢迎来到黄沙城,这里来的人不多,不用客气。”说着,走到了土灶的旁边,从巨大的架子上撕下了一条焦黄的虫躯,足有胳膊粗细。辛辣鲜香的味道伴着白色的热气一路到了三人面前,递给了阎勒,“尝尝这里的特色吧,吃的机会可不多,要好好珍惜,嘿嘿。”
“谢谢小兄弟。”阎勒接了过来,手里的冥红一闪而收,分成了四段,又递还了一段。四人彼此笑着,享受着美妙的味道。辛辣的刺激让人大声叫爽,浓郁的味道远远胜过炙烤的单薄口感,梨奈满脸的幸福望着骆亚,低声凑在耳边,“真好吃呀。”
骆亚心中也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酱汁呢,真是不错。
热闹的气氛像沙漠素有的炙热,人们在忘情地舞蹈,享受着艰苦而平淡的生活,穿着丝绸长衣的老人弹奏着不知名的乐曲,美妙的音乐在耳畔缓缓萦绕,把人们干净的灵魂带向静寂的沙漠上,享受宁静与安详。
宴会结束,骆亚找到了那个满身纹着奇异花纹的孩子,想顺便问一下关于沙船的事,还有酱汁的原料是什么,却发现这个孩子正在往一个木板上绑绳子,每一个扣结都扎的十分小心,每一点木屑都削得干干净净。毕竟木头可是来自其他的城市,能得到一块木板已经是巨大的恩赐,珍惜的程度远远超过一件细绸的衣裳。小小的匕首认真打磨每一处弧度,巨大的支架上也只差一面布帆,沙船的最后一步完成之后,就能驰骋沙海了,怪不得这个孩子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原来是黄沙城的一个小猎人,骆亚看到他细致投入,几乎全然不顾周围的人,连骆亚靠的这么近,都没能发现,骆亚嘿嘿一笑,坐在了他的旁边,等着他完成自己的座驾。
皎洁的月光洒向地面,灼热的空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阴凉,男孩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啊!你,你吓我一跳!”
这才注意到骆亚正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定了定神,继续说道,“玩的怎么样,黄沙城是不是很小很穷?”
骆亚看到这小孩子的眼睛里带着些失望,淡淡地道:“其实还好,这里比我去过的很多地方都要好。”
“是么?我倒觉得这里跟那些大城市一定差得远了。这里已经落后了太多了,我见过有的人来到这里看着我们的眼睛就像是在可怜受伤的动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们的眼睛,我讨厌那种怜悯。”男孩光着膀子靠在墙上,看样子有些失落。
“怎么会?他们不知道这里的好。就比如我刚刚路过的一个叫玛丽女王城的地方,那里比这里富足了不知道多少倍,拳头大的宝石当成卵石丢在地上,但是他们过的还没有你们一半幸福,一点都不值得羡慕,反倒是他们应该羡慕你们,不用迎合那些性格古怪的大人物,能自己左右自己的想法。明明抬头就是月亮,却享受不到美妙的夜晚,可怜得很。”
男孩的神色缓和了几分,笑了一声,“大哥哥,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骆亚坐了过来,“也不是很多地方,路过了几个风格不太一样的城郡,好玩的也就四五个,不过遇到了很多人,有好有坏,有的人一辈子沉迷于一件事,做到了极致,很让人敬佩。”
男孩摸索着自己的沙船,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骄傲的神色,“一辈子么?一辈子沉迷于一件事啊,确实也很好啊。”
骆亚指了指男孩的沙船,“能把你的骄傲,跟我说说么?”
男孩嘿嘿一笑,把身边的一块大石头搬开了,抽出了下头一面巨大的布帆,挺高了自己的个子,用力展开了手里的布帆,布帆织的很仔细,上面画着一只巨大的蝎子,涂抹着红色的颜料,“怎么样,漂亮么?我叫它红魔号!”
骆亚站起来,鼓了鼓掌,“很棒!很棒!”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伟大的掌舵者,成为黄沙城沙漠的船长!”男孩的脸上带着无尽的勇气,让骆亚深深为之动容。
“那你怎么不去加入他们,试一试自己的沙船?不尝试可没有机会成功的。”
男孩一下子就失落了起来,“我没有资格加入的,他们说我还太小,要再等五年,可是等来等去也没有机会,我知道了胡可大叔的船出了问题,马上去找他们,却被告知胡可大叔驾着废船也一样能捕猎黑甲蝎,更是连铁矛都抬不动,根本没办法。我还是太弱了。”
骆亚微微一笑,“你知道么,你让我想起了自己。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一个富人缝衣服,补衣服,做梦也没想到现在会走过这么多城市,经过这么多事,见过这么多人。但是我没有过什么梦想,其实只要一直向前走,走着走着就会变强。”
男孩把布帆叠好抱在怀里,望着骆亚,“那要怎么向前走?”
骆亚正式地望着男孩的眼睛,“你信不信我?”
男孩沉默了一会,“恩。”
骆亚站起身,“那你把你的帆挂上,我带你试试你的沙船。”
“真的!真的么?”男孩瞪大了眼睛,却又立刻警惕了起来,“我,我们应付不了黑甲蝎的,他们需要六个人,算上拿刀的哥哥也不过三个,做不到的。”
骆亚嘿嘿一笑,“我们自己沿着铁轨走来,你觉得会怕区区几只虫子么?”说着,手里捏出了一团火焰,剧烈的燃烧,劈啪作响,点亮了黑夜中的一片橙色光芒,也点亮了一个男孩一生的梦想。
“这!这是!你是半神?”男孩惊诧地望着骆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想六人一组去打猎,就永远只是个六个普普通通的沙船猎人之一罢了,要是想成为传说,就要一个人带回来虫肉来,如果没胆子,我可就帮不了你了。”手里的火焰如同跳动的舞蹈,在男孩的眼前不停跃起摆动,吸引着男孩的眼睛。男孩的口中喃喃地重复着:“一个人?一个人么。”
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大哥哥,带我出去吧,我敢。”
骆亚微微一笑,拉着男孩一路到了黄沙城的门口,叫上了阎勒。看着远远的沙漠平静如水,无法想象底下汹涌波涛,三个人站在沙海的前面,望向无尽的荒芜,把沙船往地上一放,双脚固定在沙船的船板上,一手扶着桅杆,一手握成拳头,哗的一声冲下了沙丘,像一条黑色的弧线在沙漠上绘出了惊艳的一笔。
骆亚和阎勒拿出一片从黑甲蝎身上取下来的黑色甲壳,也学着他的样子,哗的一声跟了上去,三条黑线在沙漠上交相纵横,肆意享受着速度带来的美妙感觉,地下的黄沙却慢慢鼓起,黑色的甲壳慢慢露出沙地。
黑甲蝎又发现了猎物,可这一次,它真的搞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