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笛活泼开朗,有点鬼精鬼精。
南笛喜欢吃泡面,但是不想从自己的零钱罐里拿钱买。于是她跑到小姨妈那里,跟小姨妈讨价还价,按摩五十下,打赏五毛钱。然后南笛用这五毛钱去小卖部买来那时候最最好吃的方便面来吃。这里说一下南笛的小姨妈,她是南笛妈妈的亲姐姐,也是南笛小舅舅的亲姐姐。小姨妈其实是大病初愈了,子宫癌摘掉了整个子宫。病发的时候,南笛听妈妈说,小姨妈吐了一茶杯的血端着去医院。后来表姐被带到了大姨妈家照顾,小姨妈就去了省会的医院住院治疗。小舅舅特地去农村里买了几只巨补的鳖给小姨妈补身体。奇迹般,小姨妈手术后恢复特别好,后来还和小姨父去了海南天涯海角旅游。南笛记得小姨妈戴假发的样子。
又有一天,南笛想吃泡面了。去找小姨妈给她按摩。按摩完了,小姨妈睡着了。南笛记得表姐的柜子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特别是上次看到的那个西瓜香味的橡皮擦,长得跟西瓜一模一样。于是南笛走到那个小柜子前面,拉开抽屉,一看,果然那个小西瓜在那里。然后南笛并没有过多犹豫地把西瓜橡皮擦装进了口袋。后来南笛听说表姐在找那个橡皮擦。她心里知道她拿了,表姐其实也大概猜到了,因为她就只给南笛看过。忽然南笛感觉,自己很讨厌自己,但是又没有勇气拿出那块橡皮擦。终于有一天妈妈翻出了那块西瓜橡皮擦还给了表姐。因为南笛优秀,所以大人们没有过多计较,觉得小孩子,喜欢一个东西很简单想要,没有想太多。这件事却成为南笛一直想要忘记的事情之一。
南笛开始发生了一点变化,她的外向不再那么明显。
有一天晚上,南笛和妈妈睡在卧室里,爸爸出差了。南笛从小就喜欢睡在妈妈或者爸爸的手臂上。那天晚上,南笛醒来了,她睡眼惺忪地总感觉墙角有个人站在那里。那段时间,南笛和小伙伴们除了白娘子,封神榜就是聊斋了。但是她当时就是觉得有个人站在墙角。她小声地告诉妈妈,那里好像有个人。妈妈是背对那个墙角睡的。妈妈说,赶紧睡吧,没人。南笛不信,但是也不敢起来看。其实妈妈的胆子比南笛还小,妈妈一个人是不敢在家里睡的,有南笛在,妈妈才敢。后来爸爸出差回来了,南笛已经在门上贴满了“爸爸我想你”的纸头。她跟爸爸说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妈妈吵架了。妈妈好像很伤心。其实这件事情困扰了南笛非常非常久。她不懂为什么爸爸妈妈会因为这个吵架,妈妈又为什么会做出后面的举动。
吃完饭,爸妈照常没有说话,他们在冷战。妈妈面若冰霜,问南笛,吃好了吗?陪我去散步。南笛应着了,她感觉爸爸在默默盯着她们两个,但是没说什么。一开始,妈妈牵着南笛的手,走着走着,一路不说话。南笛刚开始还认路,后来就不知道了。走了好远,那路很宽,周围都是不认识的农村,南笛开始问妈妈去哪儿。妈妈不说话,然后妈妈背起了南笛,妈妈开始哭了,说我们一起去死吧。南笛吓到了,完全不懂什么是生死,而且为什么,妈妈为什么这么说。南笛开口便说了,我不想死。妈妈说,我把你送到一个不认识的人家,然后我去死。南笛从来没有这么慌过,她的小脑袋应该是什么事情都能明白,什么都能理解,什么都能想到答案,但是这个她感觉被困住了。那时候南笛八岁,长发。
妈妈疲惫地背着南笛走到了一座大桥边上,周围空无一人。一路上,南笛都试图在劝妈妈不要再走了,她很怕,因为她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妈妈会突然这样。她的小脑袋不够用。妈妈对南笛说,你先跳,然后我跳。南笛看了一眼桥下的水,那是当地最大的一条江,那座桥也是当地最高的一座水泥桥,大概有两百米长。南笛扑通一下跪下了,跟妈妈哭喊说,我不想死,我以后什么都听妈妈的,考试一定拿满分,我好好吃肉,好好吃鱼,不挑食了。那时候的南笛,一点都不像个孩子,在死面前,她像个大人。她很自然地跪下乞求生存,说出她认为对方会放过她的话。南笛很不喜欢那样的自己,长大后回想起来也是,很想忘了那时候的事,但是始终忘不掉那时候看到的那一眼江水。
当她在如此状况下的时候,她的小伙伴们正在家里看着葫芦娃吧。
后来回到家后,南笛格外听妈妈的话,说话也是异常乖巧,平时的小脾气都没了。爸爸觉得很惊讶,但是他也没吭声。
这些事情都在影响着南笛,就像她还想忘掉爸爸妈妈打架,厮打到她睡的床上。那时候爸爸的表情真的很恐怖,眼珠都快要蹦出来,妈妈的指甲留得很长,似乎就是在打架时派上用场。甚至有一次,妈妈把剪刀插进了爸爸的手臂里,爸爸拿着砍猪脚的大刀指着妈妈。南笛不懂,为什么要打架,一直不知道他们打架的原因。不是因为穷,不是因为第三者。每次爸爸妈妈吵架打架,南笛就战战兢兢。因为爸爸会突然拍桌子,突然扔碗。如果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南笛成绩刚好没有考好,那么真的就是世界末日,家长签字就像恶魔的诅咒。但是像南笛这么聪明的孩子,也会犯糊涂,有一次她把之前满分卷子上爸爸的签字剪下来贴到了那张94分的卷子上。老师一看就知道是假的,马上进行家访。班主任觉得南笛的爸爸妈妈给南笛太大的压力,以至于南笛会做出这种欺骗老师的事情。南笛非常喜欢这位班主任老师,她的名字叫李红萍。但是这位老师在南笛二年级以后就调岗了。换来了一位嗓门很大,很凶的,有狐臭的数学老师。她经常跟南笛妈妈投诉说南笛写作业抄题目偷工减料。南笛不理解,为什么要抄题目,那题目南笛看一眼就知道答案了非要完整抄一遍。所以,南笛经常会一句只抄半句。偏偏这位老师喜欢拿南笛的作业当范本在黑板上演示讲解,所以经常发现按照南笛的题目少了很多条件解不出。不然,南笛这个小把戏是不会被识破了。被投诉以后,南笛还是会偷工减料,那位老师也不会再拿南笛的作业本来讲解。南笛心里想,我考试拿满分不就行了。
这些想要忘记的,都成了南笛心里无法忘记的,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南笛,具体怎么样的影响,南笛自己都不清楚。
但是南笛从来没有跟人说起过。和妈妈桥上生死的事情,南笛也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包括爸爸。
但是,不说,反而忘不掉。南笛也在想,哪天能把它忘了呢。忘不掉的南笛,后来一直是在装吗?装自己都忘了。
南笛讨厌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