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夕阳昏黄的光,破旧公寓的狭小房间被光影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
一张铺着发白床单的单人木床摆在十平房间的西侧,南北顶墙。几件洗净的花格短袖叠放床头,老旧的摆钟悬在东墙,时针和分针已经不再竞跑,安静的在表盘上停靠。
漆红的防盗门后竖放着木质的旧式厨具收纳柜,煤气灶,电饭煲,雕花的三只瓷碗,竹制的小刀板,柴米油盐之类的瓶瓶罐罐以及洗漱工具整齐的陈列摆放其中,一副三合板造的折叠桌椅立在一侧,整个房间毫无杂乱的感觉,给人一种近似于数字般朴素的严谨。
已过‘耳顺’之年的陈浩进入这个房间的第一印象就是干净和素洁。
没有什么比这两个词更加贴切,那个人在这里生活的时候的状况完全能够透过这些简单整洁的陈设推测出来。
一如学生时代那样,规整,死板。
抚摸着这些日常用具上留下的痕迹,陈浩不由感叹:自己这个师兄,即便被七院十八家全世界通缉追捕了十五年,也没改掉骨子里的自律。
可能这就是他能够成为那几代东方院学员心中偶像的原因也说不定。孤傲的东方骑士,不为世间权柄弯腰,但为一句承诺于世为敌。
小屋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站在门口,面部线条刚毅,发声中气十足:“陈部,已经发现二号目标,第三小队向您申请批捕指令。”
陈浩嘴角一弯,并不回身,说道:“这就不必了,接下来的事情学院会有安排,告诉他们,可以撤了。”
“是!”男人站在门口对着老部长敬了一礼,转身离开。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新生编入部的工作了吧。”向着屋内看了最后一眼,陈浩也转身出了门,将那人的记忆锁在了这里。
东方院一间采光十分好的办公室内,十几个系部大佬围坐,他们身前的桌上散乱的摆着上千份各式人物的资料和推荐信。亚洲区占了一半,欧美方面也有相当的比例。
就上面PS修过的照片来看,这些人全都蓬勃朝气,自信飞扬,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只是在座的老人们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他们的内心就像桌子上烟灰缸里满满的烟屁股,似烟雾缭绕不见头绪。
有关学生入学的定级,年年都是学院工作卡壳的关键点。
仅仅通过各校区递上来的推荐信,大佬们无法给这些未来的学生初步定级。
推荐意见上说得再好也不过包括东方院在内的七个学区内推荐人为自己推荐的学生扔过来的烟雾弹,他们到底几斤几两虽然不清楚,但也不可能超出新生的水准上限。
不然按照他们纸上的说法,他们哪里还需要来进修,直接上个C级去执行部报道岂不更好。
但人情这个东西太过复杂,总要顾忌一些,不然以后去其他校区执行任务的时候就得有面对人家一打打小鞋的准备。
“咚,咚,咚。”十分礼貌的敲门声。
“进来!”靠近门边的老人抬起头来。
女孩一身暗蓝色西服套装,精干的短发稍稍过耳,眉目间也是巾帼的干练。
“李系,陈部传来消息,已经确认了谢天南的死亡,两天前定下的二号目标也进入了我们的视野。”迈进办公室的连瑛没有丝毫多余的话,将情报一句话精简概括,“现在陈部已经在返航的路上了,预计明日晨时七点左右到达本部,希望各位系部主任能够准时到场出席会议。”
李宾阳掐灭手中的烟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明早的会议你去安排一下,让所有在校的相关的人员都按时到场。”
“是!”连瑛恭敬地退出房间。
听到这样的消息,整个屋子的气氛被另一种情绪代替,缭绕在屋内的烟云也淡了下来,甚至能够依稀听到校区东侧试炼场传过来的呼喝声。
“谢学长他...”李宾阳左侧的老人打破沉默,却不知道后半句该怎么说。
“老于,你不要说了,这件事还是交给校长他自己处理吧,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几人中年纪最大的老人发话,阻止了接下来的讨论。
“...是啊,这个夏天我们要忙起来了...”
突然而至的消息击散了众人心头对于人情的顾虑。
再次拿起那些刚刚让人纠结的资料,也没了一周以来的为难,刷刷刷的写上自己心中早有的评论和初步判定,签名也是一气呵成,半天多的时间,这些让他们揪心一周的评级工作已经到了尾声。
先后完成工作的众大佬们相互打了个招呼,呼啦啦的都撤离了这里。
现在他们有更多的事需要准备,这里接下来给其他学区信息反馈和说明的事情全都交给了自己的助理去处理。
最后走出办公室的李宾阳通过灵卡连通了连瑛,把她叫到了自己的系部室。
“关于......叛逃者谢天南的情况和你刚刚提到的二号目标的事情给我细细的说出来。”端坐在办公桌后的李宾阳目光沉重。
连瑛被李宾阳逼人的目光刺激的浑身一激灵,表情也是一肃:“是!”
“首先,并不是我们发现的谢天南,而是在半月前得到了来自他的联络。”
“你说联络?”这有些出乎李宾阳的意料,“...说下去。”
“是现任凌霄会的会长傅子仪得到的联络,然后他将连线转接的陈部。根据‘娲’的记录显示陈部在得到联络的当天下午2时就离开了学院,独自一人去了已经被灵灾侵蚀的第九区......”
“谢学长,真没想到我们还有相见的一天。”绕过灵气肆虐形成的风洞,陈浩走到一面雕写着庄子逍遥游的断墙下。
“是啊,我自己也没想到,十五年后还有我主动联络学院的时候。”全身笼罩在灰色亚麻斗篷的谢天南站在矮墙的另一边,“陈学弟,你......老了。”
“师兄向来是个重视时间观念的人,所以叙旧之类的话就免了吧,”不想说太多没营养的对话,陈浩直切主题,“现在我只想知道时隔十五年,师兄你这次联络本部是又打算做什么。”
谢天南一手挥散附近靠过来的乱灵凝聚的怪物,漫步走上断墙,继续说道:“别想太多,我现在已经做不了什么了,掰着手指头等死而已。”
“什么意思?”
“说了我时间不多,你就安静的听我说!”打断陈浩的发问,谢天南看向第九区乱灵肆虐的中心:“自从当年那件事后,我就上了七校和组织的通缉名单,躲躲藏藏的隐匿了十五年,也悄悄地作了近十五年的研究和试验。”
“不管是杳无人烟的沙漠戈壁,还是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甚至是像这里一样的灵灾死域,只要是有能够推进研究的地方我都去过,凡是能够用得到的材料我也都会想办法得来。五千多个日日夜夜,为了替他们报仇我无时无刻不在尝试。”
即便身体和表情被漆黑的斗篷遮掩,陈浩依旧能够从谢天南饱含冷漠沧桑的眼睛里感受到波动汹涌的感情。
这份沉重的情感足以无视周围暴虐的灵气激流,将所有靠近的活物尽数吞噬。
“但我失败了,在最后的阶梯前。”谢天南不甘的声音从斗篷中传来。
“十三年前,我用自己的身体进行了接种,踏入了禁忌的领域。”揭开斗篷,谢天南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外,“之后又过了两年,我又在几个孩子身上埋下了种子。”
“学长你!”看到眼前形似怪物的谢天南,陈浩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
“我和那几个孩子接种了概念。可惜我所期望的力量并没有想象中强大,十多年来身体也没有太大变化,这样安定的情况持续到两年前,我的身体出现了排异反应,一直在我身体内十分安定的概念突然爆发,我的身体在它的侵蚀下还不如腐木,身体的局部发生了不可逆的概念化,就是你现在所见的这样。”
眼前的人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貌了,裸露在外的身体被藏青色的角质物覆盖,脸部也铺满了闪烁金属光泽的鳞片,两只眼睛在灰暗的光线里反射出金色的光芒,让盯着看的陈浩的双眼针扎般的刺痛。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所渴求的禁忌力量和我的身体产生了呼应,这力量浩瀚如海无穷无尽,我无法用量去衡量它的庞大,也可能是我见识不够,但在我看来这是一股足以影响外世界格局的力量。”说到这里,谢天南又是一叹,重新将斗篷披上,“...只是可惜,如此强大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掌控,因为我是最初的实验体,所以无法从任何地方借鉴经验,只能是看着我的身体慢慢被概念同化,精神被消磨。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否称之为人,尤其是这半年来清醒的时候已经很少。搞不好什么时候我就会完全的丧失作为人类的灵魂,变成一个杀戮的魔兽,所以我在这最后的清醒时刻选择联络学院交代一些事情,在我...依旧还有自我的时候。”
眼前的状况太过惊骇,疑问夺得陈浩不知从哪下口,只得继续听下去。
“我希望学院帮我接收一个孩子,他今年刚好18,一个多月前刚刚结束高考。”
“谁?”
“云升和心遥的孩子。”谢天南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份密封的文件丢给了陈浩,“这是他的信息和我这些年有关那项计划的部分研究资料和数据,相信你们用得到。”
“师兄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会如你所愿去接受这个被你养成的思想偏激的孩子。”即便这样说有些过分,陈浩也依旧没有动摇。
“自然是因为危机和机遇,这十年来‘门’的封印松动迹象明显,在那里居然出现了好几次灵子极光!里世界的某些魔头应该已经按耐不住,想要冲击现世了吧!”
“......”
“之后陈部就在第九区亲眼见见证了谢天南的死亡,他在自己意识清醒的状况下,投入了没有时空概念的黑暗灵穴。”带着几分悲伤,连瑛将她知道的情报讲完。
她是最后一届和谢天南有交集的学生,对于心中仰慕的英雄的死,话语中不免带上些悲凉的情绪。
“唉!”李宾阳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连瑛退了出去。
当年八杰又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