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在水中的云明唯一的感觉是骂死连如月——如果能骂死的话,他绝对不会吝惜自己的口水。
这深不见底潭水是几个情况?
自己一头扎进来,竟然没有浮起来,而是不停地下沉。
开始还好,后来他就觉得寒彻骨髓。
天问剑守护着他,使他不至于窒息。可这寒意却无法抵消,他的身体慢慢僵硬,最终陷入昏迷。
他再醒来时候,发现是躺在一处虚幻的空间,无尽灰色的天空,一眼望不到尽头。身旁坐着一位身形憔悴的老者,正是白帝城。
现在他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说他挑战废墟之主失败了呢?
“你醒了?”
白帝城声音显得疲惫,而且没有掩饰这种疲惫,他的状态并不好。
云明坐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他打量四周,酝酿一下才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白帝城性格爽朗,笑道:“你不必谢我。如果真要说救命之恩,也是你救了我。”
原来两人一前一后落下,可因为天问剑的原因,云明很快找了出口,白帝城却不得其门,最终在感到一团白光在水中,这才追过去,发现云明。
最后,云明身上留存的东西都被白帝城搜刮过去恢复伤势,包括黑鳞蟒和三足地龙的龙胆蛇筋以及兽血。
云明道:“前辈,这里是什么地方?”
白帝城抬头,似乎要将这方天地勘破。可他双目已盲,并不能看出什么来,最终露出一丝失望:“其实,我是希望你一直昏迷下去,至少在这一层的幻境试炼之中不要醒来。”
云明疑惑,白帝城继续道:“这个地方叫做‘梦幻’,是这里的四个试炼之一,也是第一个试炼。当时你昏迷,我觉得最简单,所以率先进来了。早知道你能醒来,我就选择别的试炼了。”
这是他们家族的内部资料,来源已不可考。现在他虽然看不见,可还是第一时间确定了这里的位置。
似乎感觉到云明疑惑的目光,白帝城笑道:“武道之路漫漫,影响你前进的因素很多,除了硬性条件,比如说修炼的功法,还有四个必不可少的条件,就是眼前的这四个试炼:梦幻,天人,怜悯,无畏!”
“所谓梦幻,便是你的心灵勇气,哪怕漫漫长路,从不会因为看不到希望而心生犹豫心生退缩。武者本就逆天而行,不前进,便是死亡!”
“所谓天人,就是顿悟,就是灵感,就是与天地一体时的感悟,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东西,我是打算最后去经历的。”
“上苍有不忍人之心,忍其生不忍其死,这就是怜悯。虽然修炼一途充满杀戮,可上天怜悯众生,在绝望之中蕴含希望。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也留下一线生机,就是这个意思。”
“人生路漫长而艰辛,唯有无所畏惧,才能走到底。而这期间你所遇到的所有人或者事,不管对你的影响多么严重,让你多么担忧你的未来,怀疑你的选择,你都要摒弃一切干扰,无所畏惧的走到底,这就是无畏!”
“修炼,从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云明对于修炼又有了一些清晰的认识,他不知道今天的对话到底对他有什么意义,但他知道这是一份不可或缺的财富。
它让自己的武道之心更加坚定。
既然选择了,那就一往无前的走下去,再无其他的念头!
“前辈,现在我已经醒了,这试炼如何化解呢?”
白帝城点头,对于云明能够从自己言语中如此之快的回神感到满意:“一切试炼,都是幻象。但幻象分为两种,一种是你看到的就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也就是说你看到的东西就是别人制造出来的。另一种则是相由心生,你看到的东西只是你想看到的。第一种幻象显得皮相而简单,后一种则是自身愿意陷入其中难以自拔。”
“其实,任何的幻境试炼都是由两者混合而成:你第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假的,可随着你观察的越多,发现这幻境愈加的真实,你就会怀疑你的判断,最终身死其中!”
“至于化解之法,于我来说很简单,因为我早已修炼到了突破虚妄的阶段,可是你就不同了,而且这个我也无法帮你。”
云明点头:“那我要注意些什么呢?”
白帝城敛容道:“记住自己是谁!”
云明不知道如何评价这句话,他站起身,仰头看着这片苍茫的天地,慨然道:“前辈,你说看破虚妄最主要的是紧守心底的清明,知道自己是谁。而我却说,破除虚妄,无非是看破现实与虚幻的不同,虚幻就是虚幻,哪怕虚幻再接近现实,甚至是比现实还要真实,可它总不是现实,它的存在决定了它一定有一个致命的破绽。”
白帝城好奇道:“什么破绽?”
云明道:“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所以人生来才学会面对现实,生生不息的前进。现实让人不如意,所以奋进。幻境让人梦想成真,故而沉沦。眼前虽然混沌一片,这正是虚幻和现实之间的颜色。前辈,一步之差,就游离于梦幻和现实之间,我们要走出这一步吗?”
白帝城哈哈大笑:“小家伙,我本来考虑要不要将你打昏来度过这一试炼,可我现在想要看你能不能度过这一试炼了!”
在云明毫无准备的时候,他提起云明,朝前面的虚无扔了进去。
“小家伙,你可要活着出来啊!”
云明想要骂娘:你就不盼我点好吗?
一阵恍惚,云明失去了平衡。当他站稳的时候,竟然万道箭雨倾泻而来。云明下意识的抱头,一个白色身影护在他身前,一把剑舞的密不透风,愣是没让一支箭过来。
云明看着如此伟岸的身影,心下惊讶,刚要问对方的名字,却听到自己竟然抱拳道:“谢前辈救命之恩!”
云明顿时惊骇不已。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只能观看一切的发生,却什么都做不了。在明白这个处境之后就静观其变,观察一切。
那是一个白衣老者,眉须皆白,白袍猎猎,长剑寒光四射,让人不寒而栗。
老者没有回头:“你是学家子弟,救你是我的本分,你不用谢我。快些上去,仆射大人在等你。”
云明行礼,转身的瞬间看向远处。整齐的军士排列成四四方方的队伍,密密麻麻的陈列在易学院的周围,将天坛围的水泄不通。
云明没敢仔细去看,转身准备离开,忽然想起去一个人来:“前辈,你可曾见过一个身穿黑色裙衫的女子?”
老者犹豫一下,好像在思索,最终最重摇头。
云明行礼,转身进入天坛。
天坛高九十九层,为国风书院观测天机命数之用,高度在帝都排名第三,第一是皇家通天阁,第二是镇武楼。天坛的作用是观测天机之数,预测吉凶祸福。
走在天坛内置的楼梯向上,云明忐忑不已。天坛外面的厮杀声打斗声不绝于耳,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幸免于难,可他有不得不前进的理由:子规我师,你会为我解惑吗?
恍惚间,他停下,透过玄窗去看外面,一个身着紫色锦袍的中年人,手执长剑,对着趴在地上的那个黑衣少女刺下!
那是,墨雪!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楚涌上心头:“不!”
他从玄窗中跳出,数十丈的高度,足以让他摔成稀泥,可他已经忘却一切,只是想要见一见这个身着黑裙,胸绣梅花的女子!
这一幕是多么的熟悉啊!
当年,他为了自己对国风书院的情谊,在已经脱险的情况下带着墨雪返回国风书院,最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死在武帝的剑下。今时今日,难道这一幕还会再现吗?
他不知道当年自己做的是对是错,也不知道眼前这一切是真是幻,但他知道,无论真假对错,前一次经历他无怨无悔,这一次他也无怨无悔。
帝都城郊的大悲寺曾有一位出世的大德高僧,酒肉女色从不忌讳,可是他的佛法修为,慈悲心肠却是当时第一,成为大悲寺建寺以来的一个异类。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是他的写照,也是命数:最终,他圆寂在佛前,那些他曾经痴迷的红颜却如同是莲花一样依旧静悄悄的开落如常,不曾随他远登极乐。
求道者在世间繁衍生息,舍身成道,本身就无法苛求太多,不然又怎能成道呢?
那位大德高僧或许真的心无挂碍,故此可以无所桎梏。可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呢?
至少,他不能!
武帝或许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毁灭国风夺取天问剑,可他这样做也是为了延续林夕之地的存在,是为了林夕之地的万物生灵,这难道不是一种抉择吗?在支撑大周朝的国风书院和天下生灵之间,他残忍的牺牲了国风书院,却赢得了天下苟延残喘数百年的胜利!
想到这里,他的愤怒消散了。
每个人的目光眼界都是局限的,我们自以为能够全盘的考虑问题,可是局限就是局限,无法十全十美。
他不恨武帝,哪怕有杀妻杀师覆灭传承的仇恨,可他依旧不恨。
他原本急速下降的身体陡然间轻盈起来,就那么凌空走到武帝身前,挡住那把剑,拉起趴在地上的女子。
她的面容昏暗,有些模糊不清,像是许久不见再也记不起来她的容颜,可纵然如此,云明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来。
“墨雪,如果我能从过去现在和未来中寻找出属于我们两人的那一段时间轴,我会用毕生的力量来维持它的存在,哪怕过去未来现在混乱,哪怕一切都不再,只有我们存在,我都无怨无悔!”
“亦或者,我们永远消失在时间里面,让世间纯洁如莲花。”
恍惚间,他似乎明白了他身处于什么地方,也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来,他抱起墨雪,走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燃烧起来的天坛入口,轻松如燕。
看着怀中的墨雪,他说道:“相信我,我会回去找你的!”
转身,对武帝道:“武帝,我不恨你!”
这一幕,恍如从前!
这一刻,云明能感受到这具身体有了一种解脱,那是一种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