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不愿意再想关于宗教与救赎的事。坐在住所的门廊间,看随时飘来又离去的、拉萨的雨。我一连看了几日落雨。记忆里,在我曾阅读过的很多书中,都描述过拉萨的雨。这让我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词去形容。它钟情于黑的夜,如同不眠的人钟情于深夜不归的雨。它味道浓重,底子纯正,不矫揉造作,不虚伪客套。说来就来,雷霆万钧,说走就走,决不拖泥带水。我曾听说,有人很爱它。因它来来去去,无谓也好,敬慕也罢,兀自不管。也有人很恨它,因它温柔绵长,令人即使双手掩面仍挡不住泪水。好似沉在海底岩石下的、细密的光。也有的从不爱到爱,又或者从爱到不爱。反反复复。浓烈,又或平淡。被没完没了争执的、活着的深意。就像那些开在雨里的花儿,看似日日不同的浓烈,又周而复始的平淡。它们只是开了,管你说什么。那几夜,我以为自己出现幻觉。时常听到雨在讲话:你看这世界,难免爱浮华,爱假装,爱谎言,爱虚空的一切。但是,某处地方,总是干净,安详。某些人,总似飞蛾挨近火光。如果你不懂,也没关系。
朋友这个词在西藏,很容易落地开花。三五个陌生人聚在一起,时常以讲故事的方式开始一段友谊。“你们要听我的故事吗?”有人说。“当时我……”这样的开场白会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屏息凝气,而后猜想那些被营造出动人气氛的语句背后的人生。我总是盯着讲述者的脸孔出神。感觉好像童话故事里被囚禁在瓶子里的灵魂,木塞突然被拔掉,灵魂扭扭曲曲地从瓶口飘忽而出。舞台的聚光灯“哗”的声响,全部打开。这种光,散落在讲述者的身上,让人觉得无所依却又天荒地老都要追逐。这是一个微妙的时刻。这里的每个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动人故事。那些歇斯底里、支离破碎、无动于衷却又扬言抵死都要缠绵的故事,被无休无止地当做延续谈话的尾巴。如同汹涌的海浪,迫不及待地与聆听者交手过招,分个你死我活。我想他们是忘记了,早就忘记了。无论是讲述者或者聆听者,所有找寻它、触摸它、失去它、践踏它的人背后,都拖着一个世界。一个让自己经历过喜悦过伤痛过执迷过的、零落的世界。离开的时候,带着坚定无比的信念,要去另一个世界里旅行。可那也仅是旅行罢了。很少有人能够不再兜兜转转地又走回自己拖着的世界里去。但倘若自己的那个世界,原本就云淡风轻天朗星稀,那又有何不好?兀自低头微笑吧。不如散去。不如散去。有些故事要自己用寂寞收藏。有些故事讲了很多遍也还是讲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