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累了,他们就找一间甜茶馆进去坐下,喝一杯甜茶,休息一会。那些甜茶馆,大多都是房顶低矮、窄小、有些阴暗的小房子,走进去便能闻到动物粪便、茶香、香薰等鱼龙混杂的味道,浓重而不宜辨识。她顾盼着店里的客人,那些人里有像她一样消瘦的女子,只是身边没有男子陪伴,独自一人抿一口茶,又低头看书,她猜想应该是旅行指南之类的书籍。还有皮肤黝黑的当地人,叽里呱啦说她听不懂的藏语,他们大都戴着小毡帽,周身不洁,牙齿却很白。再者便是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外国人,声音不大但紧密地交谈着。有一瞬间,不知道什么味道直窜入她的胃里,她冲出门去,半弓着背,一只手撑在旁边的树上,大口呕吐。
方染谷走出来,一边轻轻拍打她的背脊,一边说,你这样的身体,如何经受后面的旅行。
她便笑,嘴角挂着倔强。
八月,拉萨的白日还拖得很长,要到晚上九点多才会完全黑下来。傍晚时分的拉萨,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嘉庆独自沿着旅店墙角的梯子小心地爬上屋顶的露台,舒展开身体,躺在上面,并用一条扎染花的玫瑰色方巾盖住面部,以遮挡还很强烈的阳光。在她不远处,一个穿着军绿色户外运动装的男子安静地坐着,看北京东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见到她上来,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嘉庆便笑笑,然后自顾自躺下。
你从哪里来?男子问。
北京。嘉庆回答。
我也从北京来。听口音,你是南方人?男子说。
浙江上虞东关镇。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她说,解放前属于绍兴,很小,一万人左右,北面是国道和铁路,南面是杭甬运河。旧时叫金柯桥银东关,现在有极大的轻纺市场,繁华得不知今昔是何年。过去我外婆常说,要那么先进干嘛,要那么漂亮干嘛,要那么有钱干嘛,只要健康就好。我很小的时候,镇中间有一条河,河上架着一座很漂亮的石桥,叫镇东桥,后来拆掉了。拆的时候,家家都在门口挂上镜子和尺子,辟邪。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小城镇,极静,到了晚上就没声响了,隔了窗户向外望去,能看到挨家挨户屋中点点的灯光。镇子的南面是田野,再南面就是山。你见过冬天的田野么?跟鲁迅先生写的一样,冷冷的,只剩稻根,没有太阳的天灰灰的一片。河上横着一两只小船,偶尔远处传来噼噼啪啪的爆竹声,也添生气,也更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