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关系的……”张鸢的养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虚弱的声音说道。因为失血过多,他那本就瘦削的脸庞,此时苍白得有如一具干尸。
张鸢攥着的拳头狠狠砸在床沿,他哽咽地道:“爹,这不公平!梅家欺人太甚!”
养父道:“嘘……别乱说……咳咳……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谈……不谈公不公平……”
张鸢的养父是梅家的下人。两天前,梅家老爷吩咐养父带着梅家的两位小少爷去林子打猎。打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射下一只鸿雁,好巧不巧居然掉在了雾泽边缘。
雾泽在梅家村的西北边。其间的浓雾黏稠得好似液体,且剧毒无比,飞禽猛兽也不敢进去。人只要在里面待上片刻时间,便要七窍淌血。倘若待的时间再稍长一些,剧毒便要侵入骨髓,到时候,哪怕那些住在山上的神仙们过来也救不转。
那两个小少爷懂什么?他们不知雾泽的厉害,死活吵着要张鸢的养父去将打到的雁给捡来。养父无奈,只好照办。三人来到雾泽边上,果然远远地发现了落雁,养父让两个小少爷原地等着,自己憋了口气冲过去捡,只那么一会儿时间,就中了毒。
回家之后,养父便开始呕血不止,模样骇人。张鸢急急找来了大夫为他看病。幸亏他中毒不深,大夫给他开了几帖药,服用之后稍微有所好转,但气血大伤,只怕要留下后遗症。
不料没过多久,梅家老爷得知了此事,雷霆大发。他将张鸢的养父叫了去,怒斥了一顿,说他没轻没重,居然将两个小少爷带到离雾泽这么近的地方,死了个狗奴才不足为惜,可要是他那两个精贵的儿子有个三长两短,非要将他扒皮抽筋不可。梅家老爷骂得兴起,他不顾张鸢的养父中毒未愈身体虚弱,硬是劈头盖脸地给了他十来鞭。
这一来,养父原本就单薄的身体更加经受不住了,体内刚刚压下去的毒死灰复燃。梅家老爷那声“滚”刚刚出口,他便瘫软在地动弹不得。梅家老爷火气未消,在他身上连踹了几脚,张鸢的养父当真被踢得滚到了堂外,口中喷出的鲜血溅了一路。
张鸢早就候在门外,此时见了这情形,心中大急,赶紧背起养父就走。
回到自己屋内,他将养父安置在床上,为他清理、包扎了伤口,然后又是烧水又是喂药,忙了整一宿。到了后半夜,养父又发起烧来,一边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一边咳个不停,鲜血一次又一次从唇间涌出,几乎把半条被单都给染红了。
张鸢见养父情况不妙,心急如焚,等不到天亮,便冲出屋外,赶到村的另一头,敲开大夫家的门。那大夫见来人不过是梅家的一个下人,没好气地要将他赶走。张鸢苦苦哀求,大夫被扰了清梦,此时还被他纠缠不放,气不打一处来,将张鸢揍了个鼻青脸肿。
张鸢实在请不动那个大夫,心里担忧养父的状况,只好失望而归。
回到家中,张鸢发现养父已经醒转,只是他双目无神,气若游丝,比起先前的情形还要更加糟糕。张鸢不知所措,而他的养父则回光返照一般,居然开口和自己说起了话。
“……我们下人……不谈公不公平……”
“那好,不谈公不公平。我这就去求老爷,让他看在这么些年的份上,让他行行好,帮帮你,这总成吧……”
养父苦笑了一声,道:“鸢儿,你瞧瞧爹,已经活不成了……”
张鸢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掩面偷泣起来。不到半个时辰,养父便渐渐没了气息。张鸢不再掩饰,放声大哭。
恰巧梅家两个小少爷起床要去胡闹,经过张鸢屋外,听到哭声,便闯了进来。他们见了床上张鸢养父的遗体,其中一个道:“爹爹说了,就是这家伙不怀好意,要害死我们!”
另一个点头附和:“就是,看他现在这衰样,活该!快去瞧瞧他是真死还是装死。”
张鸢蹭地站起身,怒道:“是你们这两个小杂种害死我爹的罢!”
第一个小少爷回击道:“‘小杂种’说的是你吧。”他径直走到床边,抬手在死者脸上拍了两拍,笑着回头对另一个小少爷说道,“他已经死透啦!”
“砰——”
小少爷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住了,鲜血从他的额头上缓缓流下。
站在门口的另一个小少爷惊恐万分,他愣了片刻,转身便要向屋外逃去,嘴里放声大喊:“爹!爹!救命,救命……”
那梅家小少爷才十岁出头,又是从小娇生惯养,体格孱弱。张鸢比他大了整整六岁,他一个大步跨出,便追上了那小少爷,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另一只手举着锤子作势要敲下去。
张鸢道:“你给我爹道歉!”
那小少爷从小到大,只有自己欺负别人的时候,哪轮得到别人要挟自己?此时固然锤子架在头顶,吓得他直哆嗦,被半捂着的嘴却仍在犟:“我……我干嘛要给这死人道歉?他是我们梅家的下人,畜生一样的东西,我们要他死,他就得死……”
张鸢恨得咬牙切齿,一锤子砸向小少爷的头顶。少爷的脑袋开了花,鲜血染了张鸢一身。
张鸢胸中怒火无处发泄,愤怒之下在两个小少爷僵硬的脸上又狠狠补了几锤,顷刻间两张脸便像是两团露了馅的面团一样。
等两个梅家少爷死得不能再死之后,张鸢才清醒过来。他望着屋内短短片刻间多出来的三具尸体,脑海一片空白。
突然听到门外人声响起,张鸢慌乱之下便从窗口爬出。窗外是后院,连着后院的便是梅家的围墙。他听见有人喊起两个小少爷的名字,心中更是害怕,纵身一跃,竟翻过围墙进了梅家大院。
过不多久,两位梅家小少爷连同张鸢养父的尸体被人发现了。梅家老爷闻讯而来,好一顿哭天抢地。他下令安葬两位小少爷的尸体,并命人将张鸢养父的尸体剁碎后扔到郊外喂狗。
“将村子围起来,务必给我抓到那小野种!老子要亲手剐了他!”梅家老爷咬牙切齿地道。
梅家上下全体动员,挨家挨户搜寻张鸢的身影。整个村子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却毫无所获。他们哪料想得到,找了一日的张鸢竟然藏在梅家自己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