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长安往西八十余里,有一小城,满城垂柳,故唤作柳城。柳城外有一桃花堤,天下一绝。每到季春,两岸的桃花层层,落红如雨,逐溪水而去。
桃花堤上,一粉衣少女在树下独坐,静听流水,点点桃花落在披散的发梢上,衣角里,可她浑然不知。她并不是很漂亮,却散发一种宁静,就好像春雨沙沙的声音,那是一种温柔的声音,从屋檐留下,从桃树上流下,从身上留下,宛若轻抚,一滑而过。
她的背影单薄,头微微扬起,好像在看桃花在空中飘荡的轨迹,又好像在等待某个人。
柳城是西南商贾前往长安的必经之路,向来繁华。若是往年,大半个长安城的雅客骚人都会来此赏花。而今年,整个桃花堤却是空空荡荡,寂寥幽静。
长安附近发现了魔族的踪迹,数目不详,已经有好几家路过的商贾遇害。朝廷连调三个营的禁军出城搜查,可毫无线索。两日前,又有一农家惨遭毒手,一时间长安城人心惶惶,无人敢出城。
“桃溪,我找到了,敢去长安城的车夫。”朔水大声喊道,“柳城易飞”朔水拉这一个少年狂奔到桃溪跟前,“柳城最快的马夫。”
桃溪站起身来,一边抖落身上的桃花,一边问道:“小哥敢去长安?”
“嗯。”易飞平淡的应了一声。他身上的麻衣有几个补丁,整个人干净大方,双目炯炯有神,透露出这个年纪应有的热情和好奇。
桃溪又问道:“那可方便载我们一程?”
易飞问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姑娘为何这么着急去长安?最近魔族肆虐,路上可不安全。”
桃溪淡淡道:“莫要多事,只要将我们送到长安。价格自然不会亏待。”
易飞哈哈大笑:“现在去可是趟赔命的买卖,整个柳城也就我敢接这趟活,除非姑娘把非去不可的理由告诉我,否则我是不会载你们去的。”
此人越说越张狂,桃溪眉头一皱,朝朔水点了点头,便独自朝前走去,自始至终,都是背对着易飞。桃溪性格古怪,对于不喜的人,从来不愿多说话。
当了多年搭档,朔水立刻懂了桃溪的意思,心中暗笑,平日里桃溪最厌这般目中无人之人,今日遇到桃溪也是这柳城易飞倒了大霉。
朔水嬉笑道:“我家小姐患有眼疾,这正赶着去长安城找大夫。”
易飞道:“休要诓我,刚刚还直呼其名,现在又成你家小姐,哪家仆人这么大胆?”
朔水神色一沉:“小哥这么多事,生意恐怕不好吧。”
易飞下巴微微抬起,眼睛半眯。显得有几分傲慢:“我生意是不怎么好,但我是柳城最快的马夫,就算放在长安。比我快的也就那么四个。”
朔水问道:“小哥最多驾过几马的马车?”
易飞面露自豪之色,道:“四马。”
朔水乐道:“我有一辆五马之车,你敢不敢驾?”
易飞刚想嘲笑他不懂礼制,看着朔水的脸,这家伙的脸长满了痘痘,坑坑洼洼惨不忍睹,易飞想起了在路上看见的,被晒干的癞蛤蟆皮。
他几乎作呕,拔腿就走。没走几步,却听到身后一阵低沉的马嘶。
一,二,三,四?五!
真的五马之车!
易飞回过头,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了一辆马车,金丝楠木的车身,四面都有雕花画栋,边缘由汉白玉包裹。拉车的五马颜色不一,赤黑白青黄,个个嘶鸣低吼,神骏非凡,一看便知都是百里挑一的好马。只是这马色不同,显得不伦不类。
桃溪也正好放下车厢前的湛蓝丝绸,易飞得以窥见少女真容,她的眼睛上缠着一层白纱,她是个盲人。易飞有些惊讶,暗自惋惜这样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不见光明。
“一百两!”朔水扬声道。这已经是普通人家半年的收入了。
“成交。”易飞折身返回,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从车厢内传出一声冷冷清清的回答。
易飞和朔水连忙上车,易飞坐到车夫的位置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提起马鞭,心都快要飞出来。大喝一声:“驾!”马蹄翻飞,便驶出百米之外。
每个人都有追求,易飞的追求很多,其中一个就是驾最好的马车,载最美的女子。
天下最好的马车是六马的马车,那是皇帝的座驾。要想驾六马的马车就得当皇帝的车夫,九卿之一的太仆。
易飞自认为一生做官无望,退而求其次,驾五马的马车。可天下的五马之车就那么五辆,四位侯爷和一个公主,僧多粥少。那瞎眼的小娘子说不定是哪家的侯爷的女儿?
易飞实在没有想到,他十七岁就完成儿时的梦想,粗略一算,这马车至少价值有七千两。驾这样豪华的马车,今晚做梦都会笑醒。不过,人生不能停止追求。
易飞问道:“客人可知我大魏最美的女子是哪家娘子?”
朔水嘿嘿一笑,显得格外猥琐:“这个我最清楚不过,天下姿色一石,母老虎苍心宿,神医灵雨姐姐,大刺客吹梦姑姑平分二斗,天牧公主独占八斗。”
易飞极不喜朔水,没好气道:“听你的语气,好像都认识一般。”心理却想,这个谷树皮居然有脸评论天下美女。
“哦,那我呢?”桃溪不咸不淡问道。
“嗨呀,我说的都是天下,我们桃溪乃天上,岂能跟凡间女子相比。”
桃溪冷哼一声。易飞暗骂厚颜无耻。
三人不再说话,马车在驿道上疾驰。易飞紧张的看着四周。
桃溪突然问道:“你这一身武功是从哪里学的?”
“姑娘怎知我习武?”
“一看便知。”
“在我小的时候,一个身无分文的公子想要坐车,当时没人理他。鬼使神差的我接下这单。那个公子下车的时候就教了我一套内功。然后告诉了我一个道理。”
朔水好奇道:“什么道理?”
“那些吸鸦片的人,戒掉鸦片就能改变命运,可是他们戒不掉。”
朔水不解道:“这是什么道理······?”
易飞刚想回答,车厢突然爆炸,一股气浪将他推了出去,随后一道黑影抓起他的衣袖,将他扔到三丈之外。
易飞撞到树上,被摔的有点头晕,问道:“发生了什么?”
桃溪挡易飞身前,用一种戏谑的声音说道,“小虫子终于上钩了。”
“还不知道谁是小虫子呢?”一股充满暴戾的声音说道。
易飞抬头望去,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
魔族,跟那些去塞外做买卖的人描述得一模一样。双目猩红,头上羊角上扬,面容狰狞。那七个魔族站在破裂的马车上,五匹马已经全部被震死。
易飞颤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
桃溪缓缓道:“天策府,王佐才官。”
“天策府!”为首的魔族神色一变,“上,不可轻敌!”七个魔族便一阵风冲上过来。
桃芳用凤凰羽把披散的头发扎起,从虚空中取出一件黑袍套在身上,双袖一抖,兀自伸出两柄长剑,缓步走向冲来的魔族,手起剑下,从在最前面的魔族便倒在桃芳脚下,再无生机。另一把剑在前者身体造成的阴影中探出,如毒蛇一般,刺入又一魔族的喉咙。桃芳同时向前迈出一步,转身挥洒出大片剑意,将围住她的四个魔族横腰斩断。
剩下的恶魔转身便逃,桃芳也没有追,她扔下浸染了血迹的黑袍,里面粉衣滴血未染。问道:“如何?”
“完美,我已经在那个魔族身上种下寻影符,待会儿我们就知道他们的老巢了。”。
朔水从刚刚的破碎的车厢下突然站起来,比出一个成功的手势。
朔水哭丧着脸道:“唉,我的车啊。一万两就这么没了!”
易飞奇怪道:“你的车?”
“他就是当今的云亭侯。”不待易飞从震惊中恢复,桃溪又幸灾乐祸道,“对不住了小哥,让你卷入这种朝廷大案,不过接下来,恐怕你只能跟着我们一起了,如果你落单的话,很容易被杀哦。”
感觉到易飞心中的惧意,桃溪格外高兴。
姑奶奶最喜欢的就是弄死你们这种自大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