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咸城城墙之上凛然站立着一人,他深锁的眉宇将他心中的忧思一丝不差地表现出来。他本是个沉稳淡定的人,穷桑清曾经用水形容他,清澈淡泊,包容一切;穷桑清曾经唤他师父,后来称他白族长。
只见他定定地看着西南方向,那里有激烈的刀剑声、喊杀声,他似乎能够听到从那边传来的流血的声音。这一战持续了太久了,一眼望去,漆黑的夜幕下是早已没有人烟的边境,是淌满了战士们鲜血的修罗场。
他心中沉痛,只有真正上了战场才知道什么叫做乱世,在这里没有语言,刀剑就是最好的语言,每日的必备功课就是怎样杀人,怎样活命。那些在这里丧命的人是不幸的,因为他们成为了权力之争最直接的受害者,然而活下去的人也并不幸运,他们身上将永远背负了生命之血的重量,一生都卸不掉,直至死亡。
他还记得那****从西弦皇宫领了兵符来到咸城时这里的模样:在血色染红的天幕下,几只秃鹰盘旋在半空,高傲地审视身下的尸体,然后以一种无可匹敌的速度飞掠而下,撕扯,满载而归。越是靠近城门,那堆叠的尸体就越多。他可以想象,西弦的士兵且战且退的情形。直到城门下,他还是不由大吃一惊,无数的山石叠放在城门前面,将城门护得严严实实的。阻了敌军的同时也将城外的西弦士兵放逐在外,在这场必输无疑的战斗中,他们豁出命去,只为了争取时间,等待援军的到来。他们做到了,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一点半点的时间,他们明明输得那样凄惨却仿佛获得了最大的胜利。
白无尘的心在那一刻剧烈震荡,他在援军面前宣誓说:“但凡身上还有一滴西弦的血,便绝不会让一个敌人跨过咸城一步。”
他派人去寻找幸存的士兵,在尸体掩盖下,方时满身是伤,但还有一口气。援军看着士兵抬过来一个僵硬地保持站立姿势的人问那是谁,竟有这般钢铁的毅力能够死而不倒,白无尘木然没有言语,人们只看到他将尸体的双目合上,然后他突然跪下道:“朱城主,我来了,安息吧。”
与此同时尸体骤然倒下,这精魂铸就的钢铁意志撑起一个永不倒下的身体——朱光耀,完成了他生命中最后一个承诺。
寒风萧萧吹不尽坚毅的灵魂,那一刻,在场的人没有不动容的,这用生命书写的坚持比任何东西都来得更加伟大。
于是他们在白无尘的带领下重整旗鼓,与休整以后的南萧军队再度交战。这是一场持久战,双方兵力相当,统帅之人亦是不相上下。
方时伤好一点就再次请缨上战场,他的脸经过血与刀的侵袭,显得越发的刚硬,他手上紧紧握着朱城主的剑。没有人知道在一次次生死面前他们结成了怎样深厚的情谊,是朱光耀让他体会到那种为了承诺、责任将生命毫不犹豫地交出去的崇高。
城门下来了传令的士兵,白无尘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他立刻赶下去,等待了这么久终于来消息了,方时带领着西弦仅剩的千余士兵往前线迎敌。
这将是今年的最后一场战役,成,则咸城安,西弦安;败,则举国再无余力抵抗。而南萧这方也是折损不少,相较之下胜负仍是未分。
传令官布满鲜血的脸上异常的严肃,他用冰冷的嗓音说:“族长,南萧收兵了。”这是好消息,但对于在场的所有人来说都已经没有高兴的感觉了,以惨重的代价换来一时的苟安到底能有多久?在此之前他们也经历过这样的短暂的收兵,南萧他们是一口吞下西弦,定要这么放放收收,一点一点消磨他们的斗志。
天无绝果然足够的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