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封闭的马车里,在两名受过严格训练的宫女眼皮底下,就算是穷桑清有通天的本领,这一时之间也不能得知外头正在发生着什么。
打斗声在继续,但似乎有减弱的趋势,是快要分出高下了吗?若是现在有人开庄赌谁赢谁输的话,她一定会把全副身家压在耶若身上。
忽然之间脚底剧烈地抖动起来,挨着边的肩膀也一颠一颠摇晃起来,伴随着“嘶——”的一声马鸣,马车极速启程。马鞭破空揽风,落在马背上的声音异常清晰,仿佛就在耳边,然而在这么噪杂的时候,她却还能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宫女脸上终于也开始出现迟来的难以掩饰的恐慌,她眯起眼来,留给她们充分的交流空间。随后她听到窸窣声,以及掀开帘子时迎面吹来的风。
马车极速,风扑到脸上也似乎带着些利落的疼意,而正是此时她却闻到一股清冽的安宁的极是熟悉的味道。
蓦地睁开眼,想要确认此刻驱车驾驶的人是谁。眼帘透光的一瞬间,车里留着的宫女已经用手将帘子掩好,神情冷淡的对着她。
那段山居生活给予她的最大的回忆便是那种安宁平和的感觉,她似乎可以抛开一切,不用考虑不用担忧不用筹谋,每日要做的便是享受青山鸟鸣、幽涧花开的隐逸生活,草庐两间,虽不是家却胜在一个安字。
而师父身上的气息早已铭记心中,大概用山泉来形容会好一些,没有汪洋肆意的狂放,没有深海风啸的可怖,也没有井田径流的死寂,细水长流的,教人安心的。她想自己身边没有第二个人拥有这种气息,所以说对于它,他不会记错,所以帘外那人是师父吗?
她想象不出师父在这个时候出现是什么意思,索性就将纷乱的思绪丢在一边,在颠簸的路上安睡起来。就这时候,就一小会儿,请允许她什么都不想不管,再做一回那个失忆的连名氏都没有的徒弟吧。
她没想到自己竟能在这样动荡的车上睡着,一直到住进了客栈,换了马匹也没能醒来。
但却出现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她像是虚浮在身体外面,意识清醒地看着这个弱不禁风的不中用的女人,看着她贪睡的模样,看着清风将帘子掀开时那个着月白色长袍的男人,一声“师父”几欲冲口而出,却听不到半点声音,她看着他陌生又熟悉的眸光,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在他面前自己永远都是那个任性的不懂事的徒弟,惹下了一屁股的烂账,然后抹着眼泪要他帮忙处理,将烂摊子尽数卸到他肩上,这就是她此刻的想法。
她就在旁边看着他们呼唤那个沉睡的自己:难道他们看不到我,感觉不到我?
这感觉太过奇异了,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就像是身体和魂识剥离开来,可是这两者怎么可能分开来呢?
她脑中忽然想起老鬼以前给自己讲的那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女子忽然得了一个怪病,身体好好地躺在床上,但灵魂却四处游荡追寻失散多年的丈夫,终于在某一日找到他,但丈夫却看不到她……
她曾追问老鬼故事的结尾是什么,女子是否如愿和丈夫在一起,老鬼总是接着其他的话岔开去,那时还年幼自然不懂其中的意思,只是替那女子担心,她还是活着的吗?不是只有鬼魂才会这样没有肉身只剩下虚空的意识。
但老鬼笑着问:“傻丫头,或许那名女子是天神,又或许她是一种不同于三界生灵的存在呢?”
当时的她听得很认真,好像也为此进行过“深刻”的思考,但现在的她却笑了,还能有什么样的结局啊?除非女子魂归其身,否则就算是找到了丈夫又怎么样,或许只能是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子相遇相识相恋,那样痛苦会比急切的追寻要更深一些。
想到这里她心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在一片虚空里抚摸心脏的位置,还是在一片虚空里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看到师父的背影。
故事中是那名女子的结局,那么现实中她的结局又会是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