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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长筱之战(四)

天正三年五月二十一日,太阳终于将泥泞的土地变成了坚硬的道路。双方决战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对胜赖来说,这是一场不得不进行的战争。他必须要通过获得这样一场战争的胜利来确定自己家主的地位与威信。而对于信长与家康来说,这则是一场必须胜利的战役。若是败了不但德川家将被武田家吞并,就连信长也将因为战败而被投降的武将背弃,最终陷入死地。

其实,早在十九日晚,胜赖便定下了进攻的策略:二十日开始布阵,第一支为山县昌景赤备军的两千骑兵;第二支则是武田逍遥轩与内藤修理昌丰;第三支为小番信贞;第四支乃武田信丰带领;第五支的将领则是大名鼎鼎的“鬼美浓”——马场美浓守信房以及原本应该防御上杉家的真田兄弟二人。兵并且下令,二十一日拂晓,无论如何要对织田德川联军发动进攻。

本来想要打头阵的胜赖在家臣的苦劝下,终于还是按捺下性子,留在了药王山寺的武田本阵中,这多少令这些老臣们感到了一丝欣慰——几十年征战给他们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些历经生死的老将们始终觉得,这次,将是自己最后一次上战场,自己将用自己的热血染红这块曾阻止了武田信玄上洛雄心的土地上。

“山县大人,我在等你!”马场信房仰望着天上的明月,淡淡说道,“没想到,我们多年的交情,今日便要如此分离了!”

“唉!时事如此,还有何法?”山县昌景笑了笑,“也许,老主公与堪助大人也在想念我们了吧!”

“山县,你得活下去!”马场信房加重了语气,“万一打败,你必须负责将少主安全的送回甲府!”

“这样的重任,在下不能胜任!”山县昌景摇摇头,“还请马场大人来护送少主吧!军令不可违,身为先锋大将的在下若是不能身先士卒,恐怕士气难振。如果这样,胜战也会变成败战。”

“哼!刚开始的一万五千对五百人,居然变成了现在的一万五千对四万人!真是可笑的一战!”说话的是穴山梅雪,“到了如此的地步竟还没考虑撤退的事,而一意孤行的要与对方决战!真是不自量力!少主与老主公,相差太远了!”

“这一战,很难胜吧?”真田信昌喃喃道。

“不要乱说,就算不能胜,我们也要为武田家保下最后的兵力!”武田逍遥轩厉声道,“纵然是败,我们也要打出武田家的威风!”

“也许,我们都会战死吧!那样也好,至少,我们可以再次跟随老主公了!”山县昌景无奈的看了看不远处的本阵,“至少,我山县已经有了舍命的觉悟了……”

马场信房苦笑着摇了摇头。被任命为第五队队长的自己,一旦发现战事出现溃败,便必须掩护少主撤回甲府。但是,自己若真是那样,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勇气吗?难道,一名武将,一生心仪效忠的君主只能有一位?那样的话,早在武田信玄逝世之时,自己应该尾随而去。而且,怀有这样心情的人,在武田家不止一个:山县昌景、武田逍遥轩、内藤修理亮昌丰……但是,这样一来,对现在的胜赖,是不是一种不忠不义?

“各位,我先去准备了!”山县昌景笑了笑,“此战,甚为艰难,大家都要活下去啊!”

“哈哈哈!”马场信春大笑道,“喂!大家不要开这些生与死的玩笑了!大战在即,听起来就像大家都在撒谎一样!”

众人闻言,都低下了头,沉默不语。死寂的黑夜中,偶尔传来猫头鹰凄厉的叫声,还有汩汩的流水声与在河边饮水的野鹿的叹息声。

雨过天晴的设乐原上,年轻的武田家当家武田胜赖站在高地上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织田信长与德川家康联军的阵地。

“传令!全军布鹤翼阵!命令山县三郎兵卫昌景做好进攻准备!”武田胜赖淡淡道,“山县应该能够攻下对方的阵地!命令武田信康做好准备接应!”

“主公!主公,倘若老主公在的话,一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强行进攻的!”山县昌景得道命令后,单骑前来进谏道,“骑兵再怎么冲锋,也无法攻破对方藏在马防栅的火枪队啊!还请主公同时以两翼进攻对方侧面!”

“不要把我和我父亲相提并论!武田家现在的当家是我胜赖!”武田胜赖冷冷道,“不过,山县你的提议未尝没道理,那么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

“是!传令!两翼同时进攻!”山县大声喊道。

卯时(早上六点),黑甲的武田骑兵如山岚一般从高处冲下,与其说是进攻对方,还不如说是用马蹄去踩踏这些侧翼毫无防备的火枪兵。织田信长完全没想到武田军会从两翼展开进攻,第一道防线立时便被击溃。

“主公!第一道防线被击溃了!”柴田胜家带着一身的伤痕,跌跌撞撞的冲到了织田信长面前。

“猴子,第二道防线已经调整好了吗?”织田信长脸上依旧是那样冷酷,仿佛和当年那的桶狭间之战时一样。

“主公,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羽柴秀吉笑道,“他们就算出动王牌赤备骑也不可能再突破第二道防线了。”

此时的山县昌景带着自己的骑兵已经冲到了距离第二道防线不过百米的地方了。

“火枪!”山县看着出现在马防栅后的黑洞洞的枪口,心中大惊,“全军后撤!”

但是,冲锋时的骑兵,又怎可能轻易的后撤?一阵火枪鸣响,山县麾下的骑兵便损失大半,就连山县昌景自己也是数处中弹。

“这样下去,武田家的骑兵必将全军覆灭!我一定要进谏!不能再这么攻击了!”山县强行扭转马头,向着胜赖的本阵疾驰而去。

“三郎兵卫!战争还没结束,你回来做什么?”武田胜赖不悦的看着这个老臣。

“主公,不能再这么进攻了!”山县跪在地上道。

“要我这么进攻的是你,反对的也是你!你是主公,还是我是主公?”胜赖怒道。

“主公,战场瞬息即变,我们不能拘于一格啊!”山县道。

“住嘴!你这个贪生怕死的东西!我没想到山县三郎兵卫昌景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你还是武田家的人吗?”胜赖大怒道,“你现在马上回到你的位置上去!我就不相信,赫赫有名的武田骑兵会无法突破小小的马防栅!”

“混蛋!你这个愚蠢的东西!”山县昌景同样也是大怒,“老主公在的话,一定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武田家就是这样毁在你手里的!”

“住嘴!我是家主!”

“哼!老夫山县三郎兵卫昌景一定会回到战场的!”山县站了起来,头盔狠狠的砸在胜赖脸上,凌乱而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那样的刺眼。

“老夫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也不是你胜赖的!我的命,早交给了黄泉之国的老主公了!也许,我们这些老臣真的活得太久了,久得,已经看到了武田家的没落了……也许,我应该在三年前就随老主公而去。那样,至少不会看见今日武田家的战败!”山县大声的吼道,“老夫再也不会吝惜这五尺之躯而归来!我要让你这个武田家的混蛋看看我山县三郎兵卫的武姿!我将追随老主公而去!告辞!”

说罢,山县昌景怀着必死的决心,整合起自己的队伍。

“大人,赤备队集结完毕!”副将看着眼前的老将,敬畏道。

“你们听着!这将是我山县昌景毕生最后一次冲锋!此去凶多吉少,你们不要怀着侥幸的心理。我们的目标,就是马防栅之间的空隙。冲破空隙,在对方火枪手中间造成混乱,让后面的部队能够冲锋,这就是我们的任务!”山县昌景看着自己的赤备队,做着最后的动员,“天国的老主公看着我们,他要我们再次展现武田赤备队的雄姿!现在,冲锋!”

此时的赤备队,完全发挥了“风林火山”的真谛,红色的潮流犹如野火一般向着马防栅的空隙冲了过去。

马防栅后面的火枪手看着气势汹汹的赤备队,心中骇然。若不是后面的队长们拿着太刀用性命威胁着自己,大部分的士兵恐怕已经溃退了。

“开火!”队长们一声令下,心中充满恐惧的火枪手终于将自己畏惧从枪口击发出去。

一名赤备队骑兵被击落下马,接着,更多的骑士被火枪击毙。

“那、那就是那个在三方原击溃我们的山县昌景!”德川军的猛将本多平八郎忠胜大惊道,语气中充满了惊恐。

“武田赤备队山县三郎兵卫昌景在此!”山县骑在马上大喊道。

“射击!给我将山县击毙!”指挥着火枪队的羽柴秀吉指着山县下令道。

几声枪响后,山县昌景终于被击落下马。

“我乃山县三郎兵卫昌景!”山县昌景艰难的站立起来,左手握着指挥扇,右手紧紧握着大太刀,“主公!您看见了吗?山县为武田家尽忠了!”

更多的铅弹划着弧线冲破铠甲的阻拦,在山县昌景身上激起红色的鲜花。

“主公,昌景找您来了……”山县昌景懊恼的看着距自己不过十米的马防栅,终于慢慢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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