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逸尘醒来时,已回到九渊阁卧房内。
这些日子,在长风和樗儿的照顾下,伤口恢复速度极快,几乎愈合,但他整日眼神空洞,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所有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提那个名字,他们把那个名字镌刻在仙灵祭殿中。
蒲济子前来探望好友,“哟,我的止血圣品效果不错啊!”
封逸尘怒视蒲济子,呢喃低语:“是你给她食蛊,是你给她食蛊!……”他披头散发,早已失仙家风范,下了床榻没走几步就踉跄跌倒。
“心神戾乱,病得不轻!”
找柳樗儿问清极北的遭遇,蒲济子立即猜到涾雾剑脱手的原因:“你赶紧给我人模人样振作起来,南姑娘若真是我的客人,是死是活,我给你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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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海市阁楼内,封逸尘恢复平常的装扮,神情呆滞。
“来这里的人都不会用真名,南姑娘长什么样?”
“好看!”
“我看你是真傻,好看的客人多了去!说特征!”
“浅灰瞳孔。”
“哦……有点印象了,她没有足够的黄金,交换的是宝物,几年前来着?”
“七年前。”
蒲济子从藏宝阁搬出七年前收集的宝贝,封逸尘一眼就认出了雕刻着乌苏王族图腾的羊脂白玉。很快查到了对应的七返灵虫母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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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再次来到冰渊裂谷,地震导致山形变化极大,时不时又有碎石坠落,极不稳定。蒲济子陪逸尘在黑暗的崖底寻了一阵,乱石岩缝中发现微颤发光的涾雾剑,一个仙诀召唤,涾雾剑飞升而起,稳稳回落主人手中。
深渊底部幽暗无光,二人只悬一盏随影浮灯,灯下蒲济子查看琉璃瓶内的母虫,正纳闷:“应该就在这附近了,怎么毫无反应,难道,她不在这儿?”
“什么意思?”
“如果她羽化仙逝,蛊虫会遗留在原地,母虫的反应不是这样。除非,她没有死!”
“那她在哪儿?”逸尘狂喜。
“反正不在这附近。”
……
二人仔细查找,在崖壁一半的地方,发现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狭小冰窟,有人躺过的痕迹。逸尘躺在冰窟出口,向上望,可见悬崖顶部一块突起的磐石。飞升到磐石上查看,有许多箭痕。
芷伊可能会遇到的状况迅速在他脑海勾勒出来:与龙身坠落的同时,她发现了冰窟,借助下落的石块做垫脚,一举跃进冰窟,躲避坠下的岩石。她精气用尽,可能发簪被毁,无法御气飞行,上天眷顾,地震没有摧毁这个小洞窟,她独自躺了几天几夜,恢复一些体力后,把钢箭捆上绳索和钩爪,用唯一的武器——霜龙肋骨弓,不断射向那块突起的磐石,无数次的失败,收回绳索,再尝试,再失败,她不曾放弃……终于结成牢固钩爪,攀岩向上。
“她就是这样聪明,倔强。无论身处何逆境,只要一息尚存,就不放弃希望。我一定要找到她,上天入地,翻遍三界,也要把她找到!”
蒲济子看他癫狂的样子,又开始担心:我把你从痴傻的状态拉回来,会不会因为执着寻找又误你一生?于是开始给逸尘泼冷水,“洞窟中,南姑娘没有留下记号,磐石上,她也收走了绳索。设想如果你来,却不给你留任何讯息,意味着什么?”
逸尘没有回答,只是不断的在冰雪荒原上搜寻。恨自己来得太晚,冰,雪,火山灰,湮灭了一切可追踪的痕迹。
漫天飞雪,他跪在一片灰白的世界里,紧握桃木匕首,缓缓闭眼,垂下热泪。
宇宙大道,如同浩瀚星海,纵然飞得再高,跃得再深,也逃不脱我是一个凡人,要回落,要呼吸,要有七情六欲。
初次相遇,你维护我,为我打抱不平的愤愤样子,就已经刻在我心里。得知你天赋秉异,我惊喜得像得了个宝贝,倾听你的遭遇,我竟怪起了自己没有早一步认识你。我以为是怜爱,从什么时候,怜爱之意,去掉了怜字?
你的每一个笑容,都似攻心的媚术,我招架不及,也不想抵御。
雪径那天,终于等到你。没有国恨家仇,恩怨纠葛。我只需要一个选择,一个转身就能获得幸福。但我没有,我恃才自傲,选择了前程,放逐了你……
你是我躲不掉的情,逃不掉的劫,此生的唯一。
……
蒲济子看朋友失魂落魄的样子,后悔在刚刚发烫的心上泼了冷水,又安慰道:
“你放心,南姑娘不会死,从来没有白行鬼族冻死在冰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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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岁月无声。
十年后,大汉与匈奴正式开战。精心准备多年的封逸尘,以幕僚的身份出现在卫将军的营帐,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协助卫将军多次大胜匈奴。后又借着逐渐强大的卫家势力,利用蓬莱六宫所长调动资源,暗中将殷寿宫在朝中的势力逐一铲除。
九州众仙以蓬莱为仙首,就连昆仑也忌惮三分。
……
想对她说,却没说完的那句话是:“只要你愿意,愿意等我,完成心愿。”
如今心愿已了,他却没有复仇后的爽快。如果当年秦始皇的朝堂上,有人站出来诛杀徐福,他就不会被迫与家人失散,而能享受一个普普通通的短暂人生,男耕女织,妻儿环绕。
他去过赤城很多次,一次次把百灵逼烦,站在高塔上俯瞰赤城,始终找不见她的身影。直到年迈的猎图靡娶了汉朝和亲公主,才确定,她真的没有回乌苏。
他问过邬阳,问过丘慈道人,问过所有青霄殿的人,他们总是闭口不提。
他去过南郡,家人说再也没见过她。
……
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
殷寿宫余党联合卫家仇敌,实施报复。起因不过是小小巫蛊事件,却被党争利用,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双方都不能控制局势的发展,疯狂的汉帝失去理智,君王失道,从一场宫廷浩劫,扩散到民间,死伤数万,血流成河。
“我究竟是在救世,还是乱世?”
他的心真的累了,再不愿意卷入朝堂争斗,蓬莱的争斗。
……
“你离掌教的位置很近了,为什么要放弃?纠缠于贪恋嗔痴,不放下执念,何以为上仙?”
“师尊的执念在事,我的执念在人,心中有执念,总好过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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匈奴远遁,漠北无王庭。
封逸尘来到库仑河,昔日长长的和亲队伍从这里经过,他们执手坦诚相见,好似在昨天。作为漠北之战的主要战场,如今只剩累累白骨,风声尖啸,是千万将士英灵的哀嚎……
他仍然眉眼如画,气宇非凡,只是乌丝里夹杂了白发,面容多了几分疲惫和沧桑。
时光能改变容貌,抹不去的是回忆。
……
远处一人一马,立于河中之洲,绝世而独立。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慢慢策马走向水中央那个熟悉的背影,就像初次邂逅,她头戴面纱,穿着西域胡人的衣裳。
“芷伊!”
回头凝望,相视无言,唯有泪千行。
多年未见,她容颜不老,灰眸愈加透亮,只是两鬓青丝,已成霜。
仍是一湾浅浅的微笑,摇人心魄。
渐渐,她笑容凝固,满眼哀伤。
扭头,驭挟翼高飞,绝尘而去。
……
道渺邈兮瀚如星海
老冉冉兮无怨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