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伊主动请求猎图靡,希望能帮助汉朝的和亲队伍,暂时先借用一部分马匹。
“毕竟是贺礼,礼节上有些不妥,这事得经过赫替同意。我立即设宴邀请他和汉使来商量此事。”猎图靡的确有一点为难,但他真心愿意帮助芷伊,“赫替有临时决断的权力,你要尽力说服他。”
晚宴的主宾只有五人,匈奴左都尉赫替和一位副将,乌苏翕侯猎图靡和副将季布浑以及汉使总管张大人。虽然汉朝只有一人在席,推杯换盏间,张大人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一点没让匈奴和乌苏占上风。
侍女南芷伊为猎图靡斟完酒后,跪在赫替面前,学着张大人的语气,陈述自己的请求。
赫替听完,眯眼笑看芷伊,他的兴趣全然不在请求上,只对眼前这个身着胡服的汉人女子感到好奇,有关猎图靡的那点儿心事,他没少调侃。
“你是汉人?多大啦?哪来的?可有许嫁?家中还有其他亲人吗?”
猎图靡干咳一声,用眼神鄙视赫替无聊的行径。
“小女今年十九,家乡南郡,家中......再无其他亲人。”
“再无亲人?”赫替话锋突变,呵斥道:“你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一口胡语和骑射又是谁教的?”
芷伊立即匍匐几乎触地,没有人看到她颤颤发抖的嘴唇,和鼻尖滑落的一滴汗珠。
“都尉息怒,那年洪水泛滥,父亲病逝,与族人失散后,母亲带着我寻亲时被义父收留,义父是个跑买卖的商人,是他教我胡语,骑射。母亲过世后,我不同意义父为我安排的婚事,才离开商队。”
“逃婚啊?”赫替瞟了一眼猎图靡,继续问,“你义父叫什么?又是哪里人?”
“义父名叫乌奚延,汉文名字是——福俊义,是半个匈奴人。”
赫替摆手招来一个军士,“她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可有此人?”
“回都尉,确有此人,乌奚延常年往来于陇西和葱岭,主要活动在河西走廊祁连山一带,为人行侠仗义,颇有威望。他非常喜欢汉朝的东西,不仅给自己取了汉文名字,还娶了汉人女子为妻。”
待军士退下后,芷伊才松了口气,冷汗悄悄浸透内衣。这个赫替,比季布浑还难以对付。
张大人趁机重提借马的事情。赫替本不愿理会这事儿,见张大人提起,只好装装样子询问。张大人希望都尉召见一个人。
“谁?”
“公主的护卫剑客,封逸尘。”
……
当封逸尘掀帘步入毡帐,卓尔不群的出尘气质,震惊四座。衣衿上的银绣随步伐暗光轻浮,整个人似有辉光笼罩。张大人微笑捋须,芷伊则纳闷,“今晚被召见,他是翻箱倒柜地找了件最华丽的衣服穿上吗?”
这封逸尘到底是剑客还是说客?一来就列数和亲队伍所遇之困境,指出:如果都尉坐视不管,出了岔子影响行进速度,则不能如期到达单于庭。
“习武之人,骑个马也这么多屁事!汉朝军士如此不堪,还不如卸甲回家种田,让你们的皇帝归顺我天*朝大单于,我再教你怎么伺候养马,如何?哈哈哈……”
匈奴人一阵哄笑,连猎图靡和季布浑也跟着一起嘲笑。
封逸尘立在原地,淡漠如常,宠辱不惊。哄笑声中,在场的三个汉人,只有芷伊最沉不住气,没等逸尘回答,就为他大声争辩:
“水土不服是常有的事,汉人不比匈奴和乌苏人,从小在马背上长大。如果你们去了温热潮湿的南方,不说水边的湿毒瘴气,一个蚊虫叮咬就能要了你的命!”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此话一出,赫替的脸都绿了,猎图靡立即出面打圆场,大汉和匈奴,两边都不得罪。若不是看着好友的面子,赫替定会以不敬之罪,削了这侍女的舌头!
封逸尘不慌不忙,继续说,“敢问都尉,乌苏的贺礼贺的是什么?”
“当然是大单于和公主的婚礼!”
“不错,在下奉公主口谕,要先行使用自己婚礼的礼物。”
“这……”
封逸尘的言辞,像密不透风的墙,力压赫替,让他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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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队伍所有的马全部换成乌苏骏马,原本的汉马用来分担辎重和供步行的奴婢轮番休息,整个队伍行进速度大大加快。
芷伊托着一个大麻袋来找封逸尘。却被张大人瞧见,硬拉着说了一番感谢的话,弄的芷伊很不好意思。
“请一定转达,大汉朝廷对乌苏翕侯的真挚谢意。”
“一定,一定!”
目送张大人走后,封逸尘像兄长一样,纠正芷伊说话不经脑子的行为。“前日宴席上,你太冲动,以后要沉住气,学会克制,别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我……就是看不惯他欺辱你……你……你还满不在乎。”
芷伊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逸尘顿了顿,莫非这姑娘是为了他打抱不平,失去理智?
“匈奴的奚落和嘲笑,张大人比你我受得更多。如今汉朝军力与匈奴悬殊太大,大汉皇帝都忍辱负重,更何况是你?你说我不在乎,赫替于我,是什么人?我内心的荣辱,喜怒,怎会被他左右?”
见她一脸委屈的样子,好像知道自己妄自僭越的严重性,封逸尘不再继续,转而问寻问麻袋里的东西。
芷伊心情转好,显得颇为得意:“这个啊,是我找牧民一家一家收集的草药,想给大家熬煮些食物,治头晕,促食欲。你放心,都是我义父的旅行秘方,行之有效!”
逸尘无奈一笑,眼前的女子一身紧致胡服,个性爽直,毡帽头纱下是汉人的俊俏面孔,却生得一双浅色眸子,令人胡汉难辨。
“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为何辛苦劳累做这些?”
这话恰巧问到她的痛处,“不能归故乡的愁苦我有,对命运的怨恨我也有,能帮一点是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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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逸尘带芷伊来找掌管辎重的汉使,希望汉使同意将偏方加在日常饮食里,那人却怀疑偏方的安全性。
“姑娘,不是我不信你,此次和亲关系国本,出不得一点纰漏啊!”他圆滑官腔里,明明在说——你是想下毒吧!?
“我也是汉人,才帮你们换了马,怎么会害大家!偏方有没有问题,一问萨满巫医便知!”她不解释还好,说到巫医,汉使一堆怒火要争辩,被封逸尘拦住,他对芷伊说:
“你做给我吃,我来试药!”
汉使急了,“使不得,使不得!怎敢劳烦少侠您,我这就去叫庖厨来试……”
“正好,你把庖厨都叫来,我来尝,让他们都好好看着!”
“唯!”
芷伊瞄了眼逸尘,意味深长地挑眉一笑,凑在他身边轻声说,“哟,挺有面子啊,谢啦!”
芷伊找庖厨弄来一锅沸腾的羊肉汤,放进捣烂的肉糜,又把面囊掰成小块放进锅里。这硬得难以下咽的面囊,不一会儿就煮成中原常见的米粥一样的糊状汤羹,香气四溢。若是被喜爱羊膻味的匈奴和乌苏人闻到,肯定直流口水。可这帮汉人还是一副病泱泱没食欲的样子,不着急,真正的好戏在后头呢!
她把配置好的草药放进锅里,又撒了一些各种颜色的粉末,这汤羹从原先的乳白色变得奇奇怪怪,比茅厕里的那堆东西好不到哪儿去。封逸尘本来欣赏芷伊忙来忙去为自己煮食的样子,看到这里,面如平湖的他,微微皱眉,倒是不怕有毒,也相信偏方的药效,只是……
“好了!”芷伊盛出一小碗,撒上白色麻点和带有奇异香气的碎绿叶做点缀,微笑着恭恭敬敬端到封逸尘面前。
汤羹的颜色有些恶心,却有一股异香冲鼻,让味蕾翻腾,尝试第一口需要的勇气还真不小!那汉使望着逸尘,似笑非笑的眉眼挤在一起,典型的幸灾乐祸。
逸尘拿起勺子,尝了一口......
一直习惯清淡饮食,他今个儿,是纵欲了!酸辣,鲜香,满口劲爽,无可挑剔!
等庖厨们分食完汤羹,赞不绝口夸了好一阵子,确定没问题后,汉使才开始吃自己的那碗,吃完还想要,汤锅却早已见底。
芷伊捂嘴大笑:“大人若是喜欢,我教庖厨做给大家吃!都是些商旅的偏方,嗯......偏酸味儿的健脾草药,可以向当地牧民采集。这是西域的胡麻籽,芫荽,安息的味履支(1)等增加胃口的香辛料,可以找商人买到,就是......嘿嘿,价格比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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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味履支就是胡椒,这些都是西域的调味香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