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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是我心爱的姑娘

面向未来的人,总是要寻找和匹配面向未来的事物;泰山是泰城之所以成为泰城的根源,但泰山并不代表泰城的未来。在人们的文化娱乐、休闲消费需求越来越趋向纵深和新奇的今天和明天,泰山是泰安文旅产业的基础,但在更高的意义层级上,它越来越趋于象征性和符号图腾的功能,而非支撑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口的不倒摇钱树和屹立不败的支柱。

所以,在阿郎眼中,这座城市当中能够面向未来的内容是什么?不是老而弥坚的泰山,而是存在于未知当中/亟待有眼光、有胆气、有魄力的人们去动手开发/有着光明前景和无限未来的的全新文化旅游产业的思路和想法。是这么个玩意儿!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么这个理念源自哪里呢?源自他本身所学的专业——电影、他所在的这个地方——泰安、他看到的全新城市样貌——西城云水谣。首先,电影本身就是一门创造奇迹的艺术形式,电影代表了缤纷多彩的画面,代表了无限多种可能性的呈现形式,代表了人类想象能力的天花板,以及实现这种想象的技术手段的前沿科技。这是阿郎感兴趣的、喜爱的、曾立志终身致力的一个事情,也是直至当下他从未放下过的一个执念。

其次,泰城这个城市,在以泰山为观光原点的文旅产业发展了40年之后,已经有了很坚实的口碑基础、很完善的设施基础、很丰富的资源基础。尤其在当下,文旅产品的数量在大幅增长之后,仍然无法完全满足中国增速更快的观光消费需求,所以,在新的文旅内容创新和制造方面,有着很大的市场缺口。来玩的人,总是那么多,而且越来越多,您拿什么新东西给人看?这激发了阿郎潜在的创造力!如果说在预见必然负债的前提之下都要去北美洲,是为了在自己意愿的领域寻得人生往高处走的机会的话,那么这个闻名海内的泰城,不是一个更显见的更好的平台么?

之前已经早就放在眼前的这些思考的资料,在一个人没有放下心理包袱、没有撕开通向前方的缝隙、没有为大脑开启这种头脑风暴的状态下时,是无法进行梳理、整合、淬炼和发现新知的。而当他决定留下、不再离去之后,这些现成的思考资料已经正好堆到了他的正前方,就需要他立马进行梳理和淬炼,那么明显的巧遇与糅合,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能让他快速得出现在的结论。

当然了,还需要有一个元素的催化,让他的结论更完整且合乎情理。那就是某夜,他与云水谣的巧遇——湛蓝的夜空之下,遇见他从未见识过的泰城神秘之境。那一夜,让他知道了,一个人,尤其是年轻人,永远活在自己的经验当中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那一夜,让他知道,除了泰山,泰安还有着云朵和水流的浪漫交织,还有着从故土升腾而上婉转千回的歌谣。当然他后来从公交站候车亭上注意到,这是一个新地产项目的名字,“SongofHomeland”,故乡的歌谣,与他这个从万里之外归来的人的境遇和心思是多么应景。

这难道是某种冥冥之中已经约定好的相遇?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至少现在,阿郎在心中已经开始计划第二次的相遇了。

在这之后三天的自我调整和独自思考的时间里,阿郎开始被父母反复问及一个问题,就是——“你和那个莫妮卡怎么样了?”“没怎么样,就是那样。”“什么叫‘就是那样’,是能在一起呢,还是不能在一起,能不能结婚成家?”“估计很难,再等等看吧。”“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干脆一点,当断则断,人家有老同事问你的婚姻情况呢,人家那边说是有单身的姑娘想给你说说。”“再等等看吧,现在定不了。”“这事儿就得趁早,等等看,等到什么时候?实在不行,你跟那个莫妮卡再联系联系聊聊,看行不行,早点给我们一个答复。”

莫妮卡呀莫妮卡,你现在在哪里呀?阿郎拎出来手机,翻出来莫妮卡的电话号码,再翻出来莫妮卡的微信,联系方式就在这里,可他却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来开场,因为已经好久没联系了,连说一句话都需要鼓起勇气,阿郎早前总以为自己是可以轻易地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此时他发现,其实如果真心迷恋一个女生,就总会纠缠在一些不能自主、无法逃避的宿命当中,在其中苦苦挣扎来回。他还得关上房门,再抽一包烟,把摆在面前的这个问题再想清楚、捋明白、化解掉。

但至少现在比前面的时间内心过得更充实吧,迷茫的时候觉得无可如何,不迷茫的时候,事情就结结实实地摆在眼前,你只需要动脑子就可以了。有现成的脑子可以动,有问题在手里等着解决,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享有的幸福。

吞云吐雾开始,烟草的香气让人内心如水。阿郎半眯缝起眼睛,回想起关于这段神奇感情的缘起、发展和蔓延,在一个以自己为主角的全新版本励志故事启动之前,关于这位莫妮卡女士,必须得有一个定论了。

那是阿郎离开泰安的第一年,在地球那一面的遥远的温哥华,位于北边市郊的布朗大学为欢迎新入学新生,特地举办了一场大型的校园音乐会,这个音乐会呢,由布朗大学已经成名的一些大的学生团体乐队作为主轴表演嘉宾,加上一些志愿表演的新生,形成一个大的音乐Party,在向新生们表达欢迎之意的同时,帮助大家促进彼此认识,增进彼此情谊。

那正是枫叶红了的时候,整个温哥华偏暗黑色彩的建筑群落被各个街道、各处分布的猩红的枫叶装点得像个炽烈燃烧的火球,某种超脱于现实的温情和浪漫,在每个人目之所及之处肆意发酵。阿郎初次来到温城宝地,每一处都是无比新鲜的印象,他青涩,学院派风格的教学楼、学校内宽阔的内河、到处可见的坐在草地上记笔记画画的男男女女,都让他倍感兴奋。一段时间,那个名为“HotBrown”的音乐趴成为整个学校谈论的话题,一些醒目刺激的海报张贴在学校里任何可以张贴的地方,有很多学生为了这次Party精心准备着盛大的装束,以期在音乐趴当天展现出闪亮耀眼的自己。

阿郎在高中时期主攻绘画专业,并由兴趣而入,短暂学习过流行歌曲演唱,他并不奢望自己在这样的一个Party里成为某个焦点,这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因为怀着电影梦来到北美的他,来之前就告诫自己要不忘初心,所以《最初的梦想》这首歌是他手机里的常备歌曲,所以要一切为了电影,为了电影一切,为了一切电影。他是很清醒的。

但他当然不可能成为完全置身事外的独行侠。被汹涌的舆论和热情的人群裹挟着,他也走去参加了那场“HotBrown”。在一个很高很大的体育馆里,看台围在舞台的四面,舞台四面有不小的一片空场,是为了那些完全彻底投入演唱会、疯狂甩发或魔力舞动的乐迷准备的。而那些并不那么全情投入、来看热闹、放松解闷的孩子们,则坐在有栏杆围合的看台之上,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

阿郎入场时领到一个号码牌,0358,这个号码是为了音乐会期间送出小礼品、或者送出其他惊喜、或者小恶作剧而每人一个的号码。座次比较靠后,不过没关系,对他此行来讲已经够了。入夜时分,河流旁边的大湖泊和绵延很远的森林天际线,分外安静祥和,相衬之下就显得湖泊和森林围合的布朗大学里分外嘈杂,一长串跑车分散在体育馆四周的各个道路两旁,狂躁的音符从体育馆紧闭的大门里挤出来,似乎要把这暗夜填满,阵阵热浪追着音符们一起飙出振奋的速度,可想而知体育馆里塞满了年轻人的舞台上下已经达至了怎样的沸腾程度。

热舞开场、朋克爆炸、舞男助阵、狂暴女主唱……远远坐在偏僻位置的阿郎只觉得那舞台的中央是炫动的白光或者多颜色组合的光,有一拨人跟着狂乱地扭动身躯,有金发碧眼的女生在疯狂地甩动自己的头发,在打破了日常生活公式的地方,这里的秩序感荡然无存,但那些只是别人的故事,跟热闹之外的自己其实没有太直接的关系。光柱晃来晃去,有穿插的串场环节,安排一些小礼品赠送,或者上台讲一些感动的/搞笑的段子,舞台之下就再掀起另一番骚动和欢腾。

昏昏欲睡。在这种热闹面前,阿郎体验到明显的隔阂感和距离感,以及被排斥在人群之外的孤立感和些许失落感。

直到他想起身离开的时候,人群忽然安静下来,那些狂甩的头发和扭动的腰肢都停了下来,人群之中有一个号码被反复呼喊“0358”、“0358”、“0358”,“Whereis0358?”

全场的人都在找0358。阿郎随手摸到自己的号码牌,定睛一看,凑着角落里昏黄的灯光,咦,0358不就是我么?哦,自己被某个游戏环节选中了,好吧。他简单捋了捋衣服的褶皱,站起来,挥挥手,在周围众人的眼光里,这个东方面孔明显有些呆萌和逗笑,只见他积极回应着,“0358ishere,0358ishere。”全场忍不住迸出窃窃的笑,紧张刺激之中难得的一点调剂。

“OK,Comehere,guy。”舞台中央,之前一直在卖力演唱的乐队女主唱此时变身串场主持人,招呼阿郎跨过人山人海来到舞台。舞台四周真是热啊,热浪滔天,来自人群汇集的热量,如无处遁形的野兽,向着突然闯入的新人,喷出满腔的热火。我去,在这跟在远远的角落里完全是两个感觉,原来刚才一直在游离在精彩的夜晚之外,没想到真正的世界中心,其实是在这里。不过在这些国内鲜见的狂飙热舞之间,阿郎还是一个陌生人,他并不熟悉这里的文化节奏。在令人耳目喷血的章节面前,越发显出他的形单影只和手足无措。

“Comeon,son,it‘syourtime。”,穿着一身机车服的女主持看他的动作慢吞且有点小怯怯,忍不住称阿郎为“son”,在这个地方,“son”不是儿子的意思,而是“幼小的男孩”、“还没长大的男孩”、“乖巧的小男孩”……周围的看客更是爆发出一阵哄笑。阿郎,其实并不是太懂。好吧,欺负我青涩是吧,那我也忍了~

阿郎站上了舞台的正中,密密麻麻坐满的观众席让他的眼睛感觉有些晕眩,其实并不是密集恐惧症,而是他知道自己正在被好几百人盯着看,以前在国内他并没有受过特殊的舞台自信训练课,所以面对几百双眼睛,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被人家盯着看。紧张。

女主持看到了他的紧张,于是友好地把左肩搭在了他的背上,仿佛一只老母鸡在护着小鸡,阿郎的表情依然拘谨,台下还是窃窃的笑。女主持身高比阿郎略微矮一点,此时梳着长辫的她,却显得比阿郎还要魁梧有力。这种身形和气质的对比,的确引人发笑。

女主持示意让现场安静下来,说现在到了一个surprise时刻,我们要找一个新来的同学,唱一首歌,也许这个同学以前并没有怎么唱过,但我们希望听到他们的歌声,听到一个新朋友的歌声。然后台下就是一片起哄。这下不要紧,阿郎要被“唱歌”了。

他只学过入门级的流行歌曲演唱,他为了高考已经有一年没有进KTV唱歌了,最近他也没唱歌,他好像也不记得会唱能唱什么歌曲,他隐约能记得歌词和旋律的就只有一首,那么现在,他要献艺了。这个时刻,推脱说自己不会唱显然特别破坏现场气氛,那好吧。

阿郎接过来话筒,“OK,I‘mfromChina,verygladtobeBrownuniversity,andveryluckytosingasong。FromWangFeng,‘Youaremylove’。”有一些口哨和掌声助兴,阿郎额外加了一句,“InChinese,你是我心爱的姑娘。”

女主持鼓鼓掌,问他需要什么样的伴奏,那,既然是他来唱,整个现场就进入他掌控的节奏了,他平复了一下心情,“Justguitar。”已经疯狂了好大一阵的人群大概对这个“Justguitar”没有太高的期待值,而且并不了解这首歌,所以只有稀稀拉拉的掌声。阿郎向吉他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吉他手随便给了一个旋律,这首歌就开始了。

歌的节奏很舒缓,在这种舒缓的节奏带动之下,人群开始从喝了红牛一般的燥热,到像喝了一瓶矿泉水般的清凉,再到像喝了一瓶清酒一样的微醺,不会中文的人们歌词虽然听不懂,但歌词里满满的情,却是流露得格外分明。

“我从不会轻易许下任何诺言,也从不会为一个人如此心碎

而现在我可以敞开我的内心,你是我唯一真心爱过的姑娘

可突然有一天你离开了这里,带走了整个世界没留一片云

从此我就象抽离麦芒的青稞,在那凄风苦雨中晃曳彷徨

但是希望你明白,我就在你身旁,无论你在多远的地方

即使你变了模样,即使你把我遗忘,你永远都是我心爱的姑娘”

还没到副歌,现场就响起了密如雨点、轻如雨滴的细细的掌声,打扮新潮的乐队乐手们,望着阿郎清瘦的背影,被深深吸引;机车女主持从旁看着阿郎,她脸上那种被放大的疯狂和热烈不见了,她的眼睛浮现出属于女人的那种朦胧的微波,微波里是对这首歌传达的价值观的肯定和赞赏,并且由于这首歌太舒缓,所以她有足够的时间将自己放牧在音节之间,去由这首歌的意象,联想那些充盈着美妙爱情的画面。阿郎又唱了副歌,因为歌词非常押韵,所以仅凭记忆,他就把整首歌顺出来了。

“直到我去了天堂,直到你把我遗忘

你依然会是我心爱的姑娘,你依然会是我心爱的姑娘。”

等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这首歌唱完了,现场就好安静啊。大概人们觉得下面还会有内容,或者人们还没听够,阿郎20°低头默唱的姿势也摆完了,他抬起头,看着还没缓过神来的人们。略有尴尬,然后人们缓过神来,爆发出掌声,这种掌声不是出于对演唱者付出的犒赏,不是对于来自神秘东方的艺术形式的由衷赞同,也不是对于阿郎演唱前略带嘲讽的笑声的补偿,仅仅是因为这种缓缓铺陈的表白击中了他们内心的某个地点,觉得这首歌对了,就像是激烈之中的一点雅韵,或者万花丛中的一抹鲜红。

掌声绵长而深情,就像他们刚刚听过的那首歌。看那女主持也分外动容,点点头,给了阿郎一个男人般的拥抱。这回味悠长的歌声,她也听开心了。阿郎走下舞台,没再待多大会就出了体育馆。他觉得一首歌的劳动量,因太过聚精会神,习惯了散漫的他唱完之后就觉得格外疲劳。这个疯狂的秀场是不是有点不适合自己?这种喧哗和解构真的是大学生活的一部分?我的电影梦啊电影梦……演员韩雪的长辈殷曾经切教导她,“纷纷万事,直道而行”,对啊,不可因为一时的贪玩和分神,影响了远大目标的实现。那就还是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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