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
【一】
“不要!”
周浅韵惊叫着猛地坐了起身，头一阵晕眩。
原来只是一场梦而已。
梦已然忘掉大半，唯一刻骨铭心的，是梦醒之前的那种无助和绝望，就像是生生的把什么从身体里剔除出去，痛心彻骨，如临深渊。直到现在，她似乎还像一个溺水的人，被那种子虚乌有的恐惧扼住喉咙，无法呼吸。
好在是个梦，好在总算是结束了。
抬头看了看表，还不到五点。深蓝色的厚重窗帘之间微微透射出一缕黎明之前的月光，黯淡的很。
沉郁的黑暗之中，更加显出屋子里的安静，安静的让人窒息。她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太阳穴附近还能感觉到血脉突张的声音。深吸了几口气，她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
门口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尽管铺着厚厚的地毯，但她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到脚步声中的慌张和担忧，那原本应该轻巧灵动的步伐此时却异常急促沉重。
接着就是焦急的敲门声：“小浅？小浅？”周浅韵原先失了一下神，没有及时回答，门就直接被推开了，声音之中是深深的担心，“怎么了？”
她立马回过神来，强笑地看着来人，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妈，没什么，做了个梦而已。”
她的母亲似乎有些不相信，但刚刚眼中的忧虑已减少了三分，深深的眸子里全然是关切，“没睡好吧？现在还早，再歇一会儿吧。”女人淡淡微笑着，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尽管她已经快成年了，但在母亲眼中她依旧是一个小孩子，就像她们第一次相见时一样。
“嗯，您也会去歇着吧，别担心我。”她有些虚弱地强笑着。
女人温柔地扶她重新躺下，替她掖好被子，又替她整整凌乱的长发，轻吻了她一下，这才如释负重地轻轻走了出去。
周浅韵侧着头静静地看着女人离去的背影，她还是那么美丽迷人，快十年了，竟一点都不显老。
女人身材颀长高挑，波浪似的长发简约地盘起在脑后，虽已年近四十，但却充满了年轻与活力，眼角没有皱纹，眼光也相当精神。她的气质很好，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种优雅和高贵。
看着门被轻轻掩上，她不禁思绪联翩，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
还记得那是一个明朗的下午，她一个人坐在秋千上，默默地翻着一本破烂不堪的童话书。
远处，二十多个孩子在玩，但几乎听不到该有的热闹与喧嚣，反而是一种异样的沉寂。孩子们大多是一个人坐在地上，玩土的、捉蚂蚁的、默坐的、呆想的……更多的则是坐在小凳子上，大一点的坐在轮椅上，在他们周围还有至少一个身穿白大褂的或年轻或年长的女人陪同着。
相比之下，她的形单影只倒并不突兀。
“和精神病院或监狱里差不多。”她冷冷地看着，在心中叹了口气。
“童洁！”正出神间，她忽然听到有人叫她，便赶忙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看着来人恭恭敬敬地说：“阿姨好。”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最喜欢她，也是她最喜欢的阿姨。
偌大的院子里，有许许多多的阿姨，大都和蔼可亲，尽心尽力地照料这一帮孤苦无依的孩子，比如眼前这位专门负责管理捐赠来的图书的阿姨——她甚至不知道这位阿姨姓甚名谁，却牢牢地将她的模样刻在了自己的心底。因为她待自己像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让自打出生就没有父母的她十分依恋。
待在阿姨身边的日子很幸福，也很温暖。
“小洁，生日快乐。”阿姨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她以前的名字叫童洁，她所待的孤儿院是一个姓童的经商慈善家投资建成的，名字叫童心孤儿院，因此里面所有的孩子也都姓童。
“谢谢您！”童洁很开心地欢呼，感觉眼睛热热的。
虽然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生日都还不清楚，但她依旧为这份暖暖的祝福而由衷地开心。
“阿姨有一个惊喜送给你。”阿姨微笑着牵着她来到自己的工作室——图书馆。这所孤儿院差不多是本市规模最大的慈善机构了，许许多多的人都愿意送出自己用不到的旧衣服、旧书本……应有尽有。
阿姨其实是一位初中的数学教师，家里有一个比童洁大六岁的儿子，她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哎呀，要是再有些钱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把小洁收养了。”
他们家不是很有钱，属于中低收入的家庭，更何况阿姨的丈夫前不久又被迫下岗，这就使得整个家庭更加拮据。
但阿姨有一颗善心，尽管自己生活也不怎么好，却依旧总是想着为一些更可怜的人服务，于是便在工作之暇来到这所孤儿院工作。
据说院长和她有旧交，熟络得很，并且也清楚她笑容背后的心酸与不易，便交给了她一份最清闲的工作——看管图书。
因为没有接触过太多的教育，童洁总是对知识有一种本能的痴迷，再加上她是所有孩子中最乖巧伶俐的一个，于是早早便在这位阿姨的熏陶下开始读书学习。
主要是阿姨看着童洁有灵气，又不忍耽误这个孩子，就在空闲的时候手把手教她识字、说话。
自记事起便是如此。因此可以说，童洁是她一手带大的。
等到童洁再大一些，识的字在她这个年龄段已经足够多时，她对学习的渴求就愈加明显了。
阿姨见她如此，便索性把图书馆里所有的书都对她开放。童洁也没有辜负阿姨的一片好心，成天乐此不疲地泡在图书堆里，名著、小说、童话甚至连教材都一字不落地翻了个遍，几乎把所有的书都过了一回手，可以说是来者不拒。
图书馆里她能看的书其实并不是很多，天天反复翻阅，时间一久，就差不多倒背如流了。每到这时，阿姨就更加感慨。
她跟随着阿姨轻快的步伐，一进图书馆，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男孩的背影。
“哥哥！”她惊喜的叫出了声。
“小洁，生日快乐！”男孩微笑着转过身，看着足足比自己低两个头的小姑娘，又蹲下身来揉揉她的头发，无限宠溺。
男孩就是阿姨唯一的儿子。他大她六岁，异常懂事，在母亲的影响下，也常来这里义务劳动。更重要的是，他也接受了这个可爱的妹妹，完全把她当作了自己的亲人，有空时就常来看她。
他常常给她讲一些故事听，抑或是教她背一些诗词。她亦十分用心，每次听的时候就非常专注，下来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背诵。在这样的努力下，往往是第一天教会她，第二天便倒背如流。他也总是很惊喜的拉着她夸她聪明。
虽然他并不知道，她为了他第二天的一句赞美，甚至仅仅是一个微笑，付出多大的艰辛。
他是一个很用功的人。听阿姨说，哥哥在学校常常考第一名，拿满分。这就使得她对学校生活更加憧憬。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毕竟是在孤儿院，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
阿姨一直帮她申请一个结果，因为她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只剩两个多月了，但回复却一直没有等到。眼看着哥哥已经小学毕了业，考上了本地最好的一所中学，而自已却还没有着落，她不禁有淡淡的失落，同时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小洁，来这里。”男孩拉着她来到一堆整整齐齐的教科书前。
“哇……”她脸上难得洋溢出笑容，“这些……全都是送给我的么？”
“对呀。”男孩微笑着点头，“小洁，我已经上初中了，这些也用不着了，是我专门留给你用的。不管两个月后你能不能上学，我都会先教你一些最简单的东西，你也要认认真真地读完它们。”
“啊？两个月读完这么多啊？”她的表情不由得有些犹豫。
“笨了，这是我六年学的书，两个月怎么看的完？”男孩哈哈笑着，顺手刮了一下女孩的鼻子，“六年之内学完就好了，不过你这么聪明，也未必用的了这么久。”
“你就会欺负人家。”一直站在一旁微笑着听他们的阿姨轻轻点了点儿子的头，笑道，“我去给你们拿蛋糕吃。”说罢，她便扭身走了出去。
童洁睁大了眼睛，围着放的整整齐齐的书绕起了圈子。哥哥是一个干净整洁的的人，那些书都被精心保存着，页脚也平平整整，像是崭新的一样。
她最后驻足在一摞书旁，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取下了最上面的一本书翻开来看，而身旁的男孩却兴致盎然地看着她。
“你们这里的孩子……都没有机会上学吗？”两个孩子看着正入迷，身后却传来一句陌生女人的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