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雪越来越离谱了。刚开始她还只是偶尔不回寝室睡觉,而且一定会打电话回来说明理由。真的也好假的也罢,我们都是相信的。现在发展到在寝室里只能“偶尔”看见她一下,还每次都匆匆忙忙的。
让我们难办的是怎么回答泉哥的追问。尽管艾雪早就已经不再给泉哥洗衣服,也不再和泉哥一起吃饭、上自习,可她一直也没和泉哥挑明过什么。于是泉哥就像个“怨夫”一样常常打来电话追问艾雪的情况。
要我们怎么说呢?说艾雪已经好长时间既不回寝室,也不去上课了?这要我们怎么忍心说的出口!我们只能一再地为了艾雪骗泉哥,她去做家教了。很晚了,她睡了。她已经起床去早读了,在哪里?不知道……
骗到后来,连我们自己都不再相信那些鬼话了。而泉哥,就像一头被蒙上了头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的困兽一样,常常让电话的两端都弥漫起淡淡的哀愁。
老大受不了了,她坚决不再主动接电话。她说她没办法面对泉哥,也没办法再为艾雪骗人。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是呢。
但是艾雪真的回来的时候,我们又没办法说些什么。总不能跑去问,艾雪啊,你是不是在外面又找了个男朋友啊?艾雪啊,你怎么老也不回来睡啊?或者艾雪啊,你和泉哥怎么办啊,是不是该有个了结啊?
艾雪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淳朴、节俭、在人多的时候说话就会脸红的女孩儿了。虽然现在见面不多,可从她的衣着和她放在寝室里的日用品来看,她的生活奢侈了很多。
但我相信,艾雪的心还和以前一样的善良。所以尽管我不赞成她这么吊着泉哥,可我仍然希望,她遇到的,是一个值得为他这样付出的人。
终于有一天,泉哥在学校东门边儿上堵住了艾雪。据说当时泉哥很拼命地和那个男人打了起来。我想象不出泉哥发狠的样子。他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儒雅的。
学校的保安拉开了他们并把他们带到了保卫处。
我和沈海赶过去的时候,系里的老师已经在那里训斥泉哥了。泉哥的头发乱蓬蓬的,衣服上到处都是泥,眼镜不见了,脸上、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他一句话都不说,低着头,很认真在听的样子。艾雪坐在一旁小声地哭着,一个保安很不耐烦地凶道:“哭什么哭,两个男的为你打成那样都没哭你哭个什么?嫌不够风光还是怎么?”边儿上就有一个男人站起来了:“说什么呢你?怎么说话的?”保安压根儿就没想到过在学校里除了领导和老师还敢有人和他们顶嘴,猛然被人接了这么一句便想都没想地推了那个男人一把,说:“我就是这么说的怎么了?你打架还有理了?”男人迎身就想上,艾雪一把抓住了他,说:“你干什么!坐下没你的事儿!”男人看看艾雪,又看看那个保安,很不情愿地坐了下来。我这才有机会仔细看一眼。寸头,休闲衫,如果脸上没有这么些血渍和淤青的话,他应该也算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老师训完泉哥,转过头来对我说: “你把艾雪带回去吧。这两天好好陪着她,我们会随时找她了解情况的。艾雪,你回去吧。写一份事情的详细经过明天交上来。”艾雪望望泉哥和“寸头”,似乎还想说什么。我扯了扯她的手,摇摇头。于是艾雪低了头,默默地跟着我走了出来。沈海说:“乐乐,你和艾雪先回去吧。我在这儿等一下泉哥。”
“好。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回到寝室的时候,老大和晴子已经等急了。我们刚走到门口,她们就冲了过来,一个关门,一个拉艾雪坐下。晴子关切地问:“怎么回事?”艾雪什么也不说,目光怔怔的,不知道落在哪儿。老大倒了杯水端过来,递给艾雪,说:“艾雪不想说你就别问了。给,艾雪,喝口水,早点休息吧。”
我也说:“是啊艾雪,你也累了,早点睡吧。”艾雪终于一头埋到老大怀里,哭了起来。我们有些慌了,七嘴八舌地说:“别哭,你别哭呀。”然后手忙脚乱地接水杯,找纸巾,哄艾雪。过了好一会儿,艾雪才止住了哭。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乐乐,泉哥出来了,我现在送他回去。”
“那个人呢?还在那儿吗?”
“没,你们走了没多大会儿就让他走了。”
“喔,那你自己小心点。”
艾雪看我收了线,问我:“他们都回去了?”
“是啊,沈海正和泉哥往宿舍走,那个……那个男的也回去了。”艾雪听了,不再说话。从她的脸上,除了眼睛哭得红红的外,我看不出来什么。四个人就这么坐着。终于,艾雪开口了:“那个男的叫肖文涛,放寒假的时候认识的。”
去年寒假,艾雪和泉哥都没有回家。一来他们想节约点车费,二来也是想留在这里找些事做,赚点下学期的生活费。艾雪找了几份家教,每天在不同的学生家里来回奔波。虽然很辛苦,可是艾雪觉得很充实,很快乐。况且泉哥也在身边。虽然他自己也很忙,但他仍是无微不至地照顾艾雪,还常常向周围的人打听附近好玩的地方,然后抽了时间带艾雪去。那些日子留下了艾雪和泉哥太多美好的回忆。只是,这段记忆里偏偏有这么一个肖文涛。
肖文涛是艾雪一个学生的表哥。艾雪去上课的时候曾无意中碰到过一次。出于礼貌,艾雪和他聊了一小会儿。之后两人一直没有见过,直到接到肖文涛打来的电话。
肖文涛是想约艾雪出来喝东西。其实艾雪本来不太想去,但想着毕竟是自己学生的亲戚,拒绝不太好,也就答应了。肖文涛带艾雪去了一家咖啡厅。艾雪从来没有去过这种地方。所以当她一脚踏过那扇落地磨砂玻璃门时,便浑身不自在起来。她不知道该怎样安置自己的手和脚,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服务生的询问。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紧张,艾雪脸色绯红,鼻下还冒出了一排细小的水珠。
肖文涛注意到了这些。他脸上泛起的笑意使人觉得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并不多说什么,很自然地替艾雪打发走了服务生之后,侃侃地谈了起来。
原来肖文涛仅仅比艾雪大三岁,高中毕业后就拿了家里的钱出来闯江湖。几年下来,竟也挣下一点家底,做起了一家汽配店和一家酒吧的老板。
这一晚,肖文涛讲了很多关于他的故事。艾雪在一旁静静地倾听,时不时地也插上一两句,简短地表达自己的看法。他们沉浸在分享回忆的快乐里,连时间都忘了。
不能不说这一晚是他们的一个美好的开始。肖文涛给艾雪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开朗、幽默,又不乏细心、稳重、老道。而这些,是在泉哥身上体味不到的。
很快,肖文涛又约艾雪出去。渐渐地,艾雪习惯了那些茶楼、咖啡厅。她开始喜欢上里面暧昧、模糊、昏暗的灯光。本来每次路过这些地方的时候,艾雪都会觉得,自己和它们是格格不入的。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她其实是很喜欢这种生活的。艾雪尤其喜欢种使人也一起变得幽雅的氛围。在这里,看不到和爹娘一样光着膀子挥汗如雨辛勤耕作的人,也听不到村里主妇间尖酸刻薄露骨下流的叫骂声和男人们吆三喝五喝酒赌博关着门打老婆的吵闹声。到这儿的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温和沉稳,都是压低了声音细细地讲话,情到动处会有会心的微笑……时时处处,点点滴滴,无不透着安定、优雅、高贵的气息。这是艾雪以前的生活中从没有过的感觉。但她又似乎根本就是一直生活在其中,只是做了短暂的离别后又回来了一般很快就融了进去。
后来,肖文涛开始带着艾雪一起逛街,购物。他们进了很多和泉哥一起从不问津的品牌专卖店。肖文涛给艾雪买了很多东西。刚开始,艾雪出于女孩子的自尊死活不肯要。肖文涛便说是为了感谢她帮助表弟提高了成绩。随着交往的加深,艾雪不再抗拒这些。甚至可以说,艾雪在骨子里其实是很期盼能够拥有那些东西的。时间久了,似乎是理所当然的,肖文涛和艾雪确定了关系。当肖文涛说他从第一眼见到艾雪起就喜欢上了她时,艾雪什么也没说。她不晓得该说些什么。其实她觉得这更像是一个圈套。肖文涛一步步地引着艾雪走进了那个光怪陆离的物质圈子,让艾雪沉在里面无法自拔。这个时候,再来说爱,艾雪还反抗得了么?和社会上的人谈恋爱最大的不同,就是进展往往神速。艾雪和肖文涛很快发生了关系。不能说艾雪是自愿的,她也流泪也像小说里讲的一样反反复复用水搓洗身子;可也不能说她是被迫的,毕竟她没有反抗没有太多的后悔也没有作出结束这一切的决定和行动。所以,艾雪开始夜不归寝。
说到泉哥的时候,艾雪顿了一顿。我们看见她的眼里慢慢地又蓄满了眼泪。艾雪和泉哥之间日积月累起来的单单纯纯的感情当然不是说没有就可以没有了的。只是,艾雪在习惯了纸醉金迷的生活之后,还怎么能满足于干菜萝卜和汗水烈日?
但艾雪不想和泉哥摊牌。她怕泉哥接受不了,更不想就这样失去自己曾以为最坚实的依靠。虽然现在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少而又少,但至少知道泉哥始终是呆在那个随时会站出来保护自己的位置上的,艾雪的心也能够得到片刻的安宁。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是的,是意料之外。但又似乎是意料之中。
月光如水,哗哗地从窗口淌进来。灯早就关了。我们在夜色中听着艾雪的诉说,雕像一般,很长时间都没有动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