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属于安南王的安南十六郡之一的柳城位于陈国西南边,与西边夷族仅隔着一座宁安县城,担负西南防务重任,同时朝廷或是民间与夷蛮外族的交易也大都在此完成,也是安南十六郡中除了丘山郡外算得上最繁华的地方。
陆伯安头戴墨蓝色的四方平定巾,一身淡青色窄袖武服,脚踏一双黑色布靴,骑着一匹高大的棕马,如今他已经二十岁了,身姿挺拔,比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多了一些说不上的英气。
刚到酒家门前,门前俊俏的童子便迎上前来询问,得知客人前来的目的童子笑意盎然,弯腰请主客入厅。陆伯安则左右扫视一下,才紧接着跟进酒家。
问柳酒家身后是安南巨贾赵家,曾在安南归降时立下功劳,主动上缴私兵,表示一心归顺大陈。
当然皇家也在政策上对赵家有所回报,短短七年间,让赵家俨然成了一个金银帝国。
问柳共有四层,在附近酒家比起来可是庞然大物,陆伯安选了靠窗的三间房。
先摸熟中间那房子的房间布置以及楼层结构,陆伯安悄悄回到自己的房间,稍作休整,便打开国子监里拿出来围棋棋谱抄本,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而看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先生让自己写的宋词鉴赏,忽然慌了起来,收起棋谱,连忙又吩咐小二拿来笔墨,开始不情不愿的弄墨,心里说不上地不自在。
红日染天,天际如同一幅出自国手的朱砂画,烛光微动,天色已晚,问柳酒家附近的百姓灯火逐渐展开,再过几天就是安南本地的灯节,街上人马熙熙攘攘,倒是一幅让人心生安宁的小景。陆伯安放下手中的笔,看着窗外热闹的人间,不由得有几分贪玩的小念头。想到这儿,便不自觉地下楼。
陆伯安让小二牵了一匹问柳酒家的普通家马便悠扬上路,道路两侧行人各色,有和在店家争执的,有低头独行满脸忧郁的,有还未行冠礼赤脚乱窜的小儿。
跟在皇室左右,此番富有人情味的景况,实属难见,更让他想到了家中的父母还有兄弟,不禁心中有一些落寞。
不知不觉骑着马来到了离江河岸,江面星星点点倒映着岸边的灯火,却有不少风花之地藏身于此。稍微有些落寞的陆伯安挑了个离柳远点的烟花地,在浓妆姑娘们的招呼声中就堂而皇之地进去了。
前厅里有隐隐地音乐声,穿着艳丽的女子们随着客人来来去去,陆伯安先前曾和宋彻去过几次京城的,却没享受过这边境风情。
新晋的老鸨眼贼尖,陆伯安刚一进来就被她逮着了。
“哎哟,这位小爷真俊啊,一看就知道常来的吧?有中意的姑娘么?只管和我说,我来帮你把姑娘约下来。”老鸨满脸笑意。
老妈妈上楼接待贵客了,这姑娘是老妈妈有心培养的下一个当家的。
“姑娘是美,可今日不曾想开荤。”陆伯安之前逛过京城的,轻车熟路。
“哎呀呀,小爷来都来这儿了,还羞涩作甚,呵呵呵”老鸨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小爷是要楼上包房吧,让姑娘们带你上楼,咱们这儿的姑娘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不,就在大堂听小曲就成。”
“噢,那也好。”老鸨听了顿时觉得没意思极了,像这种有胆来没胆儿嫖的,最多扣点茶水钱,便随意指派一个还没拉到客的姑娘领着陆伯安去了。
陆伯安看着老鸨的脸色有些恼怒,但也不好说些什么。若是京城里,稍微混得有点起色的老鸨对谁都得是笑颜不断的,纵使是客人只是来听点曲儿喝点茶的,也得照顾周到免得落下难听的名声,哪像这般“风云变化”?
跟着姑娘绕过一扇屏风,便看见红毯上拨弄着乐器的歌伎,周围围坐着一大圈或是随着节拍抚掌,或者吃着下酒小菜的客人们。他寻了块人多的地儿坐着,不远处是围成一圈的男人,吃着花生聊着什么无关姑娘们的话题。
“……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其中一人似乎是有感而发。
“哎,我等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只能任人宰割,不仅如此,我还听说啊,那关外有刺客混进来了……”另外一人压低声音。
“当真?”有人问。
“我也听说了,听说城东的员外府上丢了好多些金银。”有人补充。
“嘿,打不死那些土豪乡绅,****的,这种人就该多杀些,好把金银财宝分出来。”有人提议,这倒是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纷纷嘿嘿嘿地笑出声。
陆伯安听到刺客时,隐隐皱着眉毛,刺客事儿小,但扯到关外那就可是大事儿了,然而后面的话题又被扯到不知哪里去,陆伯安便不再在意。想专心听会儿曲子,可这曲子一般也就罢了,更让人烦地是周围那群哄闹的客人,眼中有伎而无歌,搅得陆伯安也觉得没趣。
“好!好曲好曲,赏赏赏!”
男人围成的圈里,只听得一嚣张的声音冲起来。
陆伯安转头看去,却是一名肥头大耳,衣着鲜艳的男子兴高采烈地举着扇子大喊大叫。
男子见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不由得洋洋得意,身边的奴仆谄笑着拿出银两,递给等在一旁的酒家侍女。
“这曲子是京城的曲子吧,我听过,虽然与京城顶尖的有些差异,但确实不错!”男子一副懂行的模样,翘着食指,边说边在空中来回比划。
这里的大多数人别说上京赶考了,就连拿个秀才也得花上大工夫,自然不懂男子说的是真是假,只能点头说是。
然而好巧不巧,这男子却刚好遇上了在京城长大的陆伯安。
陆伯安觉得这男子滑稽有趣,这曲子,明明是就西南的流行小曲,却被他大夸特夸。
陆伯安叹一口气,却并不打算管他。
“我告诉你们,这曲子可了不得,想当初我参加皇家办的梨园诗会,见当今圣上听了,那都是……赞不绝口”男子还要吹嘘,甚至扯上了皇帝。这陆伯安就听不下去了,拿着酒杯淡淡地说道:“那梨园诗会只有从五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参加的。”
这声音虽小,效果却惊人,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转头看着这个器宇不凡的年轻人。
“你!你这没见识的,懂什么!”男子见被拆穿,十分恼怒拿着折扇指着陆伯安,骂道。
“噢我没见识?那倒是要好好提醒一下,这曲子虽然经过乐府改良,但这西南的地方特色还是十分明显,稍微懂些音律的人都听得出来。”
台上的乐师心照不宣地微微点头,音乐奏给完全不懂的人听,如同对牛弹琴,今日终于遇上一个懂些门道的,自然高兴。
男子憋红了脸,指着他却说不出话,众人的眼睛就在这二人身上来回,陆伯安见众人看过来,也没心思再待下去,抚了抚衣服,站起来恰好此时就有姑娘端着茶水过来,陆伯安一下撞翻了茶水泼到其他客人身上,他没心思废话,扔下一些碎银就走了。
众人以为他是有学识没钱钱的穷书生,却不料他出手大方,男子的脸更憋成了猪肝色。
陆伯安出门解下马栓,一个人孤零零地骑马走在路上,顺手买了一壶酒,边走边仰头大喝,倒是符合了唐诗中某些人的豪气。磨磨唧唧地不知走了哪条道,骑到树荫下,尿意使然,附近又没什么人,索性浑性大发,直接下马准备掏东西释放一番,然而刚走到民房阴暗角落,便看到几个身着粗麻衣服的仆人出来了。
大概是刚才被自己揭穿的男子派来的
三个人不说话,渐渐靠近,他们的身材在南方人里面算是壮的,从三方将陆伯安围住,就像是群狼围住了羊羔。
“咿呀?大爷……劫,劫色么?”陆伯安喝了酒,懒得睁眼,索性眯着眼问道。
“跪下,然后钱交出来,饶你一命。”其中一人伸出手,月色下看不清楚面色,只有一双恶狼般贪婪的眼睛。
“没,没钱。”
看着陆伯安闭着眼,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中间一人恼极,翻起手掌“刷”的就扇过来,说道:“哼,没让你说话!”
陆伯安的身体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能自己倒下去。那人就站在跟前,这巴掌大概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然而,这一巴掌下去,陆伯安没事儿,反倒是另外一人发出惨叫,中间那人还搞不清楚什么状况只见自己的手被陆伯安捏着,打在了同伴的脸上。
“你……这扇的……方向不对,姿势也有问题,我帮你……你,改改。”
“你!”中间那人提起空着的手就是一拳想陆伯安胸口撞去,陆伯安一个回环卸力便接住了。
那人大惊失色,想要拔出手却感觉是一双铁钳子夹住。陆伯安微微晃着着脑袋睁开了眼。
“都跟你说了姿势不对了嘛。来来,我,我教你。像这样……”
说着甩手就朝他脸打过去,“啪”,来的响亮干脆,那人痛苦的叫一声,却已经直接一股巨大的力量被掀翻在地。
其余两人并不是白痴,一齐向他打来,陆伯安左右将两拳接住,再借着两人的冲劲儿举高手让他俩转了一个圈,就像是台上婉转的舞女那样,若是将他们的束发放下,怕也是发丝围转成圆的浪漫景象。
陆伯安再将手松开,用力将两个人的脑门撞在一起。
先前被扇爬的人火大极了,“噌”的站了起来,结果看到如同猴子一样被耍的同伴,捂着半张脸顿时又不敢说话了。这就有点尴尬了嘛。
陆伯安上下瞅了他一番,砸吧砸吧嘴。随后忽然发难,抬脚一记正踹将他踢飞,在空中翻了个跟斗。
“这是收你的学费。”
话说完,另外两人脑子被撞得迷糊才晕晕乎乎地爬起来,又见到那青年鬼一般的出现在他二人面前。
“来来来,小爷教你们,拳头是这样发力的。”
说完右手一个直拳打在一人脸上,左手一个勾拳打在一人腹部,两人“吧唧”倒地,疼得直在地上哼哼。
经历了这一遭,三人算是学精了,知道谁先起来谁遭殃,干脆都趴在地上龟缩成虾米。
“渣滓。”陆伯安啐了三人一口,随后转身开始尿尿,不过也多亏了这三人,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再次骑马上路,晃晃荡荡地来到问柳门前。将马匹留在门口附近,看左右没什么人,一时间玩心大发,下了马,脚足运气,蹬蹬蹬几个快步上了二层,再一个起跳翻身上了三楼,要知道大陈国铁律明令禁止在城内御气,更何况是耍轻功。不过既然没人看见,陆伯安倒是无所谓了,更何况是这醉了酒的陆伯安。
然而刚上到三楼楼外,看着自己房间里摇曳的烛光,陆伯安的心情却顿时一沉。明明记得走时,尚未到用得着点灯的时候,哪来忘记熄灯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