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波侧身把茶室的门反锁上，又上了保险，这才拉着宫徵坐到沙发上，又取出茶杯，倒了两杯茶。期间，小波一直没有松开宫徵的手。这让宫徵反而觉得小波可怜，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波，你这又是何苦，我现在就是你的俘虏，也是心甘情愿来做你的俘虏，你就是现在放开我，我也不会逃跑的。小波，你就好好坐下吧，我想和你好好说会儿话。”
可是，小波依然没有听宫徵的话，而是用另一只手抓住宫徵靠近自己的手，摇了摇头。这样一来，小波和宫徵要想看清对方的脸就只能靠在沙发边上。就这样靠着，小波也没觉得有啥不舒服。
宫徵用手摸摸小波的脸，说道：“那天我没敢仔细看，小波你还真老了不少，是不是这些年特别想家，特别想我们过去的那些生活？”
小波就像一个孩子一样点点头，说道：“宫徵，你也老了，我们都老了。这些年你受了不少苦吧，你的手都这么粗糙了。”
宫徵没有想到小波会提起自己的手，这双手可以说是这些年宫徵除了想念小波外最心疼的一个细节，也是一个女人衰老的真实体现。但是，现在还不能告诉小波，至少目前小波的状态还无法接受那些事情。宫徵只得说道：“女人嘛，都是操心的命，就算是我们俩在一起，这双手也应该是这样了。”说完这些话，宫徵想到许许多多这些年的委屈和不幸，眼泪在眼眶里面直打转。
小波抬起手给宫徵擦了擦眼泪，没有吭声。宫徵心想：“看来男人就是好骗，一两句好话啥事情都没有了。小波，你可知道我这些年心中的苦……”想着宫徵心里又不是滋味，于是就对小波说道：“小波，我们还是好好坐下吧，喝点茶，我口渴。”
但是，宫徵没想到小波会说出这样的话：“宫徵，我们还和二十年前一样，你就坐到我的腿上，让我从后面抱着你，这样我感受更真切一些。”宫徵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心里在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的小波，这就是我爱的小波，我这二十年没有空耗自己，坚守着这个信念，这就是我爱的小波。但是，我不能满足小波这样的要求，这也太异想天开了，小波现在有妻子孩子，我不能破坏现有的事实。小波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要做二十年前他没有做到的事情……小波，我的爱，我现在不能给你了，我肮脏是一个方面，我是不能破坏你现有的幸福，我只是一个过去，我们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小波所说的那种情形是宫徵二十多年前的提议和认可，说白了就是两人耳鬓厮磨中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和给对方一个缓冲的做法，按照宫徵当时的活法，那就是两个人在撕磨能真实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可是在这个时刻小波突然提出，让宫徵有些茫然失措。所以宫徵异常坚决地说道：“小波，放开我，你现在必须放开我，我命令你放开我。”
小波显然也被宫徵的坚决惊呆了，迟疑了一会儿就放开了宫徵的手。宫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小波，你要尊重我，这是我们的约定，虽然我们都是经历了生死离别的人，但这个约定我们还得遵守……小波，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想我，还在爱我。可是，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就得为对方多想想，为对方的另一半多想想。我宫徵不是一个随便的人，即使那个人怎么让我朝思幕想，也不能随随便便，我不能容忍我爱的人背叛他的妻子和家庭。这也是我的底线。”
小波彻底被宫徵击败了，萎靡地松开宫徵，惭愧地低下头，喃喃地说道：“对不起，宫徵我也不想这样……真的对不起，宫徵，我只是习惯……。”
宫徵说道：“小波，我也是相信你……我们有约定，也有我们的习惯。可是，现在我们的身份和关系已经不一样了……这些是我们分开这些年的经历和生存现实改变的，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小波，我相信你能做到，也要相信我也能做到。”其实到这个时候，宫徵已经觉得有些太残酷，对小波对自己都是一样的残酷。“这或许是上天的惩罚吧，小波你要更加坚强一些，更加理智一些。”
在男女关系的处理上，女性是理智的，是从分析历史和未来的角度上来观察；而男性往往是感性的，看到也只有现在，以自己的感受和心态来处理问题。尤其在突发事件的处理上，这种特点尤为明显。小波放开宫徵后，茶室也陷入了一片寂静。宫徵喝一口茶小波也跟着喝一口，宫徵坐直身子小波也跟着坐直。宫徵知道，现在小波的无语是一种尴尬，也是在聚集更大的能量。“不，不能让小波沉浸在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现在让他越难受，往后的局面就更加没法控制。小波，既然你现在没法自控，那就只有靠我了。”宫徵的心在流泪。
宫徵道：“小波，我刚进院子就看见你的车在哪儿停着，你自己开车要小心一些，注意安全。”小波有气没力地回答道：“已经三四年了，也就是上下班开开，只是图个方便。”
只要小波开口说话，并跟着自己的意思来说话，宫徵就知道自己一定能把控制好这个局面，于是又说道：“开车是方便，但还是太危险，像回家这样的长途跑起来你要注意休息，开慢点都行。”小波说道：“其实也是一样的，原先坐大巴那是把自家的命运交给别人，现在自己开也就是把自家的命交给自己。”
好像话又说完了，宫徵有些着急，她要想控制住小波，首先要控制住说话的主动权，二十多年没有和小波在一起，能说的话真的还是很少。宫徵这边稍微一犹豫，小波就把说话权又拿了过去，但不是刚进门的那些话题，这让宫徵放心了许多。
小波问道：“仪静师太不是一般人，这个包间应该是她的隐秘场所。宫徵，你知道这里面的原因吗？”宫徵笑道：“这个地方本来就是何家大庄，是我师父的夫家的家。”小波明显有些吃惊，连声问道：“仪静师太的夫家，这里面到底是怎回事情？”宫徵回答道：“这些也是我最近几天才知道的，我师父俗名窦炅，夫家就是柯少卿，应该是柯林的亲奶奶。”
提及“柯林”宫徵又有一些控制不自己感情，说道：“小波我靠靠你行吗？”小波没有觉察到这些，说道：“靠吧，只要你愿意。”
这一次宫徵不是靠在小波的肩上，而是直接趴在小波的怀里，就像两人相处时一样自然而然。小波也是非常自然，用胳膊搂住宫徵的头，又把宫徵的腿也放到沙发上，让宫徵躺在自己的大腿上，这样一来宫徵整个人都躺在小波的怀里。小波吻了宫徵的额头，又吻了宫徵的眼睛和鼻子。“这一切太熟悉了，太正常了。”宫徵心里荡漾着，沉浸在一种难言的幸福之中：“这太让人沉醉了，也太恐怖了，不，我不能……”。
就在小波还想继续吻宫徵的时候，宫徵清醒过来突然说道：“小波，我不想在这个与柯家相关的地方和你说话，我们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说会儿……小波，你带我走，离开这个让我做噩梦的地方。”这一次小波非常镇定，没有说一句话，而是把宫徵紧紧搂在怀里，就像在享受着和宫徵在一起的每一刻……
过了一会儿，宫徵又说道：“小波，这是那个恶魔的老家，我不想呆在这里，你带我离开吧。”小波把宫徵抱起来，轻声说道：“行，我们这就走，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按照小波的意思他想要宫徵就坐在自己身边的副驾上，可是打开车门宫徵就溜进后排，小波也没有坚持，关上车门就开始下山，穿过城区，走上高速公路。一路上小波和宫徵没有说一句话。
快到青川出口时，宫徵给小波说道：“我们就从前面出口下吧，这儿已经离开青城将近一百公里，也没有什么人可认识我们的。”
青川镇是一个地处深山老林的乡镇，山大沟深林密。走上一条土路，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宽敞的地方。小波把车停靠在路旁，和宫徵一起随便走走看看。过了一会儿，宫徵对小波说道：“小波，咱们回车里去吧。”
回到车里后小波和宫徵都坐在后排，小波打开天窗，还顺手将车门也反锁上。小波做这些的时候，宫徵显得很平静。车内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两人世界，宫徵自然而然地靠在小波肩上，就和二十年前一样两人黏在一起。
宫徵道：“小波，我的心好乱……”
小波安慰道：“没事的，宫徵，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想说什么和我想说的话我们都可以说说，这些年我们两都遭遇了很多事，这里面既有误会也有很多我们都无法左右的事情发生，也让我们做了许多年的梦，也让我们改变了许多。现在既然遇到，我们就随便说说吧。”
宫徵幽怨地说道：“小波，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这些年我好像一直在做梦，每做一件事我都把它想象成是我们两个在一起做。可是醒来，我就知道那不是现实，你已经离我太远了……小波，你还是抱着我吧，我再好好感受一下你的温度。”说着就从小波的肩膀上滑下来，跌倒在小波怀里。
这一次小波没有吻宫徵，只是用胳膊揽住宫徵的头，说道：“我也是一样，不过我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只能先把自己藏起来，我不敢给任何人说这些……不过，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你怎么就突然失踪了，就好像我的生活中从来没有你这个人一样。”
“小波，我不是不想见你，而是我不敢见你。你知道吗，这些年我其实就和坐牢一样，既没有尊严也没有自由，就连说一句自己想说的话的权利都没有……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活啊，门窗都是封死的，窗户外面也是用钢筋护栏焊死的，所看到人也是我最不想见的……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想过自杀，也想过上吊。可是，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的爸爸姨夫就死在他们手里，妈妈虽然看起来是自由的，但随时都有可能被他们恣意处置，还有我的那些亲戚们……他们就拿这么来威胁我。小波，我活着，但我不是为了自己活着，我是为我的那些亲人们活着。”宫徵脸色苍白，说话也是软弱无力。
小波叹了一口气，说了声：“宫徵，这些年你受苦了。”
宫徵笑着说道：“苦，我都没觉得是苦，就在那畜生强娶我那个时候开始，宫徵就已经死了，我已经没有了自己，怎么会觉得苦，我就是那牢笼里面宠物，只是他们观赏和取悦的工具。柯林柯强居然就那么便宜地死了，这苍天是有眼还是无眼连我也说不上来。因为我既没有了思想，也没有肉体，我连话都懒的说……小波，其实就在你坐车离开的那一刻，我的心已经跟着你走了。这些年我看着你结婚生子，看着你走南闯北，心里好快乐。”
宫徵所说的话让小波越来越觉得渗得慌。是恐怖？好像也不是，宫徵是自己爱的人，就算真得来一场“人鬼情未了”的灵异之事，小波也是不怕的；是惊慌？好像也不是，二十年前自从宫徵失踪之后，小波就在寻觅和忘我中折磨自己锻造自己。小波不敢在宫徵面前说那些事情，只是把宫徵抱得紧紧，让她紧贴着自己。
“小波，这些年我就想，都说有情人都成眷属，我们算不算有情人？可是，就算我们这么有情，我也在一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里面，就算你找来也不可能会找到我的，我是被他们禁锢起来的，不要说你，就连我的父母亲戚都不让我见。爸爸没了，他们不让我去见爸爸最后一面，妈妈走了还是不让我见最后一面，他们就是两只没有感情和亲情的牲口；每天出门锁门回家开门，还把门反锁上，那是带钥匙的锁子，可我没有钥匙，所以在终南茶韵我看见你反锁门就惊慌害怕。我现在不怕了，我和我最爱的人在一起，就算反锁了门，我也是和我最爱的在一起……”宫徵说着就搂着小波的脖子，含住小波的嘴唇。
这吻是苦涩的，也是痛苦的。宫徵的眼泪流了下来，小波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也许是宫徵用尽全力，或许是宫徵又一次恢复了冷静……
宫徵突然放开小波，连忙找出一张纸巾在小波的嘴上擦来擦去，幽怨地说道：“小波，我不能碰你，我太脏了，我被他们已经弄脏了，我配不上你。”
小波说道：“宫徵，我带你走吧，我要带你远走高飞，我要带你到一个没有人能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宫徵苦笑道：“小波，你想都别想。我知道你现在有妻子孩子，我不可能让你因为我而伤害他们。再说，我们现在已经太迟了，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我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小波依然不情愿就这样放弃，说道：“天南海北，我只找一个属于我们俩的地方，或者就在深山老林里面开块属于我们自己的地，不需要其他的，就过我们自己想过的日子。”
宫徵把头深埋在小波的怀里，哭诉道：“真的太迟了，假如在二十年前我能逃出来，或者从窗户上跳下来，我们就能跑，就能抛弃一切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现在……太迟了……已经没有这种机会了。”
小波的心揪在一起……
突然，小波看见宫徵脸色病黄，呼吸也变得非常微弱。小波有些慌乱，连忙从车上摸出一瓶水，拧开盖子，把宫徵的头扶起来，喂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宫徵才清醒过来，眼睛里面有了一些光彩。
宫徵又休息了一会儿，问小波：“小波，我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小波摇了摇头说：“你刚才是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宫徵笑道：“这个结局我早就知道。小波，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就连能不能等到你，这些年我都不敢肯定。还好，是张天行那小子自作聪明反而给了我机会，让我在有生之年还能和你相遇。小波，看来老天还是长眼的，它知道我就在这里等你，所以成全了我。”
小波吃惊地问道：“宫徵，你到底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才四十出头，怎么能说出这样泄气的话？”
宫徵凄惨地说道：“在那两个混蛋死的时候我就觉察到了，我妈妈把什么都给我说了，就是没告诉我……小波，你解开我的衣服自己看吧，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解衣服？”小波一下地没有了主张：“这可是宫徵从来不允许自己那样的做的事情，就连隔着衣服我也是不敢看宫徵的。”所以，小波一直没有动。
宫徵笑道：“小波，这是我现在愿意的，再说就我这破烂身子……小波，你不解开我的衣服，怎么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小波听宫徵这么说，就猜测到宫徵的病可能在胸部。果不其然，宫徵的**就像两半个僵硬的榴莲，圆圆的，还有红肿……
小波彻底傻眼了：“这就是宫徵，这就是我……”清醒过来，小波连忙说道：“有病我们可以去看医生，去省城，去那些大医院，我们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宫徵看着小波的眼睛，凄惨地说道：“这是我身上的一个病，其他的还有，都是晚期了，应该也就是这两天吧。小波，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上天已经够眷顾我了，能在活着的时候再见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太阳透过前挡玻璃照在小波身上，但是小波觉得身上有点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