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凑人头
1998年夏天，临江城环城路。
“小飞，快起来了。你怎么还在睡？”王超在门口大力的砸着门，屋内的林飞懒洋洋的睁开眼，骂道：“别敲了，敲坏了我家门你赔吗？”
林飞打着哈欠打开门，转头就去卫生间了，王超挥舞着双手，皱着眉头鄙夷的看着邋遢的林飞，说道：“呸。你屋子能不能收拾收拾，什么时候你能把陈雪弄回家，你这地方就干净了。你看我，自从我把小娟带回家，那家里可干净的不得了。”陈雪是林飞的梦中情人，或者说是他们读书的时候的梦中情人，典型的白富美，在林飞的脑海里一直都是披肩长发，瓜子脸，家境殷实，对谁说话都带着浅浅的笑意，用王超的话来说，当陈雪笑的时候，林飞就迷失在她的酒窝里了。但是林飞喜欢上陈雪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放学的时候碰巧遇到陈雪被几个小混混拦住要求做朋友，他亲眼看见陈雪一个过肩摔把带头的混混摔倒在地，那一刻，林飞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在有一次喝酒吹牛逼的时候，林飞说出了喜欢陈雪的原因，王超听了楞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大哥，牛逼。看不出来你喜欢这么烈的女人，跟特么的二锅头一样。
林飞一边从卫生间刷着牙出来，一边说：“滚，你们家小娟也算女人？！”
王超回道：“放屁，我家小娟的好你不知道。”一说完王超就感觉不对劲，林飞端着茶杯正满嘴泡沫刷着牙呢，一听这个就乐了，说：“你们家小娟的好我确实不知道。”
王超和林飞今天有个活要干，作为环城路有名的二流子，有个活要干意味着有钱，有钱意味着可以去街头撸串就啤酒，也意味着可以去街角调戏洗头小妹，林飞第一次听到王超说这话的时候，思考很久，质疑其中调戏洗头妹的部分，王超的解释是，我已经有小娟，我就调戏调戏过过瘾。林飞加了一句：嗯，过干瘾。
还是先说说接活的事，今天跟着大头去打架，不过大头的解释是不动手，一边看着，千万别动手，不然公司的预算超了。
大头是环城路有出息的年轻人之一，原名是大家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从小头就比常人大，大家伙都说这样的孩子聪明，有出息。高中毕业之后就离开环城路出去了，后来听说在外面开了一家追债公司，这年头追债公司可新鲜啊，听说是谁借钱不还，大头就带着人上去要债，林飞心里琢磨这不是黑社会嘛。大头每次回家开着不知道多少手的普桑，手里提着东西大摇大摆的回家，就跟衣锦还乡似的。后来林飞找到了在建国路租着一间平房的追债公司，想要跟着大头赚大钱，但是一看说是公司也就是两个人，一个前台，他女朋友，一个经理，大头自己担着，别看公司就俩人，但是能吹啊。来活就花点钱找几个人，打手三百，凑人头二十，打手和人头的区别在于动不动手，所以有人头常常动手，大头又不得不给打手的价格，但是下一次就坚决不用，所以扮演人头的群演流动性大，才有王超和林飞的这次机会。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到了约定的国庆路小巷子，巷子里坐着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坐着，大头站在前头，旁边有站着一个国字脸，给林飞一种精悍的感觉，大头在旁边陪着笑。
大老远大头就看见林飞两个人，指着二人说道：“你们两个，赶紧的，咋还骑自行车，赶紧藏后面去，待会儿人家老板来了一看就跌份。林飞，快点，见不得你这懒洋洋的样子。”
王超赶紧片腿下车，嘴里说道：“好勒，大头哥。”边把自行车放好了。大头一听这话，嘿嘿一笑：“还是小超会说话，待会晚上我请你撸串啊。”
林飞一听，一声大头哥就能撸个串，赶紧放车说着：“大头哥，带我一块呗。嘿嘿。”大头转头看着林飞：“行行行，看在你叫我哥的份上。一起一起。”
大头得意的晃着脑袋，心里念叨着读书的时候这两小子老欺负他，天天看着他就唱：大头大头下雨不愁，人家有伞我有大头。有时把大头唱的恼了，冲上去就要揍他俩，但是好汉难敌人多啊，常常就是鼻青脸肿的。大头一边晃着脑袋一边嘴里念叨：“呵呵！风水轮流转呀~”
念叨的声音也不老小，听得林飞王超二人互相递了一个这个***的眼神。
林飞王超站在人群中，看着大头身边的那个国字脸，总是感觉有些不一样，虽然没有比旁人大个块头，但是更加的精悍，可能是察觉到了林飞的目光，国字脸的男人朝林飞看过来，突然眼睛眯了一下，林飞赶紧陪着笑脸，向国字脸示好，国字脸没有理会的转过头去。林飞悻悻的碰了碰王超：“那边那个谁啊？”
王超看着林飞示意的方向，看见了国字脸，小声的说：“别看，听大头说这是他们总公司派下来的，来头据说挺大的。”
正说着话呢，巷子口来了一个矮胖子，平头，穿着一件邹巴巴的衬衫，腋下夹着个小包。大头一溜小跑过去，点着头哈着腰：“江老板，人都来齐了。”
矮胖子走到众人跟前，大头上前一步，大头把众人聚集起来要求江老板给大家讲两句
江老板站在人群前面，双手下压，然后背过手，粗嗓门响着：“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啊，你们待会儿呢，动手要狠，把他们欠我的钱给我要回来。”
大头听到要动手，嘴角抽了抽，正好被人群中的林飞王超看见，两人嘿嘿的笑，林飞在人群中压着嗓子说道：“老板，是都要动手吗？”
江老板回答说：“那当然，必须得狠，不出人命就行，现在的公安，哪能抓那么多人，法不责众你们懂吗？”两人听到矮胖子这么说，看着大头的表情像是吸了一口凉气，在人群嘿嘿直笑。江老板吩咐着众人跟在身后，往巷子口里的那家和平大饭店走去。
林飞看看周围，真是什么鸟都有，甚至还有几个嘴边还长着绒毛的小子，手肘碰了碰王超：“记住了啊，待会儿咱们动起手了往后躲啊。”王超回答说：“你当我傻啊。又不多给钱。”
正说着呢，众人走进了饭店，大厅里的服务员老远就看见了，这个时候不见了踪影，一个五大三粗厨师打扮的男人从后厨走了进来，把众人吓了一跳，因为右手握着菜刀，意气风发的走在前头的江老板和大头不禁就慢了一步，跟在后头人潮便来了一个刹车。厨师看清来人，左手插着腰，举起右手的菜刀对着江胖子说：“姓江的，我就欠你五万块，没说不还啊，你这隔三差五的来算啥意思？”
江胖子看着菜刀所指的方向正是自己，就往旁边躲闪，厨师看着江胖子躲闪，手里的菜刀也跟着他转动，顿时就看到两人诡异的身姿。大头看着气氛不对，咳咳咳嗽两声，提醒了江胖子。
江胖子想到自己身后这么多人，想到自己刚刚那么囧，双手一叉腰，说：“姓刘的，你一年前借我五万块，说好半年以后还，现在多久了，加上利息一共五万五，有钱还钱，没钱...”
“没钱你想怎么着？跟我玩横的啊？”刘厨师两眼一瞪，
满脸的横肉抖了一抖。
林飞一看，哎呦，啥时候现在欠钱的是大爷了啊，真不地道。突然林飞感觉前排的人动了，动作很快，只看见国字脸夺刀，放倒刘厨师。众人还没有什么反应，只看见国字脸踩着刘厨师的脸，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刚刚不是问不还会怎样吗？现在知道了吧？”一边说话，脚上还在用力。刘厨师的脸皱成了麻花。
刘厨师声音含糊不清的说道：“知..了...道了，马上还马上还。”国字脸放开了他，大头赶紧扶起厨师，笑眯眯的劝道：“这就对嘛，大家都是朋友，何必为了点钱闹成这样呢，赶紧去洗把脸，把钱拿过来吧。”刘厨师灰头灰脸的爬起来往后厨跌跌撞撞跑去。
林飞还没有从刚刚的场面中缓过来，看着国字脸，一脸我靠牛逼的表情，国字脸回过头看了一眼林飞，对着大头说道：“剩下的事情你处理好就可以。”然后指着林飞，不知道对着大头说了什么。大头看着林飞，表情一开始的惊讶，然后羡慕。接着示意林飞过来。
林飞刚想上跟前去，王超一把拉住林飞，低声说：“小飞，看样子是好事，别忘了我啊。”林飞拍掉王超的手，说道：“****都不忘有你。”
林飞走到跟前，大头笑着说：“小飞啊，你的好运气真是让人羡慕啊，这位是周良周大哥，他点名要你跟他一起走，看上你啦，要你去总公司呢。”
林飞一头的雾水，虽然意识到了可能是好事，但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机会。周良看着林飞没动静，说道：“怎么？不愿意啊？”
大头碰了碰林飞，林飞这才开口：“为什么是我？”周良明显是不善于说话的人，只是重重的哼了一句，说道：“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大头在一边打着圆场，陪着小心的说：“良哥别生气，我劝劝他，肯定去肯定去。”把林飞拉到一边，苦口婆心的劝道：“小飞啊，这正是个机会啊，我们公司其实我就是个小角色，别这么看着我，你以为我真能开公司啊？”
林飞一脸纯真的看着大头，说道：“你都是我们环城路最有出息的人，大头哥。”大头不理会林飞话里有话，继续劝道：“周良是我的上司，是上头派来的，跟你说啊，当了几十年兵，打过越南猴子，脾气坏着呢，你可别犯犟啊，这么好的机会，我都求之不得。”
林飞说：“大头，你不觉得有猫腻吗？那么多人凭什么看上了我啊？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帅吗？但是也不至于招男的喜欢吧？帅到这种地步的是不是前无古人？”
听得大头一阵阵翻白眼，道：“你小子知足吧，去不去？不去我帮你回绝了，虽然我只是小角色，但良哥还是能够听我一句的。”
说完转身就走，林飞赶紧拉住大头，陪着笑：“别呀，大头哥，我去我去。”
大头回过头笑着看着林飞：“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识相，你小子要是真不去，估计良哥得动手把你带走了。”
林飞听了不禁缩了缩脖子，他差点忘了刚刚那茬事。
这时刘厨师青红着脸从后厨走出来，有点畏惧的看着周良，递给江胖子一个报纸包，江胖子接过报纸包，看了一眼众人，走到稍远的饭桌上背着众人，打开报纸检验。
众人看着江胖子的背影，王超挪到林飞跟前，小声的说：“啥好事落你头上了？”林飞看着王超，不禁乐了：“你猜。”说完就自己乐的哈哈笑。
王超觉得林飞现在笑的样子特别贱，瞪着林飞。林飞说道：“好啦，周良看中了我小飞哥的帅气和才华，决定带我去发财”，发现王超脸上的鄙视，拍着王超的肩膀“安心啦，小飞哥发达了不会忘了你啦。”
林飞说到这儿，正好想和大头商量能不能和周良说说，把王超也带上。
这个时候，江胖子终于把钱数完，重新包好，然后对着大头说：“好了，数目对了。”
大头对着众人一挥手，说到：“走了。”众人都往店外走，大头走到刘厨师，掏出一个小卡片，说到：“众城追债，值得信赖。”
正走到门口的众人看着大头，一脸的这孙子。尤其是江胖子的脸，一抽一抽的。
大头带着众人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饭店，留下一脸黑线的刘厨师。
走到来时的巷子口，大头将江胖子送走，收下他的钱，众人咽着口水看着那叠钱，整整两千块啊，江胖子一张张数到大头的手上，庄严的一幕，让众人感动，热血，美中不足就是江胖子那肉疼的表情。
大头分完钱之后，周良对着林飞说：“小子，跟我走吧。”
林飞正喜滋滋的拿着自己的钱，听到这句话，顿时就想起自己想要王超一块儿去，说到：“良哥，我想带着我兄弟一块去。可以吗？”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已经转了无数个主意，实在不行就咬着牙把这手上的二十块给他吧。20元，以前一个月都挣不到啊！
周良笑了笑：“行啊。”
林飞看到这个笑没由来的一惊，他觉得，这也许是他这辈子做的最糟糕的决定。
这笑容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