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神间,便已到了厅堂,楚君忙收敛心思,莲步轻移,款款走了进去。
只见厅堂中间摆了一个大桌子,上面放些精美的凉菜,热菜全用搪瓷碗扣着。
谢老将军坐在厅堂正上方,身穿着家居袍子,一代战神现在看起来倒也和蔼可亲。下面坐着一位面容七八分像的中年男子,也同样身穿家居袍子,看起来红光满面,浑身带劲,想必就是那独子谢宣谢将军了。再往下左右排开,先是位温文娴静、风韵犹存的妇人,身穿鹅黄羽缎,外罩芍药团花段子,更显其雍容华贵,妇人身边坐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瓜子脸、大眼睛,身穿粉色百蝶裙,清纯动人,想这二位便是吃了闭门羹的谢夫人和谢小姐。还剩两个座位却空着,也未见昨日那个轻浮的大少爷。
方楚君刚一进去,一屋子的人皆起身。谢辽老将军上前两步,和蔼地笑道:“姑娘来了,姑娘身子可好些?”楚君微微福了福身:“劳老将军挂念,楚君已无大碍。”清凉的声音如山中刚解冻的泉水,丝丝缕缕渗入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谢辽又道:“如此便好,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老夫的独子,名为谢宣,如今他才是我盧朝的护国将军。”说时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和欣慰,宛若寻常老人家对儿孙的一片期望。刚才那位中年男子上前微微弯腰作揖:“谢宣见过方姑娘。”方楚君只是微微颔首,并不像刚才对谢辽那般行礼。谢宣见此也不恼,作了揖依旧站回原处,面带微笑,张弛有度。
谢辽又对着那位妇人道:“谢宣之妻,刘氏。姑娘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谢夫人在打理。”刘氏上前行礼:“方姑娘。”楚君依旧微微颔首,并不说话,面色清淡。谢辽宠溺的看向刘氏身边的小女孩,道:“筝儿,还不出来见过方姑娘!”
闻言,刘氏身边的女孩上前两步,福身:“筝儿见过方姑娘。”看着有些紧张,娇弱秀气却不做作,好一派大家闺秀的样子。
待谢筝行完礼,刘氏上前亲密的拉住方楚君的手:“大家都等着方姑娘呢!如今姑娘来了便开宴吧。”一边说一边牵着方楚君走向桌子。
待众人皆落座,还未动筷,谢辽环视一周,眉头微蹙:“砚儿呢?怎么不见他人?”声音洪亮,不怒而威。
刘氏见状忙道:“砚儿方才派人传话回来,说要在围场练兵,回来晚些!”
谢辽道:“休要听他胡说,定是去和他那个些狐朋狗友喝酒了!”刘氏闭了嘴不再说话。
谢辽又对一旁的谢宣说:“你怎么也不好好管管?就算墨儿上山学艺也不能让砚儿放了羊啊!”谢宣依旧温和道:“父亲教诲的是,儿子知道了。”
谢辽回身对楚君说:“让姑娘见笑了!老夫有两孙儿,小的名为谢墨,师从智音大师,如今还在万福寺学艺,想必不久便会归来。长子名为谢砚,虽也是饱读诗书,武功高强,却远不如墨儿踏实。明知今日府里有贵客却还出去鬼混,老夫在这里替砚儿给你赔个不是。”
楚君轻声道:“无妨!”
刘氏察言观色,此时趁机开口说:“来来来,快吃吧,待会菜要凉了。姑娘莫要客气,在这就当自家一般。”楚君轻轻笑着微微颔首。
一顿饭之间,刘氏不断给楚君挟菜,好像并不因为前两次被楚君拒之门外而心有不快。同时嘘寒问暖:“方姑娘最近可住的习惯?可还适应小桃侍候左右?若是小桃不称心就换一个侍女。喜欢吃什么用什么喝什么?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告诉我,虽不保证一定做到,但尽量满足姑娘的需求…”
她说的极快,如发炮般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才停下来,楚君只回答了一个:“小桃很好,不必再换。”
刘氏看着方楚君秀丽绝美的容颜,不禁问道:“姑娘家住哪里?可曾婚嫁?”楚君顿时一愣,原本淡然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谢辽发现方楚君脸色不好,连忙不悦地说:“好好的吃个饭,哪来这么多话?”
刘氏窘迫,还未回答,这时外面走来一人,人未到声先到:“今日练兵着实顺利,没想到居然还能赶上家宴!呵呵。”说完一个迈步走了进来,正是缺席的谢砚。
方楚君本就对他没什么好感,见他进来脸色更是沉了几分。谢辽听了谢砚的话冷哼一声,并未说话。谢砚环视一周,目光最后锁定在方楚君身上:“这位便是爷爷所说的府上的贵客吧!好一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既然有贵客,那我来迟了便自罚三杯!”说完自斟自饮三杯,而后顺势坐在了楚君的正对面。
方楚君看他在那自画自唱,心中冷笑,明明昨日刚见过,今天在众人面前却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未免太过虚伪!
一直不说话的谢宣此时开口,对着谢砚温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砚儿,以后莫要如此!”谢砚颔首:“是,父亲。”语气同样冷淡疏离。
……
一顿饭吃的不痛不痒,宴席很快便结束了。
回到屋子里,天已黑了下来,任凭小桃手脚麻利的铺床,方楚君站在窗前凝视着远方的月亮,马上就要到这个月的十五月圆之夜了…
想起今日宴席中谢砚坐在对面全程视线不离自己,方楚君皱了皱眉。他的目光如炬,倒和上一世方浩每次看她的目光很像,却又有所不同,方浩的目光炽热而纯净,不夹杂一丝旁物,而谢砚的目光中除了炽热以外更多的是阴鸷狠厉。
小桃铺好床后回头看见方楚君站在窗前沉思,便两步跳了过去:“姑娘在想什么?可是在想今日宴会之事?”方楚君下意识的回答:“嗯…”回答完后方才回神,不禁哑然失笑,她对这个小丫头总是没有抵抗力。
小桃看着方楚君美丽的侧脸说:“姑娘不必往心里去,夫人只是随口那么一说而已,其实将军府里的人都很好的,就连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呢!”说完又往前凑了凑,小声道:“不包括大少爷噢!”这次说完便离开了,拿了剪刀去剪灯芯。
方楚君这次没有搭话,其实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她也能看出来,府里的人虽算不上什么善男信女,但也不是那些矫揉造作之人,至少对她还好,难道真的是因为智音大师的一句话吗?她是府里的贵人…
贵人?呵呵,她不过是一个被人遗弃、独自流浪在异世的孤家寡人罢了…
烛光微闪,随即更加明亮了。方楚君双眸中一片冰冷,该离开了…
第二日,谢辽下了早朝回到书房,坐在太师椅上沉思,思绪逐渐飘远…一年前,他受皇上所托以盧朝护国将军的身份上万福寺祈福,同时探望在那里学艺的孙儿谢墨。恰好遇上了墨儿的师父智音大师,大师告诉他,一年之后,谢府会来一位贵人,其为骨骼清秀之女子,届时此女会患不治之症,务必要他上山来请自己为此女医治,并确认其身份。此女今后将拯救谢府于水深火热之中…
自那次下山后,谢辽便将自己护国将军的职位传给了独子谢宣,虔候贵人的到来…
谢府人人皆知此事,如今贵人终是来了…
正出神间,丫鬟进来通报:“老将军,方姑娘来了。”谢辽一听忙收回思绪,“快请姑娘进来!”
方楚君款款迈入,福了福身,“老将军!”谢辽起身,声音轻柔:“姑娘一大早前来可是有什么事?”
方楚君抿了抿唇,道:“我已来府上叨扰多日,如今伤势已无大碍,不想再劳烦将军一家了…”话音未落,谢辽却急忙道:“姑娘说的哪里的话?可是府内有什么招待不周、不满意的地方,令姑娘这般急着离开?”
方楚君皱了皱眉,轻声道:“谢老将军一家都待我很好,楚君并无不满意之处。”谢辽随性一笑:“没有便好!若是有了姑娘直说便可。”不等楚君开口,又继续道:“如今姑娘伤势虽有好转,可终究没有痊愈,姑娘若是这般离开老夫也是十分不放心,姑娘不妨多留几日,待伤口痊愈也不迟。”
楚君知道要离开并非那么容易,料到这一点于是也不再强行坚持。“那便听老将军的吧!我看今日天气甚好,将军可否允我到府外转转?”
正说着,一席玲珑粉衣飘进,正是前来请安的谢筝。“筝儿给爷爷请安!”声音清脆悦耳,如黄鹂般婉转动听。
谢辽笑呵呵的说:“筝儿,你来的正好,方姑娘想去府外转转,你便一同前去吧。”“是,爷爷!”…
方楚君和谢筝一起出了书房,候在门外的小桃见此远远的跟在二人身后,恭候差遣。
“姐姐出府想做些什么呢?”谢筝抬头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问道,语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兴奋。想必谢夫人对她平日里的管教是极严的,何况谢府的千金大小姐平时也不方便随意出入谢府,所以如今听到要和楚君出府转转才如此兴奋。
方楚君面色淡凉,清冷的说:“只是转转而已。”她来这个世界已经约莫一个多月了,却一直龟缩在谢府中,从未出去看看,对于出府这件事她虽面色平静,其实心里也是略带期待的,期待这鼎盛的盧朝王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