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呀!摞下客人很不好的。”歂瑞在房间里仔细审视了一下,绕过他下楼。
兴非一跟在后面,唇角如初生之月,淡淡勾出完美的弧度。
鞭炮在子雅举起的晾衣杆上跳跃,撒开一地的红纸。
帕斯卡紧紧地捂着耳朵躲在子雅的身后,深棕色的眼眸里是新鲜与惊奇,还有一丝畏惧,毕竟这种强烈的喧嚣对于精灵来说还是太刺激了些。
兴非一抱着帕耳塞洛珀站在门口,悬在房檐下的灯笼没有点亮,阴影中没人能辨别出那条时时映射出鞭炮闪光的巨大尾鳍,看起来只会象一袭精美的裙装。
歂瑞也捂着耳朵,偶尔看一眼身边如画的两人,蓦然想起一句诗来:“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旧年。”去年的此刻,很少不理会她的如兄少年,始终没有回应她那句“我希望从今以后的每一个每一个除夕,我们都一起渡过!”是不是他早已知道分离的结局?
望着兴非一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她很想问问,他是不是也会没有征兆地与她分离?抿紧嘴唇,她生硬地将头扭向鞭炮炸响的地方。似乎只有相聚是她选择的,而分离从来都不在她的掌握之中,无论小鸟、白蜡树、灶马、黄狗……还是父母、白老师、文乐盈、乌狄妮……以及享有至上之名的少年,她都只能徒劳地看着他们离开,做不了任何事。
珍惜现在,珍惜身边所拥有的,是她在不断的无法阻挡无法挽留的分离中唯一学会的东西。至少,她不会在分离后后悔自己不曾让他们微笑。
由歂瑞掌勺的年饭,获得了塞壬和高等精灵的一致好评,子雅也赞不绝口。只是歂瑞更想得到的是吃过那个人做的饭的兴非一的评价,但他没有一点评价的欲望,只是缓慢的专注地吃着。
“小瑞,帮我再盛一碗鸡汤!”帕耳塞洛珀举着碗叫。
“我来吧。”子雅说道。
可他还没行动,歂瑞已经抢先接过了那只碗,至少她听得懂“瑞”是在叫她,不过随后就用询问眼神望着子雅。
“鸡汤。”子雅说明。
“好的。”她一边起身,一边问,“帕丝卡要不要?”
子雅担当起了翻译职责,不断在汉语、精灵语和古希腊语中转换,倒也并不妨碍三个女孩子的交流。
“谢谢,我更喜欢甜的那个。”
“青苹果炖芦荟?”
“嗯。”
“这可是我现学现卖的,还可以吗?”
“很好。”
“谢谢帕丝卡!”
“小瑞做菜很不错,真是没想到。”
“帕耳塞洛珀你觉得她不应该会做菜?”
“是呀!小瑞就应该是被宝贝着的,多可爱啊!”
当美丽的塞壬边说边向歂瑞的脸上伸过手去的时候,一直不说话的兴非一也终于忍不住插言了:“喂!帕耳塞洛珀。”
“呵呵,某个人要生气了。我偏要摸,您把我丢出去呀!”帕耳塞洛珀在来到这里后,胆子变得更大了。
兴非一虽然说的是古希腊语,但因为句式相当简单,根本不用翻译,子雅便直接翻译帕耳塞洛珀那句话,也就很倒霉地迎来了主上威胁的目光。
歂瑞没注意主仆两个的表情,对帕耳塞洛珀的动作在言辞上婉拒:“我满嘴是油,都擦你手上了。”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嫌弃你。”自始至终,帕耳塞洛珀的手就没离开过小丫头的脸蛋。
由于仍然需要翻译,子雅小心地忽略掉那咄咄逼人的目光,继续自己的职责,不过紧跟着也用古希腊语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见:“帕耳塞洛珀,你别闹了,帕丝卡的脸都红了。”他用帕丝卡当了借口,其实当然是因为主上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
“她明明是憋红的。笑吧笑吧!这儿又不是你家,也不是城堡,把那些不需要的东西都抛掉,过节就是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对吧?小瑞。”
“嗯!过年要快快乐乐、热热闹闹,就象红色的灯笼一样,无论外表还是内心,都要明晃晃、暖烘烘的!”
兴非一将一声叹息闷在心底,小丫头的心真能做到“明晃晃、暖烘烘”吗?还有那个人,他在过过这样热闹温馨的节日之后,独自一人又会想些什么呢?
一顿饭不知不觉就吃到了接近转钟,不适应中国白酒却非吵着要喝的帕耳塞洛珀已经有点醉意朦胧了,子雅将她抱到了书房的床上休息。漂亮的高等精灵帮歂瑞将东西收进厨房,坚持要洗碗,小丫头拗不过她,只得随她便。
“给你,水。”
兴非一接过歂瑞递过来的杯子,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
歂瑞正要跟着坐下来,前者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分针离正上方只有一个小格了。她认真地审视他的眼睛,看不出他对她的提醒是有意还是无心,“我上楼一下。”她说。
兴非一点了点头。去年她就是这样,在转钟的时候会独自呆着,与心中的父母对话。虽然她以为掩饰得很好,可这又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眼睛呢?她将曾经的伤痛小心翼翼地收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却不是为了时不时翻开让自己疼痛,而是不断在其中寻找爱与幸福,然后有勇气用由衷的笑容去面对现在与未来更大的痛苦。仿佛她就是一只珠母,受到创伤也不会化脓腐烂,只会孕育出莹润光洁的珍珠。这样的她,这样的独处,又有谁能够贸然闯入呢?
听着小丫头的脚步声一直到达她的卧室,他从大衣的内袋里摸出红色的纸包,烫金的吉祥图案圆圆地印在上面,闪闪发亮。
里面只是一张三万元的支票,钱并不多,他不想令她有负担,可还是忍不住微微地笑了笑,含着淡淡的苦涩。就是这么点钱,小丫头也不会乐意接受吧?他非常清楚。目光逡巡在室内,终于停驻在电视机下的矮柜抽屉上,放下水杯,他起身将那个红包放进了抽屉。
晴朗的天空,透明而洁净的黑暗中散落着点点的星光和绚烂的烟花,有如一枚价值连城的极品黑欧泊,可以装载所有的情感和愿望,释放心底深处的压抑和期许,让人看到未来无限的可能。
“咚咚!”
伫立在窗前寒风里的欧德若斯迟疑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拜访。他放下暖手宝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宿舍门卫老头。
“新年好。”他温柔地微笑,合着外面暴风骤雨般响起的鞭炮声说道。
“嗯,新年好。”老头不太自在地回道,憨厚地笑着,探头望了望没有开灯却开着窗户的房间,欲言又止。
欧德若斯也跟着他回头瞟了一眼,问:“您有什么事吗?”
“没有。”老头连连摆手,嗫嚅了很久才道,“我见你都没有回家过年,我煮了几个饺子……”
显然这是一份难以启齿的邀请,但对于少年来说,这是一份情深意重的邀请。他很快地点头:“谢谢您,如果不妨碍您的话。”
“不妨不妨。”老头笑起来,高兴的模样仿佛他才是被邀请者。
欧德若斯再次回头,这间公司分给他的宿舍很简陋,只有桌子和床,而他自己也别无长物。虽然过年时空手去别人家是很没有礼貌的,但他也只能做一个没有礼貌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他带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