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一月当中,最开心的是发工资的日子,最悲伤的是还房货的日子。这一进一出,工资就去掉了一半。
男人愁没房子娶不到老婆,西语纳闷,自己有房,买一送一,居然也没有人来追,这是什么情况?好像自从大学毕业后,就没有被人认真追求过了。西语有时候想,我是不是真的嫁不出去了?我要不要去领养一个小孩,免得老无所依?
她把这个想法说给许悦听,许悦笑着安慰她说,放心,我会等你结婚了我再结,你要是真的一辈子嫁不出去,那我也不嫁,我们做个伴,你老了我喂你吃饭,陪你晒太阳,等你死了,我把你埋了再死。
许悦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父母离婚后她跟父亲过,后来父亲再婚,她就自己搬出来一个人过。如果有人追求她,且那个人看着还顺眼,她就会凑合着接受,经常自嘲为缺爱症。这几年,断断续续交往过好几个男朋友,只不过每一个都不会超过半年。
美貌是女人的通行证。许悦的美貌遗传自母亲,范冰冰式的双眼皮,睫毛纤长,明眸如秋水,只这一双眼睛,就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只是因为经常熬夜,生活不规律,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皮肤也略显粗糙了。
许悦知道,别人能对她如此纵容,多半是因为她这张脸。
她喜欢站在酒吧舞台上唱歌的感觉,仿佛身处闹市,熙熙攘攘,却因她一开口,周遭突然安静下来。这些天,酒吧老板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只是对她选的歌稍有微词。老板说,“你能不能不唱英文歌啊?来这里的不是什么有文化的人,你多唱点大家熟悉的歌,才能把气氛带动起来。再这样下去,我这酒吧就变清吧了。”
许悦说,“那我唱《爱情买卖》好不好?够气氛了吧?”
老板笑了笑说,“当我没说。”
酒吧老板对许悦保护周全,每次有醉鬼或色鬼纠缠她,老板都会站出来替她解围,又是打折又是送酒水。老板是有老婆孩子的人,许悦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不过既然他没有戳穿,她就当不知道,等自己唱腻了,拍拍屁股走人。
最近有一个男人每天发短信给许悦,也不知他从哪里得知她的手机号码。这个男人一定经常来酒吧,许悦每天唱了什么歌,穿什么衣服,男人都有在短信里提到。许悦留意了经常来捧她场的男人,就算是熟面孔,也不至于每天都来。不过那个人到底是谁,她并不关心。
这天,神秘男人又发短信给她:想知道我是谁,明天下午三点来滨江广场。
故弄玄虚,许悦根本没打算去,把手机丢到床头继续睡。
一觉睡到下午,有人打电话给她,是经常给她发信息的那个号码。许悦接了,那头却没有人说话,手机里只传来她在酒吧经常唱的那首《Seventeen》。
一首歌放完,那头就挂了电话。
许悦忽然对他有了兴趣,起床拾掇了一下自己,往滨江广场去了。
西语接到酒吧老板打来的电话,已经是许悦失踪几天之后了。
“喂,请问你是许悦的朋友吗?许悦这几天都没有来上班,你知不知道她怎么回事?”
“她几天没上班了?”西语大吃一惊。
“是啊,她是不是不想在我这做了,不做也要说一声啊,工资也没结,我现在上哪里去找一个人来顶她……”
酒吧老板还在抱怨,西语已经听不下去了,她知道许悦不是这么没交待的人,每一次换工作,许悦都会交接完手头所有的事,按正常程序走完才离职的。
西语打许悦手机,是关机的。
除了自己这里,她还能去哪里呢?西语实在想不出来。
只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西语却觉得这半小时比半个世际还漫长。好不容易熬到下班,第一个冲出办公室。
她去了许悦的宿舍,许悦的东西都在,睡衣还在床上,根本不像是搬走了。她问过和许悦一起住的几个女生,她们都说不知道。
西语又把许悦的同学,朋友,能扯上关系的,都问了一遍,也没有得到半点消息。回去的时候,西语脚步发软,胸膛似乎被人掏空,一颗心早已没有了着落。她冲着空旷的夜色大喊,“许悦,你在哪里?你快回来!听到没有?”空荡的大街上,回应她的只有颤抖的回音。
失眠,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着,上班又迟到了。
上午开会的时候,西语一直在神游,王晓飞拼命朝她使眼色,提醒她专心一点。
余部长阴沉着脸说,“陈西语,我刚才说什么,你重复一遍。”
西语老实回答,“对不起,我没听到。”
余部长生气拍桌,“现在是在开会,你到底在想什么?”
“部长,我能不能请一天假?我朋友失踪了,我想去找她。”西语声音哽咽。
“陈西语,你最近的工作态度很有问题,动不动就迟到,你要是不想干了,趁早走人,说句不好听的,别占着茅坑不拉屎,你不干大把人抢着干。”
西语本无心敷衍他,这下也来气了,“我没有说我不想做了,我朋友出事了,我为她担心,难道不可以吗?我是人,不是机器!人是有感情的!”
如果是平时,被领导骂几句也没什么,反正不会少块肉。可是此刻,西语心急如焚,一秒钟也坐不住。她有不好的预感,许悦一定是出事了。
余部长腾地拉开椅子,指着西语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月迟到几次了?你很有钱是吧?要不要我给你定一个迟到包月套餐?我跟你说,今时今日你的这种工作态度,没有地方可以容你!我们是做杂志的,不是出卖色相的,别自恃有几分姿色就为所欲为!”
西语刚到编辑部上班时,余部长几次想揩她的油,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这会他又提到“色相”,西语顿时火大,脑部神经已经控制不了嘴巴了,“你说我迟到,你自己也迟到过,我们迟到就罚款,你自己迟到就当没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上星期你明明迟到了五分钟,可你一进办公室就看着手表说,唉哟,时间刚刚好。我们还能说什么?每个星期除了开会和拍领导马屁,你还做过别的事吗,出个通告还要我帮你改错别字……”
王晓飞拉她的衣袖,示意她少说几句。
“我现在要请假,请假条我明天再补给你!”西语说完,走出办公室,留给别人一个帅气的背影。
部长气得脸都绿了。
西语走到公司门口,发现自己一时冲动出来了,却不知道要去哪里。
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却没有她的方向。
“你在这里做什么?”周宇庭走出办公大楼,一眼看到西语像个木偶一样杵在门口。
感觉到西语有些不在状态,他走近几步,低下头看着她说,“你怎么了?”
西语的眼泪马上就溢出来了。
难过的时候,最禁不住别人关心,一问眼泪就关不住了。她沮丧地说,“许悦不见了,我找不到她。”
周宇庭问,“她失踪多久了?要不要报警?”
一语惊醒梦中人。对,报警。
“我这就去报警。”
西语说完拔腿就跑,却被一只大手拉了回来。
“我送你去。”
上了车,西语整个人仍是灵魂出窍的状态,周宇庭探过身来,帮她系好安全带。
“你把事情经过说给我听。”他把车上的音乐调到合适的音量,脸色从容淡定,稳稳地开着车向前驶去。
西语断断续续,零零碎碎,说了大致的经过。
“你有许悦的照片吗?”
西语点头,“有,手机里有。”
到了公安局,西语一激动,又有些语无伦次了,周宇庭将她拉到一边,自己去跟民警交涉。西语想起小时候有一次闯了祸,父亲带她去学校善后,也是像现在这样,父亲忙着跟老师赔礼道赚,自己站在一边默默看着。她看着周宇庭跟着民警进进出出好几次,他身上一点也没有总裁的架子,很诚恳地拜托他们一定要尽快找到许悦。看着他,西语的心不那么慌了。
从公安局出来后,周宇庭问,“你现在去哪里?回公司吗?”
西语脸色暗淡,“我早上跟部长吵了一架跑出来的,现在回去,不是要被他骂死?”
“那我送你回家。”
西语脱口而出,“我不想回家!”
周宇庭一脸“大小姐,你究竟要怎样”的表情看着她。
西语也意识到自己过份了,忙挤出一丝歉意的笑容说,“周总,今天谢谢你了,你先回公司吧,我随便走走。”说完拉了拉车门,发现车门锁住了,又说,“帮我解下锁。”
周宇庭没理会她,脚踩油门往大马路上驶去。
西语问,“这是要去哪里?”
“安慰的话我不会说,我只想告诉你,事情还没有下结论之前,你不要只往坏的方面想,这样只会让你自己紧张。我跟许悦只见过一次,她给我的感觉很坚强,很独立,我相信她就算是遇到了困境,也会想办法解决的。现在,你能做的已经做了,先静下心来,等候消息吧。”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铿锵有力,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西语想,他说得对,许悦一定会没事的,自己不应该太紧张。
车停在一个咖啡馆面前。
“这里?”西语记得,这里是她第一次见到周宇庭的地方。
跟上次来一样,里面只有一个叫阿明的服务生在打理一切,阿明对西语点了点头,显然还记得她。
一人要了一杯咖啡,然后周宇庭打开手提电脑处理邮件。
西语坐在他对面,不敢打扰他,闲着没事干,便偷偷打量他。
仔细看他,虽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帅,但是越看越有味道。眉毛浓黑,眉眼距离近,衬得眼睛深邃洞明,习惯性皱眉,表情严肃又凝重,感觉很少笑。但偶尔流露的笑容中,又带着些狡黠的孩子气。他的嘴唇润泽厚实,如果挡住脸的上半部,只看嘴唇,会感觉有点……性感。
他年轻时一定不是帅哥,也不一定讨女人喜欢,看起来端严冷峻,偏又隐约透着一股子玩世不恭,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在他身上融合,竟然一点也不冲突。年龄渐长,啤酒肚微现,身上却散发出一种年轻小生不可比拟的气场。
“看够了吗?”周宇庭突然开口说话,吓了西语一跳,赶紧把视线投到别的地方去。
楼梯拐角处的墙上有一块小黑板,上面用磁石贴着一些照片。
西语走近了看,大多是景物照,有山,有海,有戈壁,有佛塔……照片上标注了拍照的地点和时间。西语想,他一定去过很多国家,而自己却连中国的很多地方都没去过,太可悲了!等我有钱了,我要去泰国看人妖,去韩国看帅哥,去埃及看木乃伊……神游了全世界一遍,周宇庭还在处理邮件。
楼下吧台里有一台电脑,阿明正在浏览有关咖啡的网页。西语走过去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腼腆一笑,“你叫我阿明就行了。”
“平时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你不闷吗?”
“我是兼职,平时只是过来做下卫生,周总如果过来,会提前打电话给我。”
西语哦了一声,又问,“你还在读书?”
阿明点点头。”
西语忍不住感慨,“咖啡馆为什么不营业呢?浪费了这么好的地段。”
阿明说,“或许这是周总的一个梦想之地吧。”
梦想之地?
西语也曾设想过,等她发达了,就买下一个庄园,有木屋,菜地,池塘,杨柳,各种果树,各种动物,过一种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西语和阿明聊了半个小时,得知他是大四学生,打两份工,自己赚学费和生活费,他的理想是存够了钱,出国闯出一番事业。西语看他年纪不大,却踌躇满志,鼓励他说,“你一定可以的。”
周宇庭下楼来,随口问,“聊什么呢?”
西语马上就不吱声了。不知为何,她总是有点怕他。
新的一天。
西语站在余部长的办公室门外,手里拿着填好的请假条,上面就差部长的签名了。一想到昨天部长那张气得发绿的脸,她的脚步就有些迟疑。
一向口没遮拦的王晓飞今天也不敢大声说话,大家眼睛的余光都关注着部长办公室的门。
西语已经想好了,就算部长骂她,叫她立刻滚蛋,她也不能生气,要心平气和地道歉,并且保证下不为例。
深呼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部长,昨天的事真对不起,我错了,希望您大人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这个,是我的请假条——”西语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有诚意。
余部长没正眼瞧她,语带讽刺地说,“我还以为你钓到了金龟婿,看不上这份工作了。请假条你拿走吧,我不会签的。我已经跟人事部打过招呼了,让他们再招一个编辑。”
“部长,你这是什么意思?”西语抬起头,难以置信。
“我们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你还是另谋高就吧。”余部长侧过身去喝水,避过西语的惊诧的目光。
西语压抑着怒气,“请假条你不签,就当我旷工一天好了,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开除我!”
余部长放下茶杯,手指敲打着桌面,“陈西语,你我都是搞文字工作的,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看。我对你已经算客气了,我把公司手册翻一翻,随便就能找出十几条辞退你的理由,你别不信。不妨跟你明说,你是我手下的人,昨天你那样冲着我骂,我以后还有脸见人吗?我们两个,一定要走一个,你说,是应该你走还是我走?你别在我这浪费时间了,还是抓紧时间另谋高就吧!”
西语火了。
自己在编辑部工作了三年,加班加点,每期月刊上有一大半的稿子都是她经手的,连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错过。公司举行团队活动,她全程跟踪,跟着他们爬山涉水,只为了把报道写得更加丰富生动。现在不过一时冲动顶撞了上司几句,就要辞退她,一点情面都不留,她咽不下这口气。
事实上,余部长并不是真的想赶她走,他很清楚,在编辑部,一个陈西语顶两个刘思佳,她要真走了,对他没有一点好处。可是,他昨天在下属面前丢了脸面,失了威信,如果不教训一下她,他也咽不下这口气。他拿住的,是西语在还房贷这一点,如果她没了工作,很快就会青黄不接。如果她把姿态再放低一点,多说点好话,掉几滴眼泪,他也就不再为难她了。可惜,西语并没有如他愿,而是收回请假条,死倔地说,“好,我走,找份同样的工作对我来说并不难,希望你也能找到一个百依百顺任劳任怨的下属。”
西语从部长办公室出来,刘思佳马上靠过来说,“西语,你昨天把我们都吓到了。你怎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啊?部长是不是还在生气?要不要我帮你去求求情?”
口是心非是刘思佳的强项。名义上西语是主编,刘思佳是副主编,可麻烦的工作都是西语去做,刘思佳总有办法推脱,背地里还在部长面前说了西语不少坏话。两人早已是面和心不和。
看着刘思佳虚情假意的嘴脸,西语觉得恶心,冷冷地说,“不用了。”
王晓飞接了个电话说,冲西语说,“西语,张秘书打电话来,叫你去一趟周总办公室。”
走进总裁办公室时,西语脸上的不悦已经收敛了七分,尽量保持常态。但周宇庭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用一种朋友间开玩笑的语气说,“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西语如实相告,“我昨天没上班,想补一张请假条,余部长不批,他还说要辞退我。”
周宇庭笑了,眼角有淡淡的笑纹,“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你把请假条拿过来,我批给你。”
西语听了,受宠若惊,忙将手里的请假条递给他。
周宇庭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交给西语说,“对了,我叫你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公安局那边打电话给我,说已经找到许悦了,她现在公安局录口供。”
“真的?谢天谢地,太好了!”西语心花怒放,比强吻了古天乐还高兴,一会又沉下脸来,急切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没有受伤吧?”
周宇庭拍拍她的肩,“她没什么事,就是受了点惊吓,你不用担心。”
回到编辑部,西语将签有周宇庭大名的请假条递给余部长。余部长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对着光线亮的地方照了照,像辨别钞票一样仔细辨别签名的真伪。过了一会,余部长放下请假条,一脸和蔼可亲地对西语说,“小陈啊,好好工作,前途无量。”
西语仿佛被铁锤砸中胸口,差点一口鲜血当场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