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遗憾哥哥没能上大学，如果有钱的话，如果母亲肯拿出钱，哥哥自己不那么急躁的话，现在湖南师大读大学多好啊，除了多出三万块钱学费，一样是大学本科，一样包分配。要是自己有能力，要是哥哥还愿意再搏一次，一定要支持他！现在小晴成了家，跟过去不一样了，可以当家做主了！她问起玉良上大学的学费开支问题。
玉良爽朗地说：“不要学费，每个月学校还有六十块钱生活补助！因为一般人认为师范生，毕业后没什么大出路，城里学生都不想报的。而我们农村里来的，不管喜不喜欢当老师，很多人好不容易才考上，只要上了线还是来了。这样，如果以后不爱这个工作，干不好，自己一辈子叫苦连天。不过，我玉良还好，本来就准备当老师的。在这里上学，如果自己不乱花钱，家里没什么经济负担。但是，到城市里来生活，要花钱的地方多得很，要是家里条件好，我也想过得开心点，舒服点，是么？”
小晴点点头说：“考上师范院校也不错，当老师好啊，你狠适合做这个工作。”
玉良说：“当做一个职业，撑不饱也饿不到而已。我们有个年轻的老师，每次上课总要对着我们大发感慨。有一天，他迟到了。他说，在美国，大学老师是开小车去上班，在上海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大学老师是骑摩托车上班。在我们这里，踩单车去上班，在路上还要被人撞一下。还好，头还在这上面，迟到半个小时实在太幸运了。”
小晴呵呵笑道：“人比人，气死人，没错没错。我爸爸一辈子只想转正，转了正，一个月可以加一百钱工资。他常说，回到家里，要在老婆面前做个堂堂正正的男人；在社会，好做个正正式式的人民教师。”
“是啊是啊，”玉良说：“按条件，我知道，你爸爸早该可以转正，他们那些都要找关系开后门。在农村里当个农民好难，在农村当个老师也是好辛苦的。这是个什么社会！我们那些同学都在讨论，没有关系毕业后只能分到山区，有门路的就能顺利进市区重点中学。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孩子有什么社会关系呢，只有靠自己努力吧。”
看到路上迎面走来的青春女孩男孩，有的亲密地牵着手，愉快地交谈着；有的男孩子还抱着女孩子的腰，相互嬉闹。小晴问：“玉良，你们在大学谈恋爱老师会来管吗？你现在考上了，分配工作只是早晚的事，你那件事，怎样了啊？”
玉良从包里拿出一封信，交给小晴，说：“今天刚刚收到的，你看看吧。”
小晴本来觉得不方便看别人的私人信件，但老朋友这么信任，不看恐怕辜负了玉良。
“谢谢你，玉良，我已经找到新的感情，元旦节就要结婚了，届时请你吃喜糖。得知你在多年清苦学习时，还不忘关心我，非常感动。我经历了一次，都是轻率冲动造成的。我已是而立之年，而你，正值黄金年华，你要找的，是和你一样朝气蓬勃的青年。青春既是活力和希望，也是浮躁和不确定的代名词。以后，可以不叫我老师，但愿能做你的大朋友。来之不易的大学生活，除了课业，还有很多事情可做，每天要过得快乐充实。将来，欢迎你这位有才华有热情的小同事？？？？？？”
小晴将信纸折好，还给玉良。拍拍她的肩膀，轻轻地说：“这是一位仁爱的老师，值得尊敬，连拒绝都是温暖的，坦荡的。本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遭到别人的拒绝，一定会伤心失望，可是，你看，如果是我，不但不会难过，自卑，反而倍感温暖亲切，看到自己的价值，会获得新的勇气。你看，玉良，你是读书人，和你打交道的都是有修养的谦谦君子，要是在我们农村，只要看看老青铁生那些人，就知道了。他不中意的女孩子，也想先占点便宜，惹了麻烦就会四处散臭，说别人的坏话。我最怕的，就是那样不负责任的男人。经过这件事，你会成熟的。以前，一心读书，其实对异性世界了解得很少。男人就是男人，外表身材不一样看得到，思想的差别，你要真正和他近距离接触才知道的。这些，都是跟我们以前想象的不一样。你看，真不好意思，我今天来市里玩，本来不是特意老找你的，我和振山昨夜吵了架，心里很烦，赌气要出来散散心。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放着生意没做，跟来了。我们一起去的东莞，你走后，我很孤独。他跑到那里来找我，稀里糊涂和他有了第一次。以前，对那些我喜欢的男孩，倒知道那件事，小心地防备着，但是，对这一个，不知怎么回事，根本就没想到他会对我做什么，男女之间会发生什么。我那时，可能根本没把他当做是一个男人。我觉得对不住以前的男朋友，对不住自己，对不住父母，对不住世界上所有的人。回到家里，我妈妈把我羞辱了一顿，也没有地方可去了，只有破罐子破摔算啦。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和他接触不多，他也许真的喜欢我。我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吵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是小事，开玩笑，开着开着就吵起来。真没意思，对这样的婚姻生活，一开始就这样，对未来，我真没有多大信心了。但是，他和我不同，吵了就吵了，不会记在心里。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不一会儿，又说说笑笑了。而我，在外面，从来不愿意小心眼记仇什么的，可是，一跟他，总是积着积着，觉得男人很讨厌，很粗鲁，不是我想找的男人。再加上我妈妈也不喜欢他，对我都爱理不理，亲戚中，朋友中，也没有一个支持我。这样想着想着，就很伤心，真想一辈子不结婚，跑得远远的，单身好自在。你也知道，我以前谈过一次恋爱，总是想，他有修养，有前途，和他在一起，轻松愉快，如沐春风，跟和这个在一起感觉就是不一样，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可是，我也明明知道，为什么不能和他结婚，在一起呢？已经回不到从前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只有向前看朝前走啊。就像我们小时候玩的那些游戏一样，像过家家，双人参花跳绳啦，抓石子母鸡下蛋啦，一个人是玩不成的，至少要两个。不过，有个人和你在一起，吵了骂了还是在一起，也有开心的时候，有说有笑，真实的生活不就是有哭有笑有酸也有甜吗？这个振山呢，说不上多么理想，性格还算开朗热情，外表也差不多，只是太年轻，好像不懂事的小男孩一样。到你学校来看你，就是他现提出来的，我本来还不好意思啊。前几个月，还和你一起，梦想美好前途，一起出门闯世界，没想，我一下子就找了对象，结婚成家了，你不会笑话我吧。我相信，你以后会找到你的真爱的。”
“谢谢你，小晴！虽然你有想法，不庸俗，但你还是一个太传统太保守的女孩子。你不要见怪啊，在我们农村，你已经不错了，但是见识还是很有限。你自己思想包袱重，担心别人指指点点，首先还是你自己看不开。女孩子当然要自珍自爱，但是事情既然发生了，那件事不过只是人生的一次经验，既不必炫耀也不必回避。如果是和自己相爱的人，当然会留下美好回忆。但是，相爱的人也许会离开你，那么靠一次美好回忆也不能生活一辈子啊。现在你说，女人的贞洁是什么东西？如果你认为那一次不贞洁，那么，后来，委屈自己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就能弥补缺陷，不贞洁会忽然变成贞洁吗？这样想，和封建社会那些被逼着从一而终的女人有什么区别呢？小晴，你已经是90年代的青年了，你放弃自我自甘堕落，从来没看见你这样自轻自贱过啊。现在你说，这样有必要吗？我也在想啊，好在你还幸运，你没有碰到真正的坏男人，那你一辈子真的要毁了。我也不要做事后诸葛亮啦，这个男孩子，依我看，还算机灵。感情也可以培养，我并不仅仅是安慰你。其实好多女人都是这样子，平常人的日子，平常过吧。哦，他来啦——”
正说着体己话，振山乐哈哈地赶上她们，说捡到一本书，塞到小晴手里。她一看，旧得发黄，书角卷起来，封面都去了一半，还是英语的，忙递给玉良。玉良翻了翻，说叫《克莱默夫妇》，她看过电影，美国的女孩子真开放。振山忙问是怎样开放的，玉良看着小晴说，只要她看得还算顺眼，那些单身的女孩子，在海滩，在旅馆，就敢和萍水相逢的男人——
振山笑着对小晴说：“你看，美国的女孩子，开放好开放好！”
小晴捻了一下他的耳朵，三个人一齐笑起来。又请玉良介绍这个美国来的老故事。
“男人比女人大了很多，说不上相爱，说不上不爱，在一起共同生活了。生了儿子一岁多了，女的忽然觉得婚姻生活限制了她的自由发展，丢下儿子，离家出走了。男的既当爹又当妈，又要上班，到处寻找孩子的妈妈。孩子四岁了，妻子出现了，要离婚，只是要争儿子监护权，口口声声很爱这个孩子。爸爸和儿子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但法律支持把孩子给母亲。男的尽了最大努力，为了儿子，忍辱负重，法院还是判给了女的。说好十二点钟来接孩子，时间到了还是没来。后来，女的打电话来，突然改变主意，不要孩子了。”
小晴也很喜欢看外国电影，还以为在离婚的事情上，一定是男人不要孩子。玉良说：“其实，女人不爱孩子，是因为不爱那个男人了。中国的女人常说，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怕不喜欢男人，都会含辛茹苦把孩子养大成人。西方的女人，在这一点上，比较自私，所以，她们自己过得潇洒一点。”
小晴说：“是的，还是两个人没有感情了，才对孩子冷漠了。所以，要有爱情基础组织的家庭，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才会幸福。有些女人，敌不过丈夫，会打孩子，把孩子当出气筒。其实，打了之后，她又会后悔，但是以后还要打。”
振山看看小晴，好像她讲的高深莫测，他还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玉良又说：“里面有一个情节，跟我们这里也不一样。男人的老婆跑了，家里会来一些同样年轻的女人，啊，老男人总是有这样吃嫩草的好运！一天夜里，单独睡觉的四岁小男人起床上厕所，出来，在客厅遇到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女孩子！他吓了一跳，好奇怪，不知她半夜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问：你从哪里来的呀，怎么没有穿衣服呀？女孩子回答：从你爸爸的房间里出来的，我喜欢不穿衣服睡觉呀，而你，喜欢穿衣服睡觉，是吗？很小就没看到妈妈的男孩对那个没穿衣服的身体很感兴趣，一连问了很多问题。女孩子不知怎样解脱，急中生智说：我很喜欢吃冰激凌，你呢？小男人大声说：我也好喜欢啊，那我们就是好朋友咯。女孩子一溜就进了男人的房间，跟男人说他儿子如何如何难缠。你们猜，第二天，爸爸是怎样和孩子说的？”
小晴说：“男人会说，要是你妈妈不抛弃我们两个，别人就不敢没穿衣服跑到我们家里来了。”
振山大笑，接着说：“不要和小朋友讲啊，以后不准她到我们家里来了，衣服都不穿，丑死了。”
玉良大笑，说：“那爸爸说，儿子，你真聪明呀，你长大了，也会带女孩子来家里，爸爸会告诉他，出了卧室门要穿睡衣呀。”
三个人有说有笑来到一家清雅的餐厅，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来。点了三菜一汤，玉良点了一个清蒸鲈鱼。小晴直叫好，她还没吃过鲈鱼呢，总以为很好吃。一问玉良，原来是一样的想法啊。小学的时候，读过宋代诗人范仲淹的《江上渔者》“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一辈子都记得，对这首诗的理解就是鲈鱼很珍贵很好吃。玉良说，成功要经历风险，你看鲈鱼好吃，打渔的人在风波中出没呢。有了好吃的，小晴又想起小时候关于吃的趣事来。
“那时候啊，玉良，我们常常三五个仰头躺在草地上，数远处公路上经过的汽车，数头顶轰隆隆作响的飞机，也数天上的星星，数了星星就讲起好吃的东西来啦——”
“是啊，梅子总是讲，将来长大了，要在村里栽一种树，叫作果子饭树。她现在学农科，恐怕忘记这回事了。她说，这种树能结果子当饭吃，每家每户只需要栽一棵，就栽在自家院子里，方便浇水施肥。每天结出一批果子，家里几个人就叫它结几个果子，当做一天的饭，削了皮就可以吃，又干净，又省事，又有营养，最重要的，很甜很好吃。大伙舔着舌头问她什么味道，她呀说不出，只说应该比红薯好吃，比桃子好吃，比白米饭好吃。我当时好想吃这种果子饭，正在着急哪时才有吃，到哪里去找树苗，小晴，你哥哥比我还好吃，你猜，他怎么讲——”
是啊，小晴也记得那天，大家趴在背背山的草坡上，一边过家家，一边夸下海口大话连篇，都是“将来啊我长大了要去打仗”啦，“将来啊我长大了要在水田中间修一条柏油马路”。她又后悔刚才没有留那位叫向洋的女孩子一起吃饭，多聊几句，让她听听哥哥小时候的趣事，她一定很开心。
玉良接着说：“应楚他讲啊，果子饭也没什么了不起，只不过比白米饭好吃一点点，我要教大伙儿餐餐有肉吃！养一种猪，叫大象猪，大象那么大的猪，每餐吃梅子那种果子饭时，就到大象猪屁股旁边割一块肉炒来吃。它的屁股不疼的，一下子又长出新的肉，吃也吃不完——”
小晴一边尝着美味的鲈鱼，一边开怀大笑：“玉良，我记得那天过家家时，给哥哥当女儿。我大叫，不吃大象猪屁股旁边的肉，又肥又臭！哥哥说，好吧，在背上切一块，背上都是瘦肉，又香又干净——”
边说边吃，小晴玉良笑得眼泪都掉出来，幸好鲈鱼的刺很好挑。振山在旁边一句话也插不上，只好也跟着傻笑：“呵呵呵，你们女孩子从小就好聪明呀。我小时候只晓得耍石头耍棍子，耍了之后到我娘衣兜里掏糖吃，好像没有你们这么好玩。要是跟你们在一起，呵呵——你们这群好吃婆，其实好聪明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