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河西这两战,都是奔袭在前,阵战决胜。河西第一战,旋刀初露锋芒,打出了汉军的军威,击溃了匈奴的自信;而河西第二战,一次歼敌三万余人,战损比只有五分之一,则意味着霍去病的阵地战打法已经成熟了。
阵地战的成熟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种胜利没有侥幸的成分,是日后随时都可以重复的!因此可以说,从此往后,匈奴人已经是在劫难逃了。
所以跟上一战结束时相比,霍去病的心情是轻松了很多的。把战场上急待安排的事务大体部署完毕后,他也终于有时间来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了。
他没有受什么重伤,但是两只手一直是鲜血淋漓的,有敌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本来经过如此长时间的挥刀劈砍之后,虎口开裂就是几乎不可避免的事情,何况这次他还遭遇了一个格外有蛮力的敌人,对方用的是类似于狼牙棒的兵器,那一下来得势大力沉,他急切之间无从闪避,只得双手持刀硬架了一招。
当时他只觉得两臂被震得嗡嗡发麻,两手的虎口也一下子就被震裂了,眼看着鲜血迸了出来……不过也多亏他硬架了这么一下,令对方一时无法变招,结果被赶上来的亲兵赵永一刀斩落马下。
他左手的伤口已经凝住了血,不用再处理了,而右手的虎口处还在不断地渗着血,需要稍微包扎一下。军医细心地为他包扎着,霍去病忍不住说道,“幸亏当时我没敢大意,是双手持刀的,否则真要麻烦了!那个匈奴人真是有力,恐怕跟我们的赵永能有一拼。”
赵永是亲兵中公认力气最大的,闻言说道:“当时我是想挡住他来的,可惜差了一步,还好将军你也抵住了。”
霍去病苦笑道:“人家冲我来的,我抵不住也得硬抵啊!”
赵永理解地点着头,他跟霍去病的时间不短了,很清楚自家将军的身体状况——敏捷与柔韧都是第一流的,射箭的准头更是数一数二,但是论起力量嘛,尽管也还不错,却还算不上是第一流的,毕竟他太年轻了,应该是再过几年才能达到力量的巅峰状态。
扎好右手之后,霍去病取过自己的长刀,从头到尾检视一番,找到了一处豁口,自言自语地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赵永看过去,那处豁口竟有半寸多长!幸亏这是一口好刀,否则被兜头砸断都是有可能的,那就真是不堪设想了!
赵永正要发点感慨,这时有个年轻的亲兵执行完任务回来休息,下马落地之后忍不住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的天啊!今天真要累吐血了!”
这是个第一次参战的新人,赵永的脾气火爆,一听这话不对,顾不得再跟将军说话,立刻就转过头去,以老资格的口气“教训”起来:“你这样也能算累?你这不是还能下马吗?上一回我们都是从马上摔下来的……”
霍去病耳听着他的这些话,只觉得心情有点复杂,上一战是何其的惨烈,在自己的心中,感觉那是一道永难愈合的伤口,没想到在这些大兵的嘴里,却这么快就变成了吹牛时的谈资了……
此役幸存的浑邪王残部,纷纷遁入了祁连山的深处,霍去病随即派兵乘胜追击,沿着不同的河谷进山搜索。毕竟,祁连山南面即是羌人的地盘,万一匈奴残部与羌人紧密勾结起来,必生后患,不可不防。
大军主力则沿着托勒河向东徐徐推进,七八十里之后,河谷渐渐变窄,于是主力部队向北越过托勒山,就此离开托勒宽谷,进入了弱水的上游宽谷。此时大军还是故意缓行,除了不时要派小队人马沿途进山搜索之外,还因为霍去病心里有着两个考虑:
第一个考虑,是他正在等待斥侯带回休屠王的消息。浑邪王居弱水(黑河),其冬牧场是弱水的下游绿洲,夏牧场则是弱水的上游山区,也就是祁连山脉的西段;而休屠王居狐奴水(石羊河),其冬牧场是狐奴水的下游绿洲,夏牧场自然就是狐奴水的上游山区了,也就是祁连山脉的东段。霍去病的想法是:“我们与浑邪王交战的消息,休屠王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在此之前,他的主力应该是集结的,但知道消息之后,他还能不能继续保持集结,就说不定了。集结当然最好,可以立刻东下去打他,就怕他心生畏战之意,解散大军,分头往山里一躲,那可就真的没办法找他来打了!”
所以在东下的斥侯回报休屠王行踪之前,他只能命令大军缓行,否则还确定不了下一步到底是出山、还是在祁连山中继续向东。至于另外一个考虑,则是他要等待向西联系小月氏的那六千人马回兵,这部分人马也相当于他留出的一支预备队,如果要打休屠王,必须先与这部分人马合兵才行。
此处弱水河谷的景色,与托勒宽谷大同小异,大名鼎鼎的弱水,就发源于附近这南北两列连绵的雪峰,汩汩细流逐渐汇集到河谷中央,一路向东奔流。
霍去病已经见识过了弱水的终点居延泽,像他这种人,到了这里自然会好奇心发作,按捺不住地想去再看看这条河的源头是什么样子。再说从进入祁连山开始,他就一直很想到雪峰近前看看,只是接敌之前总未得便,此时好不容易大军缓行,岂能再次错过机会?于是他带上自己的亲兵队伍,向着雪峰驰马而去。
一行人越走越高,山坡上的草生得越来越矮,后来就渐渐看不到草了。有些人的嘴唇已经开始微微发紫,待走到一处垭口下面,由于地形陡峭,而且满地都是大小的石块,就不能继续骑马了,所有人都只得下来牵马步行。
此处离垭口似乎只有一两千步的距离,但是冰川融水冲下来的石块到处都是,非常不好走,而且因为地势太高,每个人都觉得脚步无比沉重,每登一步都需要付出百倍的努力。更有甚者,很多人都开始感到呼吸困难,只听得队伍里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步步艰难,终于登到了垭口之上,顿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近在眼前的是五六座巨大莹白的雪峰,远处则是雪峰连绵,逶迤直到天边。阳光强烈而透明,蓝天澄澈,冰峰耀目,白云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飘荡,冰川末端的融水汇成小溪,溪水翻着碧玉一样的浪花,哗啦啦地流入前方的山谷。
队伍里不断地传出赞叹之音,这番景色,真可以说美得不似人间。霍去病游目四望,心中忽然一动,目光就此凝滞了。他离开大队,独自站在小溪边,静静地出了一会儿神,直到赵永有点担心地跟过来,“将军在看什么?这儿太美了是吗?”
霍去病点点头,看着碧绿的溪水,轻声地说道:“这个地方我好像来过……”
赵永不明所以,只见对方好似在努力调动着自己的记忆,思索着又轻声说道:“这个地方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好像在这里见过她……”
赵永将自己的主将仔细打量了一番,确认他并没有出什么问题,就悄悄地转身走开了。霍去病则继续站在小溪边,又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以后一定要带她来看看……”
汉军继续沿着弱水宽谷缓缓东行,好在这一战的缴获甚多,一路上食物不虞匮乏。宽谷逐渐地变窄,二百余里后猛然向北折去,变成了一道极其险峻的峡谷(今名黑河大峡谷),根本不是大军所能通过,好在一道支流正好从东而来,在此处汇入了弱水,通常的路线就是沿着这条支流(今名八宝河)继续向东。
这时候,霍去病几乎同时接到了东西两路斥侯报回的消息。
首先看看西边的消息:去往小月氏的那六千人马,已经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小月氏不战而降,右贤王也没有异动,所以这部分人马基本上没有损伤,现已在回兵的途中。实际上,小月氏人自从三个月前的河西一战之后,已经听说了骠骑将军的威名,今日见到威武汉军的真容,何况是汉廷主动前来联系他们,自然是不敢更有别的心思。他们只是提出,自己这些年归附羌人,但是不但被羌人欺压、还经常被匈奴人侵扰,实际上受的是夹板气,如果归附汉廷的话,希望汉廷能够考虑帮他们换个地方。
这个事霍去病当然不能自己作主了,他只是命令这六千人马继续沿河西走廊东下,小月氏换地方的事情,必须得汇报给朝廷才能定夺。不过对汉廷来说,得到小月氏的归附,总归是一件有利无弊的好事情。
而从东路传回来的就不算好消息了,好几路斥侯都没有找到休屠王的主力所在,他们很可能是已经分散隐藏了!
“畏缩了?”霍去病在心中冷笑,这样的对手让他瞧不起。其实,休屠王躲着也是无奈,上一战还有许多伤者不曾复原,眼看着浑邪王又被打得稀巴烂,你让他拿什么来跟霍去病打?
既然找不到休屠王,只能选择一条合适的河谷尽快出山了。继续向东一百余里后,就到了峨博,此处乃是一个交通要道,由此向北有一条大名鼎鼎的河谷,名为大斗拔谷(今名扁都口),这条河谷将祁连山的主脊南北切穿,乃是贯通河西走廊与河湟地区的天然通道,沿着此谷向北走,五十余里就可以穿出祁连山,离河西走廊的鱳得就不太远了。
霍去病记得张骞曾经说起过这条河谷,因为这是他当年出使时走过的的地方,而且记得当时他是这么说的,“出山的那一刻,就可以看到焉支山出现在右前方!”
“焉支山,皋兰山……”霍去病喃喃自语,他又怎么能够忘记,皋兰山下掩埋着六千汉家儿郎!
于是,他也选择了从大斗拔谷北出祁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