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声想了一会，道：“我也听说林左使一家死于非命。这林左使早年领兵抗击西夏，稳定西陲，颇立功勋，令人好生敬仰。他说：‘大丈夫生即生尔，死即死尔，生不得其名，死不得其所，便生不如死。’后来朝廷宦官当道，用人不明，被革了职，赋闲在家，也不愿回中原，别人劝他回中原养老。他说：‘久经战场之将与朝廷腐儒难以合辕，我们是耿直性子，他们是笑里藏刀，更受不了朝廷杨、赵几个宦官，嫉贤妒能，瞒上欺下。这些人若看不顺哪个，必要寻出一段是非，整的你活也不是，死也不是。我戎马一生于此，家也在此，能去哪里呢？’传言说是西夏人干的，怎么又是这白黑二鬼。”
张鱼伢道：“起初大家都认为是西夏人干的，临近的天山派颜济山颜掌门也是忠义之士，派大弟子楚大鹏去查访。这楚大鹏武功颇得师父真传，为人爽直，夜入西夏将军府，抓住西夏将军问林将军死因。两人争了一会，那西夏将军怒道：‘阁下夜入将军府，必是豪杰之士，我李某人也非贪生怕死之辈。国有国法，军有军法，兵戎之事也有兵戎之道，我李某人也是名将之后，豪杰之士，岂能做那些鸡鸣狗盗、魑魅魍魉之事，坏了名声？你若不信，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我若皱一皱眉头不算是好男子。’说的是一身骨胆，慷慨有力。又道：‘我虽与林将军征战多年，败多胜少，但想将军为人豪迈倜傥，若不是两国相拒，我和他或许是生死之交的朋友，可惜将军宏志未酬，命丧他人之手，斯人已去，令人好生怅惘。林将军虽是西夏之敌，但兵家之事，相拒也是相得，保大宋安宁，却也保了西夏安宁，我们西夏人讲的是义气，可在战场上明明白白的，杀个你死我活，但决不干那偷鸡摸狗暗害别人的事，岂可暗杀林将军？这几时我按兵不进，便是缅怀林将军之故。否则，将军西去，我大军乘隙直入，看看你们大宋还有谁可抵得住我的铁骑？’细细想来，那西夏将军说的也是，林将军保护大宋，西夏人畏威也不敢兴兵，自也保了西夏一方百姓，听说西夏人对林将军也甚是崇敬。楚大鹏听那西夏将军悲慨豪壮之言，大义凛然的气魄，觉得有理。常言说：壮志之心相通，英雄不杀好汉，便放了他，自回长安。说也凑巧，一日在长安街上遇到一个矮矮胖胖黑汉子，拉着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颇是不愿，哭哭啼啼，叫叫哓哓，怎奈手被那汉子铁箍一般扣着。楚大鹏觉得蹊跷，远远跟着，那黑汉子也是机灵，遮遮掩掩，走进一小巷，点了那少女哑穴，回过头骂道：‘你奶奶的贼兔子，跟着老爷干么？’这黑汉子看起来矮胖猥琐，身手极是灵活，一手松下大阳掌凌厉威猛。听说早年与师兄，就是那个白汉子，坐在松树下练功，一时顿悟，练就一番阴阳掌，白汉子的掌法取名叫松下****掌，黑汉子取名松下大阳掌，若两人合使，威力更胜数倍，所以二人很少分开。成名以来，也坏了不少豪杰。此时，那黑汉子大阳掌使出来，劲气到处，楚大鹏顿感窒息，急抽长剑。天山剑法在江湖中也算是一绝，楚大鹏也是出类拔萃，可是黑汉子仅凭一双肉掌，居然游刃有余穿梭剑招之间。楚大鹏守多攻少，两人斗了一盏茶工夫，打了百来招，楚大鹏明显不济，只是那黑汉子东瞧西望，心不在焉，所以楚大鹏一时未落败。原来这黑汉子赌运不佳，欠了银子，趁师兄外出办事，便把这少女偷出来，准备卖到行院，一直担心师兄追来，性子急了便有些毛躁，不然楚大鹏早不是对手。二人又斗了五六十招，黑汉子急于脱身，心想不使点辣手，怎么摆脱这臭小子。突然左掌变指，直入楚大鹏双眼，未等招式使老，右足急踢大鹏****。楚大鹏回剑削其左指，又急忙剑往下挥，奈何对方出手极快，且两招都是虚招。那黑汉子左指突地回弹剑身，待剑身内斜，右掌劲力排山倒海而来，一掌拍在大鹏胸口，将大鹏震出丈许之外。大鹏一运劲，五脏六腑翻腾绞痛，极是难受，吐了两口鲜血，晕了过去。这大鹏虽得师父真传，但历练不够，平时师兄妹喂招练剑，有一份感情就少一份威力和杀气，与黑汉子生死争斗，自是天差地别，临敌经验不足，所以吃了大亏。待转醒已是半夜，坐在巷角又调息了半夜，才感觉体力稍有恢复，暗叹侥幸。心想：救人须救彻，倘若就此罢手，传扬出去，天山派还能立于江湖么？只是这黑汉子武功不在师父之下，斗力是斗不过的，还需智取，看样子，黑汉子是要把这少女卖了，我今日且到前面行院看看。在街上逛了半天，等到晚间，转了临近一家行院，且巧那还黑汉子急于脱手，见了行院就卖。大鹏走进行院，只听那老鸨兀自在骂：‘小蹄子，老娘既买了你，识趣的便依了老娘，不然，拖出去打了一顿，还是要吃这行饭，有本事便还了老娘银子。’这大鹏伸头一看，见那个少女便是日间所见之人，便进来向那老鸨道：‘你这妈妈做事也只顾金银。’老鸨薄脸怒眼，看着楚大鹏，强笑道：‘相公爷天天吃饭么？’大鹏不知是何意思，还是回答道：‘既是活人，岂能不吃饭？’老鸨道：‘有白吃的饭么？’大鹏怒道：‘岂有此理，白吃的饭岂不成了强盗？’老鸨猛然翻脸骂道：‘既无白食，她不陪客，岂不是让老娘喝风，你这公子爷好不识趣，替人出头，也要拿出本钱，看看几斤几两，难不成便这样让与你？’大鹏被顶脸骂了一通，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气得涨红了脸，本想痛打这老鸨，但想自己身为天山派弟子，做出这种事来，被这老鸨添枝抹叶说出去，定惹江湖好汉耻笑，那时天山派可就臭大了，急忙赔笑道：‘不知这女子需要多少银子。’那老鸨又弯腰卖笑道：‘公子爷，这样做才是明白人。老娘是做生意的，公子爷是做名声的。若是想赎，折个便宜给你，三百两银子。’那少女哭着道：‘早上被卖与你才一百二十两银子，怎么翻了一倍多。’老鸨冷面怒道：‘下流的蹄子，日**的货，老娘说话也容你放屁，你吃喝老娘的不要银子么，我便要五百两银子又怎地？’那少女睁大眼睛，气得说不出话。大鹏气急反笑道：‘容易，容易，我这就去客栈取三百两银子，你好好伺候这女子，饿着渴着，回来便打了你的行院。’伸手夹起桌子上一双筷子，轻轻一着力，那两只筷子直没入桌子。老鸨吃了一惊，但也见多不怪，冷笑道：‘不妨，不妨，公子爷尽管放心。银子到，人自然周全，银子不到，自然破瓜卖瓜了。’直着嗓子高声叫道：‘小二哥，快去准备一桌饭菜，搬到我房里，我请林小姐去吃两盅。’这大鹏虽是口上说得，出了门心里直打嘀咕，心想：我哪里有这许多银子，这地方也无认识朋友。一时心急如火，心中自问自答道：“不若到大户人家借三百两，可是哪个大户平白无故愿意借呢？不若去偷，可是我堂堂天山派弟子怎能干这种勾当？可是若无银子，说出的话，如何收场？人救不出，徒惹一场笑。银子是小，天山派面子是大，看来只好舍去面皮了，偷过改日加倍奉还。”又想若是师父他老人家在此怎么办呢，说不定师父见我救人，也会高兴的。佛家救人尚且不怕入地狱，我救人一命，就算被师父责打一顿，又有何妨？自叹道：“大鹏啊、大鹏啊，这种事还要瞻前顾后，古人尚懂得大行不顾细谨的道理，我岂可因小失大，误了这少女的性命。”徘徊个把时辰，后来沿街寻了一家高府深院跳了进去，偷了三百两银子，救了那女子。原来这个女子便是林左使的千金，十三四岁，出脱的极是标致，有沉鱼落雁之容，白荷一般袅袅婷婷，秀口樱唇婉丽如月，不知怎么被这高瘦白汉子瞧见，便去偷食。林左使是久经沙场之人，深知兵法，家中按武侯八卦阵布局院落，进来容易，出去却难。这白汉子不知深浅钻了进去，惊动了侍卫，被砍了一刀，幸得轻功极佳，跃上楼顶逃了去。养了几个月，黑白二汉子前来寻仇，便灭了林左使一家，把这个小姐掳了去。也是天意，这林小姐一来受了惊吓，二来半夜被掳，衣裳单薄，得了风寒，后转为天花之疾。这白汉子虽是贼心特特，却也不敢用强，只待病好，却被黑汉子偷出去卖了，又被楚大鹏救了出来，现做了颜掌门的弟子，看来吉人自有天助。后来颜掌门带领弟子去涂路门讨说法，涂路门掌门山谷子，江湖上称之为山鬼子，行事亦正亦邪，虽是邪门歪道之人，但听说弟子灭了林左使一家，也是忿然，便将这黑白二鬼逐出师门，本要废了武功，二人苦死恳求，又发毒誓，以后绝不杀害忠臣良将，毁坏良家子女。二人在江湖上白道黑道都不相容，便做了鹰犬。”
韩二听完又喝了一碗酒道：“痛快，兄台所述好似亲见一般，倘若是我，也要去杀了这二鬼。”嵇声笑道：“你未必赢的他们。”
“便是死了，也要让他们吃我两刀。”韩二不服气道。
鸿落似有所思道：“这山谷子还在人世啊，估计有九十岁之多了。”张鱼伢道：“传闻江湖上还有个称号‘鬼三通’，剑道通天，轻功如燕，毒道通鬼，又被称之为山鬼子。”韩二不等张鱼伢说完，道：“大哥，这鬼三通怎么还是如此？”嵇声担心说出旧事，引起张鱼伢不安，急忙问道：“兄台适才说这二人来历，江湖上有两个说法，不知另外一说法如何，还需请教。”
张鱼伢四下张望，惊恐道：“这个……这个……，哎，还是说不得。”
“甚么说不得，这般婆婆妈妈。”韩二烦躁道：“说出来打甚么鸟紧，谁来吃了你。”
“但说无妨，我们只是过路客商，听听而已。”嵇声也插口道。
鱼伢被问不过，低声道：“听说这二人是鬼教两个帮会小头目，鬼教又要重出江湖，看来江湖上又要腥风血雨喽。”
“甚么鬼教、魔教的，简直胡说八道。”韩二忍不住呵斥道。
“你三位做客商的，难道不知这年头去不得沿海做生意？这些鬼教功夫极为了得，听说山鬼子就是他们其中一员，不知甚么原因，出来自立门户，你想想，单是个山鬼子武功便深不可测，那么多头目，可想而知。”张鱼伢喝碗酒继续说道：“听老一辈说，这鬼教前身是极好的，便是宋公……”突然从屋檐处传来嘿嘿两声冷笑，那韩二脚一纵飞上屋檐，前后晃了一圈，跳了进来。张鱼伢吓得脸色鱼白，惊问道：“甚么人。”韩二道：“不晓得，奶奶的，连个影子都未见，这兔崽子跑的倒快。”张鱼伢脸色铁青，不敢再言。
街上白黑二鬼打了几个乞丐，兜转马头跑了回去，一盏茶工夫，又跑了回来，身后一匹火炭般马上，坐着六分似男四分似女，宽脸阔鼻，腿壮身粗，霸气胜娇态，打扮得像个女人的人。左侧一匹白马上坐着个青年，萎靡似睡，随着马一颠一颤。后面跟着杂随。
那黑鬼到阅江楼前勒住马，叫道：“李员外，你奶奶的，巡抚大人驾到，怎么还不出来迎接？”那马前一个领头的五十来岁，绫罗绸缎的老者急忙跪下，老者身后二三十人也跟着跪下。那老者道：“大人说笑了，我等已在此等候多时，一直站在此处，早已出来，大人何故说笑？”黑鬼道：“你奶奶的，你们这些盐商个个穿金戴银，长的一般肥肥胖胖，圆头大耳，我哪里知道你是鸟头，他是鸟屁，哪个是里员外，哪个是外员外？”老者道：“下官便是李员外，大人上个月还在下官家歇过，如何今日不记得了？”黑鬼道：“你奶奶的，还在强辩？”举起马鞭甩了下来。这黑鬼意在吓唬，知道身后的赵巡抚会出言阻止，哪知赵巡抚并未出言阻止，马鞭从李员外头上甩过，兜个鞭花，鞭梢回甩，“啪”的一声打在李员外的右脸。身后那女的才出言道：“放肆，不得无礼。李员外，你们这些盐商今年怎么课税的，比往年少了许多，是不是装进自家兜去了。”
李员外右脸一道血痕，顿时肿了半边脸，却不敢用手去抚摸，高声道：“下官见过巡抚大人。今年沿海不平静，一个叫甚么天道教，抢掠了我们许多船只，官府一直难以追捕，我们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请赵大人体谅下官之苦。”便一起磕几个头。赵大人斜着眼，等了一会道：“恐怕是中饱私囊吧，这一鞭子让你长些记性。要是让我查出猫腻来，小心你们的狗头，滚一边去吧。”
李员外急忙站起来迎上去，牵了马缰，左手一招，从门里俩俩袅婷走出六个娇花一般女子，两个过来扶住马上赵大人，两个过去扶住那萎靡似睡的青年，两个过去牵住白黑二鬼的马缰。那萎靡青年见两个女子过来，精神一振，谗眼凸落道：“这李老儿使鬼，从哪里拨弄出这般丽人儿。不怀好意，不怀好意。嗯，不错，不错。怪不得前人说：‘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姓韦的怎么能舍得离开江南呢，真是辜负江南意。还不如姓杜的直爽，‘十年一觉扬州梦’，要是我二十年，三十年都愿意。哈哈，哈哈。李老儿，你就是这点不好，做事总留着后招，吊老子的胃口，以后多用心，在下回去保奏皇上，抬举抬举你，哈哈，哈哈。”似骂非骂，实是关系匪浅；似怒非怒，实是彼此心宣，真的是味中有味，意中有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