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一个人去步行街逛街，打算给沈安年买件新的衬衫，经过钟犁咖啡店的巷子时便绕过去想去拜访下，近来我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跟钟犁联系了。没想到，却看到“再见，野蔷薇”的门上贴了大大的封条，看日期该是半个月以前。
我忙掏出手机给钟犁拨过去，其间非常担心钟犁出了事，然而却很快有人接听了电话。是钟犁本人，但声音听上去却有气无力。钟犁说他一个人在家里，我说好，那我过去看望他。
前来给我开门的钟犁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他整个人面如枯槁，胡子拉碴，跟我之前见到的几乎判若两人。钟犁侧开身让我进去，然后接了杯温水给我。
“怎么会这个样子？”
“店里出了事情。”
“我知道。到底怎么了？”
“阿光死了。”
“什么？”阿光是钟犁店里的驻唱歌手，我知道他跟钟犁私下的关系很要好，那时候钟犁总跟我说从没见过谁唱郑钧的歌可以唱得那么好。
阿光是那种身上带有流浪气质的歌手，一把略显沧桑的好嗓音，反倒在野蔷薇昏暗的角落里把郑钧、汪峰他们的歌唱得更有感染力。
钟犁红着眼睛坐在床边说：“你知道么？两年前是我从西安的天桥上把阿光带回来的。我当时就想，唱得这么好的一个歌手，怎么可以在这儿呢？说实话，我藏了私心。这两年，不是没有音乐制作公司来找阿光，是我舍不得放人，我怕阿光走后再没有这么好的歌手来驻唱。那种感情说不清楚，其实谁来唱都一样，但有些人的声音却能唱到你心里去。阿光知道我不想让他走，所以，一直没有跟我提要离开的事情。我知道，他对于当时我从天桥上把他带回来甚是感激。阿光也不是没有自己理想的人，只是把这段情谊看得重些罢了。你知道，现在这种人真的是越来越少，却没想到会死在我的店里，就因为一个喝多了闹事的酒鬼。早知道我该让他走的，何必害了他。”
“你别这么自责，这些事情是大家都无法预料的。而且，当初你待阿光真的不错，想必阿光本意也不会与你计较。你不要太自责。”
“你不会明白的。人命关天。你知道么？当初阿光跟我回来，看到我的店，当时特别兴奋地跟我说，赚了钱就可以供他妹妹考大学了。阿光从小就无父无母，这么多年都是他带着他妹妹东奔西走地过日子。去年他妹妹考大学，他特意回去看望，我还给他拿了一些钱说他妹妹用得上，当时他就激动得差点哭出来。那么硬的一个男人，平时跟大家说话都冷冰冰的，却因我一点力所能及做出的事情，感激成这样。”钟犁强作镇定地点了一根烟，而夹着烟的手却一直在抖。
整个下午，我都陪着钟犁安静地坐着。两个人都没说话，因为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确实是最无奈最难以安慰的事情，死者已矣，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多少能明白钟犁的心情，但很显然，钟犁把这意外事件的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显得过重。我问钟犁接下来打算怎么样，钟犁说还不知道，他都不敢把这事情告诉阿光在西安读书的妹妹。钟犁说：“不过，日后他妹妹的事情，我会像阿光一样，尽我所能去照顾她的。”
我开始经常往钟犁的住处跑，只是希望他能尽快振作起来，毕竟之前我出事的时候一直都是钟犁在帮我。野蔷薇的封条已经撕了，因为整件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与老板钟犁无关。然而，钟犁却再没有继续经营的心思，整日闷在房间里，反倒是我这个外人常去店里看看帮忙嘱咐嘱咐。
因为意外命案的事情，店里的生意开始明显不好，客人许是心有余悸几乎已经寥寥无几。我问钟犁怎么办，钟犁说由它去吧。我问钟犁，要不先辞掉一些服务生也好，现在店里不景气，大家跟着一起耗在这儿也很难度日。钟犁说全交由我来处理。
我代钟犁出头，把店里的服务生召集到一起，说了店里眼下的难处，也说了钟犁的意思，希望大家能够体谅。我知道这些服务生都是外来的打工妹，年纪要比我们小，可能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她们在这城市里，每月领不足千元的薪水，实属不易。
但现实有时候总是这么无奈又残忍，眼下即便是这微薄薪水也没了保障。照钟犁的意思，我给每人多补发了四百块钱，辞掉了十个人，只剩下六个。
我将这一切安排好后，回复给钟犁。钟犁拍拍我的肩膀，颇为感激，但到底没说出话来。后来钟犁说想去趟西安，他说这事情还是早晚要面对。我嘱咐他不要太过自责，到那儿找到阿光的妹妹跟她据实以告就好，相信小姑娘也不会太多责怪。
就这样，钟犁短暂地离开了长沙，赶去西安找阿光的妹妹。而我也跟着松了口气，这才意识到，沈安年的考试已经迫在眉睫，这些天因为钟犁店里的事情我着实疏忽了这些。为此，我深感抱歉。
我没想到沈安年在考试的前一晚找我谈话，内容颇为正式。其实无外乎关于考试之后沈安年的去留。至此，沈安年的父母还不知道他们的宝贝儿子在长沙，与一个叫苏小绿的姑娘在交往。而之前，沈父的意思是，希望沈安年考完之后去上海发展。
我没问沈安年到底要去哪儿，因为我突然意识到，这些是只有沈安年才能来决定的事情。沈安年说：“小绿，我想跟你在一起。”“可是你家里……”“我会跟他们说的。”“怎么说？”
“这……算了，还是等安心考完一切再做打算吧。”
沈安年叹口气把我揽在怀里，我知道其实去留问题对沈安年来说非常为难。上海那座城市非常繁华，律师行业也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沈安年如果能去上海，势必对他日后的前程有利而无害，哪怕开始时异常辛苦，至少日后会有更多机会。
那么我呢？之前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兜兜转转，好不容易在长沙生活了半年，眼下又要走。家里人同样不知道我与沈安年交往的事情，原本我也是打算等沈安年一切都稳定下来后再说更合适，可眼下这种状况，很明显沈安年自身都没有保障，更谈不上有能力照顾我。想必家里十有八九会以此为由不会同意的。
我一时间百感交集、心生愤恨。这愤恨不知道是对谁，是对沈安年，对自己？抑或是对这不由我们掌控的现实生活？我侧着身，背对着沈安年看着从外面透进来投在木质楼梯上的灯光难以入睡，后来，终于落下泪来。
沈安年终于考完司法考试。如我们预想中的一样，其实并未放松，只要一天不出成绩，就一天不踏实。近日来，沈安年的父母几乎天天打电话来安慰沈安年要沈安年放松……那种儿行千里母担忧的心情，想必放在谁身上都是一样。
也正因如此，让我下了一个决定——与沈安年分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沈安年明显接受不了。他红着眼睛问我为什么，我说不为什么。说的时候，我的声音却颤了起来。沈安年说：“你撒谎。”我抬头瞥了他一眼说：“我累了，行么？我照顾你照顾够了，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可是，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一切都过去了，之后我会照顾好你的。小绿，真的。”沈安年看着我的眼睛，无比真诚。
然而，我却真的没了力气。要我怎么说呢？事实摆在眼前，我不能跟沈安年欢天喜地地说：“好吧，在一起吧，而且永远都不会再分开。我们一起结婚，一起老去，相守一辈子。”尽管在这之前，这些都是我们实实在在所憧憬的事情，可眼下，它相较现实来说，相较沈安年的前程来说，相较沈安年的父母对他的热切期望和深爱来说，明显感觉到已经太单薄了。
爱情，原来真的从来都不会是最重要的事情，这是真的。
它再重，不会比来自父母的爱还要重。无论沈安年的父母安排他去哪里，至少，他们可以通过自身的社会关系帮助到沈安年，提供给沈安年最大的方便。而我呢？假若沈安年因为我留下来，第一，这座城市发展得并不算好，而且律师行当本就难以熬出头来，我们完全没有任何的私人关系可以有助沈安年在此发展，倘若日后，真的因此耽误了沈安年的前程，这个责任谁又担当得起？我不能，沈安年也不能。我不希望沈安年到时候恨我，更不希望他家里的人因此仇视我，这是真的。第二，就眼下这种状况，我与沈安年一起离开是不大可能的，且不说沈安年自己的未来在哪儿都还不确定，我若这样跟着他，不过又是两个人从零开始，彼此增添对方的负担。如果有一天，现实的压力让我们承受不来，那时，这一路走来如此不易的爱情，又将被扭曲成什么样子？
这是我最怕见到的。
所以，我坚持要与沈安年分手。沈安年反复反复恳求，我反复反复拒绝。后来，沈安年哭着说：“苏小绿，你确定么？”我点点头说：“确定。”沈安年说：“好，我答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