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哥？”他看着程东。程东脸色苍白，这不是惨白的雾气所致。
“什么事？”
“我们该带上武器。”
他点点头，说：“哪怕找个棍子也好。”
凌飞往后退了两三米，助跑几步，一个弹跳，双手已攀上围墙的边沿，一用力，转眼人已跃上围墙。程东也三下两下爬了上去。
凌飞坐在墙头把小朵拉了上来。小朵手心里是湿漉漉的一片，她显然很紧张。
与墙外的气氛相比，冰凉的院内根本就是两重天，仿佛早已被阳光所遗弃。周围万籁寂静，一切喧嚣远离这里，园子里本身也静悄悄，没有蟋蟀，没有鸟鸣，也没有动物，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和运动鞋踏在树叶和碎石上的声响。
视野里到处是大片红色的玫瑰，这种血一样的颜色刺激着凌飞的视觉，他感到心里微微有点发颤。
当一个人要去做某种带有冒险性质的事时，那种紧张和兴奋难以言说。
跳下围墙，小朵攥紧了凌飞的手，停下脚步，她转过来望着他。周围雾气朦胧，茂密的枝条沾满了露水。小朵站在阴影中，无法看清她苍白的脸。
“怎么了？”凌飞问。
“我们是不是该回去。我怕。”
他握紧了她的手，说：“这儿没什么可怕的。”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不知道为什么要说，但他还是重复道，“这儿没什么可怕的。”
“是呀，已经是白天了，没什么好怕的。”三个人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
“快看。”小朵说。
“什么？”
“那边。”她指着一块草坪道。他们穿过玫瑰树丛，在一块草坪边停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凌飞和程东顿时觉得寒气逼人。
草坪上散落着一些骨头，细碎的骨头。草地和底下的尘土似乎沾满了黑色的血，沉积下来的血迹表明这儿曾经血流成河，甚至树干也比通常的颜色要深，周围的灌木像染上了红棕色的颜料，好似血通过根的吸收扩散到叶子。
凌飞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们……我们别进去了。”小朵在身边拉着他的手。
但凌飞还是坚持向前走去，他得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的一切令他恐惧，他从未见过这种景象。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着，以免踩到骨头。
这里面有小朵祖先的骨头吗？他想。
沉默使本来压抑的气氛更加压抑。在他们面前，在草坪的尽头和大松树旁，有一个矮矮的土堆，四周按古代神秘文字的形式堆满了骨头，中间有一个像床铺大小的石板，上面摆放着古老的死刑用具，如铡刀、铁锯、刀锥利器，甚至榔头……顶上的枝条挂着抓钩和沉重的链子。旁边有一个水井，幽深的洞口泛着隐森森的寒意，里面如一摊暗红色的死水，似乎还飘着一些黏稠的东西。
那边的树丛中立着一尊石雕，走近后发现像一尊男人的石像。这个人穿着很怪异，面目狰狞，但从服装和发饰来看，应该是一个古代的人。
这是谁呢？
程东看得心惊胆寒，低声道：“这不会是古代的牢房吧，你们看这些刑具……”
“是啊，这把铡刀叫我想起了包青天的狗头铡，陈世美就是被这玩意儿弄死的……还有这个铁锯，显然是用来进行锯刑的，有些施刑者喜欢倒行逆施，从两腿之间腹股沟的位置开锯，这样做的后果最可怕，因为在切到肚脐的位置前，犯人的意识都非常清醒。为了延长受难过程，往往会让犯人保持头冲下的姿式，这样脑部可以得到充分的氧气，可以避免血流失过快而死。锯刑史上最后的‘杰作’是由某些患有狂躁症的盖世太保来完成的。他们有各种型号的钢锯，在他们手里，人变成一棵可以恣意妄为的树，想锯哪个部位都成……”凌飞滔滔不绝地说着，一时间忘记了恐惧，倒像是一个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正给游客讲解着什么。
“还有这个利刃，显然是用来肢解犯人的，中国人的玩法是截去四肢后用金创药止血，用布包住伤口、再塞入一只大瓮中，置放在厕所里，犯人要痛苦很久才会死去。到了汉以后，凌迟刑代替了肢解刑，也许在行刑者看来，凌迟刑更痛苦也更精妙……
“讨厌！”小朵听不下去了，打断凌飞道，“你是卖弄知识，还是想故意吓唬我们啊？”
“这个石像估计是你祖先，你祖先不会是明朝锦衣卫的吧？”
小朵又瞪了他一眼，说：“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程东打趣道：“只有多说话，才能消除心中的紧张。”
这时候，三个人又穿过一片草坪，他们发现了一个半圆形的拱门。
门前，立着几个怪兽。
凌飞认出来了，这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四灵神兽”，即青龙、白虎、朱雀、玄武。青龙白虎掌四方，朱雀玄武顺阴阳。《三辅图》曰：“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天之四灵，以正四方，王者制宫阙殿阁取法焉。”在上古时代，古人把天分为东西南北四宫，分别以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为名。实际上是把天空分为四部，以每部分中的七个主要星宿连线成形，以其形状命名。于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又成为镇守天官的四神，辟邪恶、调阴阳。四神之中，青龙与白虎因为体相勇武，主要地被人们当作镇邪的神灵，其形象多出现在宫阙、殿门、城门或墓葬建筑及其器物上，在最后一种场合里，龙已不是助墓主升天，而是镇慑邪魔，保卫墓主的灵魂安宁。
凌飞猛然间意识到什么，惊声道：“这是个古墓，这四个玩意儿是镇墓兽。”他上次在高处看整个玫瑰客栈的风水，一点儿也没错，原来真是一个墓地。难怪杜克帆禁止他们入内，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古墓？”程东有些转不过弯来。
小朵也是半天没缓过神儿来。那时候，凌飞已经窜到了门前，推动了石门。
“凌飞，墓地里都是有机关的，你不怕？”程东个木头人一样僵在原地，怔怔地说。
进入，还是退出？这是一个问题。
凌飞在门口徘徊了几步，最终，强烈的好奇心压倒了一切。
“既然来了，不看看多可惜啊。” 程东也逐渐摆脱了理智的控制，大步流星地跟上前。
迈向地狱的第一步。
门里似乎长了眼睛一般，静悄悄地看着三个陌生的闯入者。
石门“咯吱咯吱”开了，一股阴凉的湿气扑面而来。里面黑黝黝的，但还有些微光闪烁着，像是幽幽的鬼火。刹那间，凌飞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自己跨进了鬼门关。
“快来，里面有墓道。”他边朝他们挥挥手，边拿出了随身带的手电筒。
程东和小朵见状，马上跟了上去。
地底的湿气渗入皮肤。墓道大概有四米宽，两米高，每隔一段就有一个煤油灯。看得出，经常有人出入其中。墓道两壁雕刻着一些鸟兽画，顶部绘有日﹑月﹑星辰，其他则有鞍马﹑明驼﹑牛车﹑列戟﹑步骑仪卫﹑属吏﹑男女侍者以及乐舞伎。
凌飞看得兴致盎然，其中一幅画上面，只见一个穿着袍子的人，一手持刀，另一手抓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旁边站着许多人似乎在鼓掌……即使经历了数百年，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也掩不住那鲜丽的色彩，反而更显得诡异异常，栩栩如生，令人毛骨悚然。凌飞的脑海中闪过几个朋友死去时的惨状，顿时打了个激灵。
这到底是谁的墓呢？难道杜克帆是个守墓人？这可不是普通人的坟墓，从规模上来看，不是皇陵也是王公大臣的了。
“快看这幅画。”小朵说。
凌飞和程东走过去，看到一副长长的画卷。第一副的画面有些像电影《夜宴》的场景，富丽堂皇的王宫内，一帮人席地而坐，最上方应该是大王，左右是文武百官，而最中间则坐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正在一个盆里钓鱼，神态悠闲，颇具仙风道骨……第二副的画面是一群铁甲骑兵杀羊的场景，羊群里血肉纷飞，旁边有一个小牧童坐在地上哭泣……第三副的画面里又出现了那个老头，小牧童赶着羊，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整幅画惟妙惟肖，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奇怪，难道是……”程东自言自语地说道。
凌飞也很好奇，忙问：“这画面到底说的啥？”
程东思索了一会儿说：“应该讲得是‘左慈戏曹操’的故事，相传左慈在宴会上要来铜盆，鱼竿垂钓，钓出两条大鲈鱼。曹操想杀他，他忽然隐身不见。曹操大怒，派许褚带领三百铁甲军追擒左慈，赶到城门，望见左慈穿木履在前边慢步而行，许褚飞马追赶，可却总赶不上。直追到一山中，见一个牧羊小童，赶着一群羊，左慈便走进羊群里，许褚用箭射他，他又不见了踪影。许褚把羊都杀掉方才离去。牧羊小童守着羊哭泣不已，忽见羊头在地上呼唤小童：‘把羊头都凑在死羊腔子上。’童惊走，听到后边有人呼喊，‘不必惊慌，还给你活羊’。见左慈已将地上死羊救活，小童想问清情况，左慈却拂袖而去，行走如飞，倏忽不见……”
凌飞竟听得入了神，忍不住说：“真是神奇！莫非这记载的是古代魔术？”
“是啊，左慈也算是中国古代的魔术大师了。”程东激动莫名，连连点头道，“这个故事是我在《搜神记》里看到的，真没想到这里还有画面记载，太不可思议了。”
“真不愧是玩魔术的，长见识了。”
程东脸上露出了洋洋自得的笑容，说：“我感觉这像是一个古代魔术师的墓穴。”
“晕，那可真是来对地方了，祖师爷显灵了。”凌飞调侃了一句，倒反而缓解了心里的紧张。
“刚才我们看到的那些刑具，很有可能是魔术师的道具，就跟国外魔术师用的电锯、飞刀差不多。”程东继续分析道，“我最近也一直在看盗墓小说，并研究中国的古墓结构，单从这个墓来讲，应该是宋代的。”
“宋代？”
“对，宋代最出名的魔术师是杜七圣。”
接下来，程东便娓娓道来——
宋代由于二郎神的故事流传，江湖艺人便有许多把戏是变二郎神的脸，连带起来，他座下的梅山七圣便也给搬上场，终于发展成为一套大型魔术“七圣法”。
那时以“七圣”为名的魔术家很多，最着名的是杜七圣。
明代的说话人形容杜七圣，“头上裹着头巾，戴着一朵罗帛做的牡丹花，脑后盆大一对金环，拽着半衣，系着绣裹肚，着一双多耳麻鞋，露出一身锦片也似文字。”那样子就似江湖卖武的人。不过赤上身来变戏法却亦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向观众表明没有收藏甚么物事在身，而这个七圣法，恰恰也不用收藏。
《东京梦华录》对这戏法记录得很详细而且生动，“爆仗响，有烟就地涌出，人面不相觑。烟中有七人皆披发文身，着青纱短后之衣，锦绣围肚春带。内一人金花小帽执白旗，余皆头巾，执真刀，互相格斗击刺，作破面剖心之势，谓之七圣刀。”
然而这个表演，却只是序幕，好戏还在后头。杜七圣接着出来说口，夸言：“两轮日月，一合干坤，天之上地之下，除了我师父，不曾撞见一个对手与我斗这家法。”接着回头叫道：“寿寿我儿，你出来！”
原来他是表演刀斩孩儿这把戏。
据宋人笔记，杜七圣表演的过程，大致如下：先在场地上竖起一枝旗竿，高逾一丈，然后一个小孩出场，爬上旗竿，在旗竿顶上盘旋良久，忽然失踪。
杜七圣这时候拿出铜盘，向观众讨钱，一边讨，一边骂小孩子贪玩，不知上天去做甚么事了。待观众都给过钱了，杜七圣向周围作诺，抱拳致谢。就在此时，小孩子却忽地在旗竿顶出现，而且手上还捧着一个蟠桃。
杜七圣招小孩下来，问他到底去了那里，小孩说上了天宫，偷了王母娘娘的一个蟠桃下来。杜七圣便勃然大怒，说小孩闯祸，王母一定遣五雷来惩罚。既然这样，不如将你杀了，好解王母之怒。说着就把小孩按在一张木凳上，一边唸唸有词，一边就斩。
杜七圣先将小孩的头斩下，放在一个银盘上，用黑布盖好，然后逐一将小孩的四肢斩下就随手将之放在小孩的身躯上，又用黑布盖好。这时，已流满一地的血。
杜七圣又拿出铜盘，向观众讨赏了，一边讨，一边说被逼杀死儿子，甚为凄凉，只好等雷神来过之后，再设法将孩子救活。这时候，他又出卖“五雷符”，说可以辟邪治鬼。
卖完符，杜七圣向天的五方各一指，每指便有一声雷声，于是他便向五方礼拜。然后对观众说，雷神见他已惩罚了孩子，便退出回覆王母了。现在，可以将孩子救活。
他伸双手入盖着身躯四肢的黑布中，一边唸咒，一边有所动作，良久，把黑布依旧盖好。然后捧着盛载头颅的银盘，连盘递入黑布之内，又再唸咒。过一会，则见他只把银盘取出，那银盘依然盖着一方黑布。
放下银盘，他便烧符唸咒，再向盖着孩子的黑布喷水，一边又结手印，东指西指，最后呼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