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希冀我成为一个令他们骄傲的孩子,我就成了。那一个暑假,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头,设计了无数完美离开这个世间的方式。我甚至计划好了如何让一切变成理所当然的意外。我家人为了投了很多保险,在很早以前,我就用自己的方式暗示他们去这样做。我想好了方法,在这样的方法底下,我的死亡能够为我的家人赢得最大的经济利益。我很冷酷,对不对?我曾经最好的一个朋友,好吧,也许只有他以为我们是好朋友,说我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我对于不关心的人和事可以冷漠到冷血的地步。就是在那个夏天,我听到了爱丽丝的歌。多多,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一片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我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的感觉,我蜷缩在我的小天地里。多多,不知道你是否注意到了。我的阳台,朝南的小阳台,全封闭式的。分了两层,上面一层是书架子,下面则是一整张水牛皮铺好的类似小窝的地方。我坐在那里听广播,第一次听到了爱丽丝的歌声。她在做节目,现场清唱了一段,那样清亮而纯净的歌声,不含一丝一毫的杂质,仿佛清晨绿叶上承载的夜露,轻轻的滑落到我的心间,安抚了我焦灼的心灵。
人的意念就是如此的奇怪,仅仅是一念之间,我就放弃了轻生的想法。因为如果我死了,那么就再也无法听到那样的歌声了。上帝造人的时候,创造了人的形体,然后对人吹了一口气,人才变的有生气了。她的歌声就是上帝的生气,于是我活了过来。从那时候开始,我不断地收集着关于她的一切,我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地渴望去了解一个人。我收集了所有能够收集到的专辑,给别人补课,用在补习学校打工挣来的钱买了CD机,反反复复地听着她的歌。我甚至自己研究电脑软件将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给剔除出去,自己录了盘,这样我才能不受打扰地听完她所有的歌。
最开心的是十七岁那年,我报名去当爱丽丝主演的电影的群众演员,意外被选中了,第一次亲眼见到了她本人。她过来,笑着跟所有人打招呼,小小的一个人,让人奇怪她怎么能够这样时刻保持着生机勃勃。我没有台词,走来走去的充当人肉背景。但是因为能够那样近距离的看着她,所以依然觉得幸福得胸腔都要爆炸了。后来中午吃盒饭的时候,我讨厌嘈杂的环境,就自己找了个僻静的廊子。然后,我看见了爱丽丝。当时已经是秋天,即使有阳光,户外也带了微微的凉意,她不自觉地蜷缩了身子,寻了一处阳光极盛的地方,靠在廊子的长椅上,微微仰着头。金黄色的阳光从葡萄藤间倾泻下来,为她晕染了一层同样温暖的金色。浮光底下,脸颊上细微的绒毛模糊了她的眉眼的轮廓,头发闪耀着金红色,耳垂与指尖被阳光穿透带出一片亮红色,中学女生制服的衬衫越发白的亮眼。她双手合十,抱在胸前,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春困秋乏,秋天是一个安定而祥和的季节,令人陷在里头仿佛鸳鸯帐暖,沉湎一世不愿意醒过来。他轻手轻脚地坐在她旁边,每一个步子都仿佛踩在浮云之上,美好的如同梦幻一般。秋天的阳光是金黄的,秋天的果实是金黄色的,秋天的草木是金黄色的,一切都被镀上了最温暖最不真实的色彩。他坐在叶落纷纷的葡萄藤下,举头看一架挂着斑驳阳光的紫熟葡萄,个个晶莹剔透,如上好的玛瑙。秋风卷起黄叶裹挟着熠熠生辉的尘埃飞扬,灿烂温暖的秋日午后的阳光里,他的心如细小的尘埃一般轻舞飞扬。亲吻着他脸颊的清风,不经意间拂动身边人收拾的规矩整洁的衣领,为其点缀一抹金黄。端坐在这里,可以为身边气息交融陷入沉睡的女孩拂去肩上枯叶,是值得他一生铭记的画面。
“饭呢?”黑暗中的女孩子突然发话。
栾曦反应不过来,他觉得一到张夕夕面前,他的脑子就好像不够用一样,因为这个女孩子总是会问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问题。
张夕夕很有耐心地引导着他:“我问的是饭,你不是到那个廊子里头去吃饭的吗?饭好吃吗?”
栾曦哭笑不得:“你怎么会关心这个?”
张夕夕倒是坦荡的很:“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学说,口舌之欲可是很基本的需求啊。你难道不饿?或者****熏心,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喂!”栾曦惩罚性质的咬了一下她的鼻尖,声音有点儿闷闷的,“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对她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她是我的偶像。我只是纯粹的欣赏她,崇拜她,绝无半点儿邪念。”
张夕夕被咬的轻呼了一声,恶狠狠地瞪他:“你属狗的?!”
然而电梯间黑黝黝的,大大抵消了她眼神的威慑力,他蹭了蹭她的脸颊,就势又开始亲吻她:“我不属狗,我属接吻鱼。”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额头、眼睛、鼻子,最后停留在嘴唇上,辗转反侧,贪婪的仿佛讨糖吃的孩子,满满的渴望跟迫不及待。紧紧的拥抱,深深的亲吻,只恨不能如同细胞间的渗透一样,将她完全的嵌入进自己的身体里面。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的滚烫,冰凉的肚子渐渐升起一种灼热。火光的燃烧让冰冻住的血流缓缓恢复了流动,腹部的疼痛渐渐舒缓下来。
也许这样也不错,她发出轻轻的喟叹,下意识地抱住了男孩子毛绒绒的脑袋。
衣服与衣服的磨蹭之间,她脖子上挂着的玉佩滑落了下来,上好的羊脂白玉散发着幽幽的光。天禄形体似鹿,长尾,有双角,又名貔貅,是上古的神兽。古代仅帝王可用。飞翼天禄的玉雕磕着了栾曦的手,掌心一片沁凉。他抓住了玉佩,将怀抱中的女孩子抱好,轻轻地用额头去磨蹭她的额头,微微地笑着,轻轻地喊她的名字:“多多——”
“你喜欢她吗?”少女的长长地吁了口气,声音听上去很平静,“据说简体版本的跟繁体版本的‘爱’,一个是将你藏在心底,一个是将你放在心上。你是哪一种?”
栾曦笑了笑,伸手揽住她:“没有,她对我而言,是美好的象征,可望而不可即的梦。不涉及男女****。”
女孩子没有说话,手指伏在玉雕上,轻轻地摩挲。
原来不喜欢啊。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她温柔地摩挲着羊脂白玉的貔貅。你看,你有口无肛,只吃不吐,那样的贪婪,有谁会真正的喜欢。
除了你的小南瓜。
其实这世间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上帝很公平,你想要获得什么,必然得拿同等的东西去兑换。就好像一百万跟十块钱的道理,重要的不是拥有的多少,而是是否同样的付出。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栾曦摇了摇头,轻轻吻了下她的眼睛,声音低沉有如喟叹:“不知道,只是觉得这些话,除了你,无人可以诉说。”
因为我知道,你懂。
缘何如此笃定?
你看,所有的人都是一厢情愿,我们永远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个世界,以为印在我们瞳孔之中的那一方就是整个宇宙。比如中世纪之前我们以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再比如哥白尼以为太阳是宇宙的中心。我们不停地嘲笑着别人,以为自己与众不同,自己才是真正正确的人。其实谁也不是,从来就没有过唯一的中心。
那些尘封,或者说想要尘封的事情,就当作谁也不知道。不过即使当作谁也不知道,就真的可以忘记吗?失去过,才会懂,拥有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然而常常,珍贵的东西,失去了,就找不回来,比如生命,再比如,爱情。所以,如果拥有,就贪心一点,就知足一点,牢牢抓住了,别放手。其实痛,仍然是一种美丽。即使痛,至少拥有着,至少存在着。
痛,却快乐着。
你是在以你的方式提醒着我曾经的拥有吗?
留给我的,无穷无尽的痛苦。
栾曦察觉到了她陷入沉思中,心里有点儿不明不白的不是滋味,他压抑住这种不悦的情绪,用一种略带调侃的语调微笑:“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工很精妙,传家宝吗。”
“呵呵。”张夕夕淡淡地笑,自我消遣,“我要有这样的传家宝,倒可以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大约算得上令祖母看得上眼的大家闺秀了。”
栾曦有些尴尬,他避重就轻:“送你的人可真够大方的。”
大方吗?或许吧,他从不吝惜,只要她想要。
可是很多时候,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难道不是吗?就是真正想要了,也不是意味着一定能够给的起。
今日种种,过往许许,匪我思存。时光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
你看你看,有一天,我也可以这样坦然地回忆起你曾经给予我的好。
你看你看,我们都曾经努力付出过了不是吗?只是并非所有的付出都一定会有所回报。
凡人太多,神灵太少;我们虔诚的祈祷,善良的上帝不一定有时间听到。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叶一如来,一砂一极乐,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此言,不余欺也。
原来我们感知到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
她将玉雕放回了胸前,忽然间开口要求:“唱首歌吧,会唱《时与光》吗?其实我唯一喜欢的就是这首。”
栾曦微微怔了一下,脾气很好的应允:“好,我也挺喜欢这首的,虽然不及她其它歌曲有名。”他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轻轻地吟唱着好久不曾听过的歌谣。
沉沉的夜色如桃花般绽放
晚风掠过灯影跃然于纸上
起伏的声线
吉他的和弦
缓缓勾画昨天
黄昏的街灯打一脸的黄
隐隐记得
剪影的你侧影很好看
公车来了又回
碾碎过往
我在座位忍不住回看
你悄悄躲在时光的门后
浓烈的旧时光渐渐被流年冲淡
时间折叠成片成片飞落
落在记忆的深海里
如歌退变
飘缓低迷的旋律,柔和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惆怅和浅浅的释然;在静静的夜晚温柔地诉说着挣扎之后的平静。一种隐晦,一种轻柔,一种空灵悠然而生。他的声音与原唱相去甚远,但是没关系,每一个渐渐长大的人都能够体会到时光偷换的无奈。那些曾经以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无法放弃的事情,那些坚持许久的执念,也都随着时光的流转慢慢模糊了原来的面目。不是记不住了,忘记了,而是已经学会了释然。
那么,就这样吧。
谢谢你,我的男孩。
“这才是小爱真正意义上的告别歌坛之作。她的最后一张单曲唱片,只收录了这一首歌。原本的签售活动在开始的前一天匆匆取消了,她没有参与任何宣传,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娱乐圈。很多人在寻找她,寻找这个曾经感动了我们无数人的声音,但是没有结果。天籁唱片公司被收购了,原先的工作人员四分五裂,渐渐也少了踪影。所有知恋人都对她的事三缄其口,不愿意告诉我们,小爱究竟去了哪里。我问过蒙萌,她说小爱出国读书去了。问她哪个国家,她一会儿说加拿大一会儿说美国,从来就没有个准数儿。可是我始终相信,无论是在哪儿,她一定能够幸福,她这样的天使,上帝怎么舍得让她不幸福?你听,其实从这首歌里头你可以感觉到,她经历了些什么打击,但是她终于还是走了过去。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新的征程。”
海子写下了——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恋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几个月以后他就选择了在山海关卧轨自杀。
有的时候,我们理解的新生往往拥有着不同的定义。
不是谁都能够在鬼门关里头打转完了还能顺顺利利地回头,上帝很忙,没有时间降临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倘若奇迹多了,那么也不足以称之为奇迹了,不是吗?上帝大体上总是公正的。
子夜的电梯里头是沉沉的黑色,早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也只能勉强看出人的轮廓而已。怀抱中的女孩子发出了平缓的呼吸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睡着了。栾曦的大拇指腹在她的掌心轻轻的描摹着,在这寂静的夜里,伴着她的轻微鼾声,沿着掌心传送来的温度,栾曦有点儿哭笑不得,伸手揽紧了她,慢慢地,倦意渐渐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