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夕夕看着那个女孩子,她好像幸福的快要晕倒过去了。你看,在聚光灯下,舞台上呈现给我们的故事总是童话,王子永远不少,他们英俊温柔风度翩翩,他们一直在等待着灰姑娘。商业化的文化就是这样,他们会小心翼翼地观察,投其所好。在聚光灯下,在屏幕里头,现实的痛苦、矛盾和冲突被掩盖了,观众们沉睡于镁光灯下看似安逸、平静、美好的环境之中,被一种吸食鸦片式的麻醉的欢愉剥夺了否定和批判的意识,人们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得到虚假的精神上的满足。
幸福从来都只是个谎言。
女孩子裹着云磊的西装被安保人员请下了台。有很多道目光在她身上穿出了一个又一个窟窿,你看,所有人都是善于嫉妒的生物。嫉妒那些拥有他们不曾拥有的东西的人,在阴暗的角落里头,恶狠狠地诅咒。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小石头’了。”云磊诚恳地对着姚敏微笑,“姚老师,我记得,那个时候大家都是这样叫我的。”
姚敏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大约内心深处是不快的,这个神秘嘉宾的风头要比她强劲很多。从他上台以后,他就成了场上唯一的主角。他适合在人群中闪光,人越多他的光芒越耀眼,他的一切都沾满了荧光粉,连咳嗽出的唾沫星子都闪闪发亮。有一种人天生具有这样的光彩,璀璨夺目,让身旁的人黯然失色。
她不自在地笑了笑:“你都已经这么大了,谁还会以为你是小孩子呢。”
“老师,我在你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子。”云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谦虚诚恳。他的脸上像是有一个神奇的开关,可以恰到好处的调节出他想要的表情,无论何时何地,一都能笑得这般柔和温暖而恳切。
被忽视许久的主持人终于找到机会插上了话,不知所云地来了一句:“是的,对于家长而言,孩子再大也还是孩子。”
云磊赠送了自己最新专辑的CD给他的启蒙恩师,微笑着请恩师给他提点建议。
“你已经发展的很好了,比我当初预期的还要好。”姚敏脸上恢复了平和的笑容,语气轻快,甚至加上了开玩笑的意味,“由此可见,我的眼光也不是很准。”
台下的观众笑了。
姚敏像是感慨一般:“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很多人很多事都在发生着变化。你看你,云磊,当初很多人笑你,说你没演技,唱歌也不好,就是一张脸能骗骗人。他们说的那么难听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十年以后的今天,站在金曲奖领奖台上的人是你,拿了影帝的人也是你。所以说,先天的条件不能决定一切。上帝偏爱的是足够努力的人。你可以为了成功,而不断地努力,舍弃掉很多东西,付出众多代价。你耐得住寂寞,受得了痛苦,默默地煎熬,把自己逼到悬崖的边缘上,让自己除了成功别无选择。就好像老鼠咬猫一样。关于这一点,老师一直非常欣赏你,因为你是一个可以对自己下狠心的人。你是我见过的最适合当艺人的艺人。”
台下很多观众举起手来,甚至站着,云磊没有对姚敏老师的话发表任何看法,他笑着指着一位穿红色裙装的女孩:“这位美女一直举着手,不知道你有什么事要报告老师?”
女孩子拿起话筒,朝云磊甜甜一笑:“是的,我有问题想请教两位老师。”
云磊立刻抚胸口,笑道:“今天真的太高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我老师啊。”
台下众人哄笑声中,姚敏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静:“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位小姑娘,你想问什么问题啊。”
“就是说,为了成功可以付出一切代价,关于这一点。你们是怎么看待的?比方说,现在的娱乐圈里头,炒作特别多,潜规则好像已经变成了众所周知的明规则了。很多女孩子或者男孩子为了得到成名的机会,或者说只是一张进入这个名利场的入门券,而付出众多,包括肉体。现在层出不穷的艳照事件,视频之类的,不知道你们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姚敏笑着示意女孩可以坐下了,她举起话筒,调了调音:“从你问的话来看,我发现其实你想问的挺多的,已经杂糅到一起了。好吧,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涉及到一个努力包涵的范畴以及道德的底线问题。我想举一个例子,著名的阿根廷玫瑰,贝隆夫人。她出生贫寒,单亲母亲抚养着她跟几个孩子。有一天,一个来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歌手到这个偏远的小镇上演出。这个名为艾薇塔的小镇穷裁缝的私生女,选择用自己的身体换取前往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机会。从15岁的舞女到高级交际花,再到总统夫人,成为“阿根廷的玫瑰”,永载史册。你能说这个不择手段,一次次利用所谓“爱情”,周旋于各种权势男人之间以换取平步青云的女孩儿就一定比安守贫困卑微的乡村姑娘不可取吗。谁又敢说她不是真正爱贝隆上校。
当然,我不是在鼓动年轻的男孩子女孩子们去模仿贝隆夫人的行为,因为你们未必有贝隆夫人的智慧与运气;你们应当学习的是她永不妥协永不放弃,不会向命运低头的精神。我觉得她与现在的很多人还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区别就在于,她有自己的原则,她有自己的准绳,她恪守着只属于她自己的道德标准。她在努力向上爬的过程中,出卖的,或者说付出的全部,都是来源于她自己,无论肉体还是脑袋,她唯独不出卖的是自己的灵魂。
我一直觉得这个社会早已经不属于一把算盘打天下,它光怪陆离,它不可捉摸。但我想,无论外面如何变化,人最重要的就是问心无愧,如果你连自己的良心都会觉得不安稳的话,那么那样的,所谓通往成功的门票,还是别拿的好。否则,你成功了,又是为了什么呢?对于那些用所谓的艳照啊,视频啊之类的吸引眼球的方式,我个人是不敢恭维的。说实话,谁没有身体啊,这再好的身材,好奇心过了,还想脱什么?把皮扒下来,呃,那可就是恐怖片了。”
丝丝哈哈大笑,伸手攘张夕夕:“姚老师说话实在是太逗了。真好玩。”
张夕夕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玩,她再一次想要站起身来去演播厅外面。这破地儿有什么好玩的,简直是既欺负了她的人格又欺负了她的智商。她给主编大人发短信:赶紧来救我吧,活人被尿憋死掉会很凄凉的。主编大人回复她:不会被我逮到你们以后更凄凉。张夕夕郁卒了,凭什么所有人都欺负她,她永远都是被欺负的那个人!
有观众拿到了话筒,提问云磊:“那个,小石头,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云磊回答,不介意)今天姚老师讲了很多关于小爱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你们,小爱,洛洛,还有你关系很好,认识多年,不知道在你眼中,小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小爱啊。”沙发很软,坐上去就像陷进去一样。演播大厅里头冷气打的很足,然后舞台上永远少不了灯光的灼热。英俊的男人沉浸在回忆里头,他的唇角泛着微微的笑,“她是所有人的开心果,她是童话里头的爱丽丝,永远的爱丽丝。不熟悉的人可能会对她有所误会,等到了熟悉以后,所有人都会爱上她。”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们好像传过绯闻的,我想知道,你们之间是不是单纯的友谊而已?”女孩子没有放弃,接着追问下去。
云磊笑了:“千万不要相信纯友谊这一说,古龙先生说过一句话,如果一个男人不喜欢一个女人,那么他不会想她当朋友;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那么他就不会仅仅拿她当朋友。好的,我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对,小爱是我的初恋。”
演播厅里头响起了炸雷一般的声响。张夕夕稀里糊涂地想,不是说今年闷梅么,难道专家真的是专门骗大家,居然下起雷阵雨来了。
“就像所有的初恋一样,男孩子面对他第一次喜欢的人都会笨手笨脚不知所措。”他轻轻地笑起来,“我告诉她,一见到她,我的心就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结果她很奇怪地看着我,说,小石头,难道你平常就没有心跳吗?”
台下的观众大笑,不停地有人喊:“小石头,我们爱你,小石头,我们爱你!”
“我记得我们刚出道不久以后,去一家大型的商厦里头做活动。她在二楼出席一个商业活动,我在一楼签售唱片。她活动结束以后,就藏在楼上,偷偷地将纸团成一团,从楼上丢下来砸到我身上。然后纸团弹到了站在桌子前面等签名CD的歌迷手边。歌迷疑惑地打开来看,里面包着的是牛肉干。他很茫然地看着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爱先忍不住跳起来,说,喂!你放下,那个是给小石头的。
有一次我爸妈从家乡来看我。我们当时都在公司安排的公寓里头居住。她跑过来送她亲手炖好的冰糖雪梨给我,因为当时我感冒了,嗓子难受。她刚放下东西,我爸妈就来了。我开了门,看到父母,连忙喊‘爸爸,妈妈’。结果她傻眼了,完全不知所措,跟在后面也傻乎乎地叫‘爸爸,妈妈’。当时我们还没有正式交往,我心里头都美翻了。我的父母也特别喜欢小爱,所有熟悉小爱的人,没有人不从心中喜欢着她。”
张夕夕继续哀求主编,表示可以将苏芩邮寄给她的椰子分一只给他。主编大人觉得太廉价,不肯屈尊纡贵前来拯救他可怜的员工。张夕夕跟他拉锯战,将筹码增加了一包牛肉干。(苏芩怕她没零食吃,给她网购的。)主编大人表示还是太少,提议两包牛肉干+两包巧克力。张夕夕立即传递了自己的鄙夷之情:吃零食的男人是没出息的!主编勃然大怒,坚决地表示要让张夕夕自生自灭,他连尸骨也不会替她去收的。张夕夕这个阴险小人,立刻用手机给苏芩发邮件告状,诉说领导欺负她。鉴于金字塔一般的上下层结构,主编于五分钟后发了短信给她,口气极端恶劣地同意过来救民于水火中。
“分手的责任完全在我。”云磊擦了擦眼角,眼睛泛红。
张夕夕心想,这个男人可真够婆婆妈妈的,一点儿事情被他唠唠叨叨地跟个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说到现在才说到结尾。
“都是我的责任。那个时候,我太年轻了,不知道如何爱她才是最好的。我应该用她的行为,而不是她说的话来评判她的一切。她照亮了我的生命,我不应该离她而去。我想,如果是现在,或者更迟一点儿相遇相爱,那么结果会比那个时候要好很多。”
你看史家的春秋笔法多么美妙,台上的男人运用的又是多么的神奇。实与虚、强化跟淡化,背着女友跟她最好的朋友搅在一起,也可以被处理的如此风轻云淡。呵,这是全世界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所以自然可以若无其事地轻描淡写。漫漫人生路,难免错几步。人生总有不得不****的时候,实在没有细嚼的必要。爱过一个错误的人,错的是那个人,而不是爱情本身。没必要责怪自己傻,所有的人沉浸于爱情之中的时候都是傻瓜。不傻不乱了方寸的话,大约也就不叫爱情了吧。让我感激你,赠我空欢喜。让我铭记你,你还算人道,没有活活逼死我。谁也不必因为自己不是火眼金睛而唾弃自己,谁也不必自己不是无所不能的先知就全盘地否定自己。不论谁的人生,都禁不起层层揭开,处处查清。你非要关心那些美味佳肴到底是怎样烹制出来的,那么你大约就没有勇气下筷子了。
张夕夕焦急地看着演播厅的后门,期待从外头走进来一个人救她于水火之中。她想她完了,在一个王子级别的人物深情款款地抄袭《小王子》的台词的时候,她居然很没有形象的惦记着自己的内急。她这辈子是没有当言情小说女主角的命了。话说琼瑶阿姨金庸先生小说里头的主人公们向来看上去都是从来不上厕所的。
“小爱为什么退出啊?而且走的匆匆忙忙,毫无征兆?”人类都有窥私欲,对于八卦,会不遗余力地打破砂锅问到底。
主编大人终于出现了,他那张有点儿像《杜拉拉升职记》里头黄立行的脸看在张夕夕眼睛里头,从来没有这样帅过。那小眼睛啊,啧啧,是聚光的,是性感的,是光辉璀璨的。主编大人自然有他的人脉,他手指一勾,张夕夕就跟见了糖醋小排的小霸气一样,欢天喜地的奔过去了。
舞台上二胡乐声响起,云磊正在演绎自己的最新单曲,在某个排行榜上盘踞了四周的《我城》。现在啊,是人是鬼都会弄一个中国风,以显示自己是多么的有文化涵养。
青石街道向晚
乌篷船亲吻着河畔
日暮醉斜阳
掬一捧若水三千
醺醺然如花的容颜
凭手中一纸地图
寻梦里失落的故土
因为风的缘故
吹散了旧时的人物
听听那冷雨中,有风鸣廊
一水之湄,独立苍茫
记忆同相思一般长
月娘照眠床
夜未央
……
丝丝姑娘还想听到最后,可惜领导那眼神,她想她还是不够狂热,不想因为八卦就丢了饭碗。(丝丝姑娘是找了熟人进的杂志社实习,如果不出意外,实习结束后就留下来正式工作了。)她对张夕夕表态,那是因为台上的人不是她的小爱,否则的话,别说是主编了,就是校长来她也不怕。
张夕夕很无奈地看她,你知道你们大学校长长什么样子吗?见都没见过的人,你有什么好怕的。
“多多,我跟你说,我觉得那个MV的男主角一定很有来头,大有内容可挖掘。你看,姚敏老师对他的身份讳忌莫深,怎么也不肯透漏。他能够出现在外景现场,既不是粉丝又不是演员,那么就隶属于工作方或者是更大的来头。现场的工作人员都不敢跟他讲话,可见他身份很尊贵。这样身份尊贵又气质冷漠的酷酷的帅哥,对小爱却是有求必应,甚至破例屈尊纡贵拍MV,可见他一定是对她一见钟情。”丝丝眯起了眼睛,笑容阴险,“嘿嘿,不行,我一定要深层次地挖掘其中的故事。”
张夕夕瞥了她一眼,表情古怪:“老实说,姑娘,我真的不懂了。你要挖掘那些陈年旧事做什么,就是有故事,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什么意义吗?”
“怎么没有意义?!”丝丝瞪大了眼睛,她的声音如此之大,在长长的走廊里头回荡,极冲极硬的语调,像是石头,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的上砸出带着火药味的火花。连郁闷的在前头带队压根就不想搭理她们的主编大人都被吓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丝丝的胸脯急剧地上下起伏,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极其幽怨的模样:“我要了解她的点点滴滴,我要找到她,亲口质问她,她就这样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让留下来的我们怎么办?你没有看到吗?今天大厅里头,我们这么多人,都是为了她而来?!”
黄昏来的真快啊,电视台大楼前的花圃里凤仙花和串串红如火如荼,碧叶绿的苍翠欲滴,浓墨重彩的,是这一季中最温暖的色调。张夕夕看着那些普通而美丽的花朵,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静谧的黄昏的空气里,有低低的近乎不可闻的哼声,薄薄的眼睑微微下垂,原本清明的目光缓缓游离开来,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羽翅轻轻地颤动,左边嘴唇微微上扬,慢慢的,肌理的每一丝牵动都清晰可见,如清风朗月般的目光重新回到丝丝身上。她微微偏偏脑袋,眉头放松而舒展,笑容仿佛由心而生:“每个人只能对自己负责,她是爱丽丝,但同时,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