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萌的眼前开始出现一帧帧的图片,很多过往的老照片在她眼前一张张地铺展开来,那些沉淀的时光,记录了她的过往。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个春天,她们一家去野外踏青,她在爸爸面前响亮地背诵课文“春风吹,春风吹,吹绿了柳树,吹红了桃花,吹来了燕子,吹醒了青蛙。春风吹,春风吹,春风微微地吹,小雨轻轻地下。大家快来种蓖麻,大家快来种葵花。”爸爸奖励了她一大块巧克力。妈妈带着她坐在郊外的小河边,打开《全国优秀小学生作文选》,给一脸稚气的她朗诵描写春天的美丽段落,而她们面前的小树,抽着嫩绿的新芽。她遇见的一个小女孩,对她羞涩地微笑,递给她一朵美丽的兔子花。然后画面变化,她眼前的视野渐渐变暗,原来是天黑了呀。她跟第一次见面的小爱,两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混在一群小伙伴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办公楼中玩捉迷藏。她抓住了小爱,小爱只是笑,满脸兴奋地指着窗外示意她看,高高的泡桐树,圆圆的月亮挂在树梢。皎洁的月光下,她们同样年少单纯的脸庞是谁也无法夺走的美好。
云磊松了手,蒙萌瘫软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肺部仿佛要裂开,喉咙疼的像支离破碎了一样。他冷冷地看了眼颓在一堆烂猪肉一般的女人,死毫不客气地嘲讽:“一把年纪了,不要装的跟美少女战士一样。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满口仁义道德?别忘了,到底是谁在小爱的海鲜粥里做了手脚,让她严重过敏,喉头水肿,嗓子彻底毁了。你也别忘了,谁在外景的马匹上玩了花样,伤了她的跟腱,让她从此都不能够做出舞蹈里稍微有难度点儿的动作。这种事情,旁人不知道我们自己还不清楚?你除了往她脸上泼硫酸,其他的什么事情没有干过?”他拖着她的头发拉直了她的上半身,“谁也不比谁高尚,你没有资格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小爱最好的朋友,洛洛小姐。她对你的信任,一点儿也不比我少!”
他丢下蒙萌,换上一身衣服,大步地走出了门外。
她在后面喊:“当初,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云磊停了一下,没有转头,声音平静听不出半点儿波澜:“这个问题,应当问一问你自己。”
亚热带的岛屿,盛夏拥有一季最好的风景。海风清凉,海水清爽,不若江南梅雨季节的闷热,大片的棕榈漂亮的像人工的装饰,空气里头是清新的咸腥味。云磊非常熟悉这种气味,在小渔村里头成长的他,习惯了这种海腥味。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嗅着海水的气味,他依然觉得亲切而舒爽。他坐在酒店户外的太阳伞下,等着漂亮的服务员为他特别烹制的中式早餐。容貌俏丽的深肤色女服务员微笑着为他端来了他要的早餐,一碗白米粥,一小份榨菜炒瘦肉丝。
云磊想他是在自虐,也许蒙萌看的最清楚,他就是那个虚伪的周朴园,用保持旧东西旧习惯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其实是能够爱人的。他一小口一小口吃着米粥,不是那样的味道,他知道他是在奢求,在国内都没能再找到的味道。远渡重洋,来到这里,难道就可以喝到小爱熬给他喝的粥了?
她给的一切他要得理所应当,如今失去却痛彻心扉。
他曾经从梦魇中惊醒,下意识地按下一串号码,电话那头有甜美而冰冷的机械女声提醒:“对不起,你所拨打的号码已停机。”
原来,他真的已经失去了她,连看一眼都是奢求。
榨菜丝太咸了,油又多,他皱着眉头,痛苦地吃着他的早餐。助理给他送来了笔记本电脑,他插上耳机,欣赏最新一期《**有约》的视屏。节目的剪辑很小心翼翼,云磊很满意,总算没有白白耽搁几个小时。他记得录制结束后,去取车时,碰到了姚敏。他笑容无懈可击地上去向她索要临别赠言,结果这个老女人居然颇为阴毒地送他:“认认真真做事,干干净净做人。”他欣然笑纳。
云磊笑了,他不怪姚老师,真的,那个时候的他,连自己也会忍不住唾弃。只是,谁又愿意成为别人的附庸,尤其当他还是个男人。就像当年他对蒙萌的示好半推半就,他不过是为了自己可笑的虚荣心,证明自己的所谓的魅力而已。蒙萌何尝不是呢?他伸手摸着电脑屏幕上女孩子年轻而美好的脸庞,倔强上扬的小虎牙,微微地笑,你会恨我,诅咒我,对不对?没关系,我应当被诅咒,下十八层地狱。但那都是死了以后的事情了。活着的时候就得好好活着,活得有声有色,有模有样,不要被人威胁:前途跟她,你要哪一个?不要连自己的爱人都无法保护。你说,对吗?
每个人都想要听到别人的心里话,可是他们是否知道,心里话是用来埋在心里的,能说出来的就不是心里话了。
所以,我会将你永远埋藏于记忆的深渊里头。在空无一人的静谧之中,默默地想你。我在安静地想念,只是安静地想念就好了,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关。感谢主让我还记得你的一丝一毫,我很怕有一天我会忘记。
等到那个时候,我还是我自己吗?
出卖了自己的灵魂,同魔鬼交易的浮士德,还是最初的那个青年吗?
张夕夕打了第一个喷嚏的时候,她美滋滋的想,不错,本姑娘还是有人想的。
打第二个喷嚏的时候,她脸上挂着笑,哎哟,想我的人还不少。
等到第三个喷嚏来临,张夕夕有点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她面带娇羞,天啦,想我的人如此之多,可如何是好?
第四个喷嚏喷鼻欲出之际,她终于无可奈何地承认了事实,跟所有的浪漫无关,她就是单纯的悲惨地感冒了。
她打电话给主编请假,难过地表示她好像感冒的有点儿严重,估计得休息一天。主编大喜,连忙批准,庆幸之余还不忘假惺惺地强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的首要任务就是将身体养好,工作是任何时候都有的做的。赵主编不愧是资深传媒人士,其春秋笔法运用的叫一个纯熟。
张夕夕听了以后很感动,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在如此忙碌的情况下,居然还这样给主编添乱。于是她决定,立刻吃药睡一觉,然后下午就接着去给主编免费卖命。
这告诉我们,撒谎不是好孩子,很容易遭遇现世报的。
保姆见张夕夕醒过来了,赶紧上前问她想吃什么。张夕夕本能地摇了摇头,见五十几岁的阿姨脸上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担忧,她又咧开嘴巴笑:“阿姨,随便吧,就是不要太辣。”
“这还用你说?”阿姨笑着系上了围裙,“你姐早交代过了。你等着,先玩一会儿,阿姨给你做酸黄瓜煲鱼汤去。”
张夕夕对着视屏就着酸黄瓜煲鱼汤跟蒜蓉蒸丝瓜吃了满满一碗饭,苏芩跟师兄就跟盯着孩子吃奶的新鲜家长一样,乐的嘴巴都合不拢了。师兄觉得,这闺女收下来不错,这孩子太喜人了。
喜人的张夕夕小姑娘乐呵呵地出现在主编办公室时,主编大人差点儿没哭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建议:“多多,你感冒了,回家休息去吧。”
张夕夕立刻反对:“我姐说了,我这是热伤风,吃了药睡一觉饱饱吃一顿就应该到外面去走动走动。”
主编无奈,都已经将上层人物搬出来了,他可不敢直接驳斥苏芩的旨意。他叹了口气:“那个,多多,会拍照片吧。今儿摄影师紧缺,你啊,今天跟我出去做采访。嗯,拍几张照片吧。”
张夕夕立刻亢奋了,开开心心拎着她心爱的单反相机跟领导上了车。印着杂志社名字的蓝色思域车在陵城里头七拐八拐,在张夕夕睡着之前到达了目的地。
一下车,热浪就扑面而来。热,真热,大下午的,走在窨井盖上,张夕夕很担心自己的鞋底会黏在上面抬不起脚来。主编大人调侃,这要是摔到了,爬起来的时候就变成一道熟菜了。张夕夕一听,走路时那叫一个仔细啊,怀胎十月的孕妇都没有她这般小心翼翼。大厦很高,大厦前面的花花草草长的很漂亮。这就是张夕夕对于他们所到之处的全部评价。她迫不及待奔到大厅里头,立式的中央空调尽职尽责,制冷效果不错,堪称里外冰火两重天。主编大人按了电梯,领着张夕夕进去,按了十七层按键。张夕夕好奇地问主编:“头儿,今天我们采访谁啊?男的女的,帅哥靓妹否?结婚否?有房有车否?money大大的否?”
主编大人立刻旗帜鲜明地站的离她老远,明确表达了对她的鄙夷之情:“张夕夕,你以为自己是相亲节目女嘉宾啊?”
张夕夕自觉受到了歧视,很愤怒地别过头蹲在电梯角落里头一歪舌头一伸装死尸不理睬他。
主编大惊:“你表死啊,你死了的话就不好玩了。”
电梯清脆地响了一声,门开了。主编大人人模狗样地出去了,张夕夕连忙小碎步跟上。主编笑容亲切地递了名片给美丽的小姐,而后两人被安排进了接待室。从电梯里头出来时,张夕夕就觉得有点儿不舒服,低碳啊低碳,空调温度打这么低做什么。有人能送了茶水过来,而且还配有小零食。
“严先生正在开会,大约还有半个小时才能结束。赵主编,麻烦你稍等一会儿了。”接待他们的小姐笑容甜的能够滴下蜜糖来。张夕夕笑眯眯地看着姑娘美丽的脸蛋,心想,美人啊,你要是留下来陪赵主编说说小话,给他摸摸小手的话,那么赵主编别说等半个小时了,就是等半年都没问题。
果然,赵主编立刻笑容得体地表示愿意等待,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接待小姐愉悦地飞给他一个媚眼,然后带着袅娜的香风款款而去。张夕夕闻着那香水的味道,啧啧赞叹,这家公司对员工真大方,这位美女对自己真大方,香奈儿5号啊,玛丽莲?梦露唯一的睡衣啊。
张夕夕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应当保持优雅,最多用茶水润润嘴唇意思一下就好了。可是,可是,超市里头的松子真的很贵的,她买一袋子就意味着好几天要饿肚子。
于是张夕夕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主编大人,发现领导正在看他的采访大纲,无暇理睬她,便趁机很不淑女的化身为小松鼠,开始吭哧吭哧地吃松子。
“是帅哥,英俊潇洒年轻有为的钻石王老五。”赵主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
张夕夕被吓了一下,手里头一棵松子滚落到地上,然后她很顽强地蹲下身子,愣是用手将滚进桌子底下的松子给捡了起来,而后拿着茶水冲了冲,在主编从愤怒到绝望的眼神下施施然地嗑开壳,将仁肉美滋滋地吃了下去。
吃完松子的张夕夕满脸茫然地看主编:“领导,哪里有帅哥啊?”
主编大人咬牙切齿:“哪里有帅哥都和你没有关系了。你!晚上回去我给你买个十斤八斤的松子去。”
“领导你实在太好了。”张夕夕欢快地扬起了笑脸,“我要告诉我姐。”
赵主编深感欣慰,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姐夫在旁边肯定会听到,他回来的时候,就一定会给我带更多的好吃的了。”
赵主编很想暴动,化身哥斯拉,抽死这个小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