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他终于开口,“好久不见。”眼里是一贯的温柔与宠溺。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定定地看他。
“妈妈,这个叔叔是谁呀?”安安拉了拉余朵朵的手。
她终于回过神来,“他,他是——”
“安安,是吗?”他蹲下身摸了摸小人儿的脑袋,温柔开口,“我是舅舅,安安的舅舅。”
“舅舅?妈妈?”小人儿抬头等着妈妈的答案。
舅舅吗?其实什么也不是,她从来就不是那个家庭的一员,她从未为他们做过什么,除了伤害,还是只有伤害,怎么能理直气壮地介绍他,又该如何介绍呢?
过往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来,淹没了她的思绪,那些冰冷地话,那些默然地行为,那些——,很多很多。以为已经忘却的,再回首依旧清晰地在记忆里存在着。再回首,如何再坦然面对眼前的人,再回首,如何说这是家人?
“妈妈?他真的是安安的舅舅吗?”
她看见那小小的人儿眼里是满满的渴望,她看见那小小的人儿满眼期待地等着她回答,她看见那小小的人儿明亮的眼睛里是小心翼翼。
“嗯,”她终于,终于轻轻点头,“是,是安安的舅舅。”
时间并没有停止流逝,可是他眼里的温柔却未曾有丝毫变化,还是那样的追随她的身影。
安安的笑声一直回荡在耳边,清脆稚嫩地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舅舅,舅舅。”脸上的笑容张扬地那么明媚又灿烂。
余朵朵突然觉得过去的日子自己是那么残忍又自私,只把安安困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像是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失去自由,失去欢乐地生活着。
——
“舅舅,你真的是安安的舅舅吗?”
“是啊,货真价实的舅舅。”他将光溜溜、白嫩嫩地小人儿放进装满热水的儿童浴盆里。
“可是,妈妈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安安还有舅舅呢。”安安笑眯眯地一直盯着他看。
“现在安安知道了,开心吗?”他将沐浴露倒在手心搓成丰富的泡沫,然后给安安身上抹。
“开心,很开心很开心。舅舅以后会经常来看我和妈妈吗?”小心翼翼地问。
他眼里是满满地疼惜,“会,当然会,我们是一家人,以后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还有安安的外公外婆。”
“外公外婆?安安也有外公外婆吗?”安安眼里亮晶晶地,满是期待。
“有啊,外公外婆也一直等着见安安呢。”
“那,那外公外婆会喜欢安安吗?”
他一边给小人儿擦洗,一边认真回答:“当然会喜欢安安呀,我们家安安这么懂事又聪明,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耶!”听见这话,安安欢快地拍起了水。
“小家伙。”他屈指刮了一下安安的鼻子,宠溺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舅舅,我知道,我们幼儿园里童童也有外公外婆,我还见过呢,童童的外公外婆每天送她来上学,每天接她回家。童童的外婆会给童童织很漂亮很漂亮的围巾,她的外公会捏很好看的娃娃,童童还,还送给了我一个。”说到最后小家伙的脸蛋红扑扑的。
“是吗?这个童童漂亮吗?”
“漂亮啊。”安安不假思索地回答。
“哦,”余翔摸了摸下巴,状似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安安这么快就给舅舅找好外甥媳妇了呀。”
安安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看着舅舅一脸的无奈,“舅舅,外甥媳妇是什么呀?”
“呵呵,”他好笑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外甥媳妇就是安安的老婆呀,安安长大娶了做老婆的女孩子,就是舅舅的外甥媳妇咯。”
“什——什么呀,童童,童童才不是我老婆呢。”本来大大方方地小人儿突然变得扭捏起来,轻声嘟囔,“舅舅,真坏。”
余翔将洗干净的小人儿捞出来,扯过一旁大大的浴巾,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走喽,起飞啦。”
“耶!呵呵呵……”满屋都是笑声。
——
终于将兴奋了一整天地小人儿哄睡着,余翔掖好被子,轻轻退出来,关上门。眯眼搜寻了一下,才看到站在阳台上的那抹身影。
单薄孤寂的身影,此时不知又在想些什么,是否在纠结,是否在不安,是否在叹息。
“小心着凉。”余翔将手中的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
她回身看他,轻声说:“谢谢。”
他只是一笑,伸出手,又顿在空中,最终落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
“朵朵,辛苦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
她轻轻摇头,“没有,还好。”
“安安很乖,很懂事,也很聪明。朵朵是个好妈妈。”他的语气里满是疼惜。
“我,”余朵朵觉得有些心虚,哪里做了个好妈妈呢?只好转移话题,“爸妈——你们,都好吗?”
“他们都很好,我,我也挺好。”
“哦。”
隔了五年,不知该从何说起。
“一直很担心,担心你在那样的情况下离开会不会胡思乱想,担心你会不会做傻事,担心你会不会放弃肚子里的孩子,担心你的性格会不会变得更封闭,担心你会不会照顾好自己,担心你一日三餐有没有按时吃,担心你有没有按时休息,担心你——,很多。”
“不过现在看到你,才知道我的担心多余了。”
耳边温润的话语,细细洒落心底,余朵朵觉得鼻尖酸酸的。
“哥,我和安安,都很好。”她终于轻声喊他,隔了五年。
他一愣,随即笑意染开来,“我知道。”目光灼灼地看她,终于伸手抱她入怀。
“我知道,从来都知道,朵朵很坚强。”轻柔地话语在她耳边响起,“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辛苦,以后有我,有爸妈。”
她静静地呆在他怀里,他的怀抱陌生又熟悉,属于他的淡淡的气息,一直在在周围绕。
“朵朵,我终于——终于找到你了。”半晌,她听见低不可闻地一声。
朵朵,你不知道,这五年我是如何过来的,没有你的消息,打探不到你的下落,明明心脏还在跳动,我却觉得自己只剩下空落落的驱壳了。
不分白昼,不分季节,部分城市,甚至部分国家,不停地去找,不停地找。可是仿佛石沉大海,仿佛你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一点消息,一丝线索都没有。
一次又一次地绝望,一次又一次鼓起勇气,告诉自己,不能放弃,也许,也许,我的朵朵,我最爱的朵朵,正在封闭自己,正在渐渐窒息,正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痛苦无助、绝望落泪。我最爱的朵朵,正在等着我去救她,所以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
——
刚下过一场春雨,水珠儿在树叶上打着滚,阳光洒下来,明晃晃的。
余朵朵牵着安安的手,将一大束百合轻放在河岸边。
河水清澈,可见游鱼。粼粼水面,向着远处,一眼看不到尽头。
晨哥哥,你过得好吗?我很好,安安也很好。谢谢你让我没有放弃他,谢谢你让他来到我身边。那些痛苦的日子里,有他在身边,我才能呼吸,我才能在夜里不安地入眠,我才能还存在在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安安,我一定走不下去的。
今生已不可能,我期待来世。来生我们定要相遇,来生继续赎罪。
又一个春天来了,安安又长大了一岁,晨哥哥,请你保佑我的安安健康快乐地成长,请你保佑我的安安,永远无忧无虑。
“好了,安安,我们走吧。”她低头唤身边一直安静的小人儿。
“嗯。”小小的人儿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也知道妈妈是在纪念某个人,对着那盛开的百合花,轻轻挥了挥小手,轻声说:“再见。”
“舅舅!妈妈舅舅来了耶。”安安老远就看见了那个身影,高兴地在车里大喊起来。
缓缓开近,他也已经看到了他们,快步朝这边走来。
车停下,他拉开驾驶室的门,“下来吧,我来开。”
余朵朵让出位置上了后座。
车子继续在马路上行驶,开出一段距离后,她抬头微微蹙眉,“这是去哪?”
“回家!”轻声而坚定地两个字。
“是回舅舅的家吗?”安安也探头问。
“是回我们的家。有安安、妈妈、舅舅,还有外公外婆的家,我们的家。”他眼里的笑意是那么明显。
“舅舅,今天就可以见到外公外婆了吗?”安安眼里的期盼那么显眼。
他笑着轻声回答:“是啊,外公外婆买了安安喜欢的玩具,做好了安安喜欢的好吃的,就等安安和妈妈回家了!”
就等安安和妈妈回家了!
就等——安安和妈妈——回家了!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