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835年,传教士Peter Parker开设“广州眼科医局”,亦是中国第一所新式教会医院,由此西医正式进入中国。在纷乱的国内局势下,西医历经数十年的艰难起步之后,在民国时期逐渐被大众所熟知,后还引发了热极一时的中西医论纷争。
仁慧医院虽是新式医院,却也设有中医科目,兼顾了两者之优势,继而扬长避短,更完善地服务于病患。禁足令一撤,宋天玉就去了仁慧医院上班。适逢战乱,外科医生更是人手紧缺。很快,宋天玉就适应了医院的工作,经常早出晚归,有时彻夜做手术,累得家也懒得回去了,直接住在了医生宿舍里。
其实,狭小的宿舍间还不及宋天玉闺房的三分之一大,可她更愿意呆在这间小屋里。不论是研究疑难病例,还是学习中医知识,都好过回去面对繁复的家族利益和政治纷争。至少在医院,没人知道她是宋宁旭的女儿,所以也没人会对她的身世背景有所企图,倒是难得轻松自在。
一天值夜班,宋天玉巡完房刚回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关门,就看到有个黑影一闪而过。经过了上次的被劫一事,宋天玉立马警觉起来,低声问道,“谁?”
“是我。”那人走到台灯范围内,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傅怀澄。
“傅先生。”这样的再次见面,让宋天玉有些措手不及。
“想请七小姐帮个忙”,傅怀澄坐下来,轻轻挽起袖子,只见手臂处包着的纱布已经渗血了,“前些日子执行任务,不小心中招了,子弹我取出了,可伤口老好不了。”
宋天玉小心地掀开纱布,看见伤口已经化脓了,立即做了处理。重新上药包扎之后,宋天玉嘱咐道,“记得明天再来换药,不能再拖了。”
“谢谢宋医生。”看她紧张的样子,傅怀澄笑着敬了军礼。
“要是不方便,我可以过去。”宋天玉细心地建议道。
“做我这行的,没那么容易暴露。”傅怀澄戴上帽子,又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很快就消失在医院静悄悄的走廊上。
拉开抽屉,里面就放着那本《飘》,宋天玉翻开夹着的那张书签,生出些感动来。这样的对不起,未出口,却用心。从第二次的碰面开始,宋天玉才真正记住了这个男子。每段故事想要开篇,总得先有个深刻的记忆点,眼睛记住了,心才会跟上。
接连几日下来,上晚班时,傅怀澄都会来医院找宋天玉换药。有时他还悠哉地坐下来聊会天再走,倒是宋天玉紧张得心惊胆战,生怕危及他的安全,总是不停地催促他离开。
“你开始担心我了吗?”傅怀澄直白地凝视着宋天玉。
宋天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连忙否认,“我可不想再被你牵连。”
“为什么每天为我值夜班?”傅怀澄虽是笑着问,却掩不住咄咄逼人。
“本来就要值班的。”宋天玉随便扯了个牵强的谎。
“明天我就不来了。”傅怀澄话锋一转,来的也突然,走的也突然。
“又有任务了吗?”宋天玉很是担忧地问他。
“机密。”傅怀澄鬼马地回答,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谢谢你的小说。”宋天玉终于说出了这个话题。
“喜欢的话,下次再给你寄,走了。”傅怀澄顿了下,等于默认了。
“万事小心。”离开前,宋天玉嘱咐了句,没发觉竟一如情人间的离别。
傅怀澄又是笑了笑,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出了她的视线,仿佛在他的笑容里,什么都不是大事,天大的危险也都算不上什么。
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半点消息也没有。再值夜班时,宋天玉竟有些不习惯,总觉得或许哪一次回到办公室,他又会突然冒出来,笑着敬礼调侃,可结果一次也没有。
又过了些日子,宋天玉偶尔会收到他寄来的小说,虽然没有只字片语,哪怕连书签也没有一张,可她知道一定是他。一切的情愫起源都从心生期望开始的。宋天玉开始期待再次见到他,没有原因的期待。
生日那天,家里特意为七小姐筹备了庆生舞会,宋天玉听之任之,省得又闹出些不快和麻烦,只要别又成相亲大会就万事大吉了。原来,麻木才是恨最常用的面孔,宋玉习惯有意无意地从显赫的宋家抽离出来。
客人们来得差不多时,宋天玉看见了久未露面的三哥宋天易。这次宋天易破天荒地带了个女伴,是个叫艾云倩的电影演员,小报上说是因为宋家三公子在暗中捧她,她才能顺利和知名电影公司签约,第一部电影演的就是女主角。据说,艾云倩这个艺名也是宋天易给取的。这个艾云倩算不上惊艳,不过是小家碧玉的秀美,说起话来一口吴侬软语,温柔地能掐得出水来,冷冰冰的宋天易对此倒颇为受用。
“老三的品味也够一般了,还以为就他那高傲的样子,不是个天仙,肯定看不上,结果也不过如此。”宋天昊神出鬼没地出现在身边,活活了打断了宋天玉的走神。
“吓我一跳,你学猫啊!走路都没声音。”宋天玉习惯地瞪了他一眼。
“看看,心里有鬼吧!”宋天昊调笑着,“七妹,说说,是不是恋爱了?”
“胡说什么?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忙得就只剩下谈谈恋爱了吧!”宋天玉竟有做贼心虚的感觉,立马条件反射地狡辩。
“所以我才练的一双火眼金睛,一看你就是春心荡漾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没事老拿着同一本小说翻来覆去地看,古怪兮兮的,不是恋爱是什么?”宋天昊不亏是情场高手,对女人的观察更是细致入微。
“好了好了,你自己玩去吧!别老盯着我呀!”被说中心事的感觉如同被抓包了一样,宋天玉赶紧搪塞了事,想把六哥打发到舞池中去。
“我能有什么好玩的?你的生日来的都是男人,好不容易有个女人,不是名花有主,就是徐娘半老,老三身边那货色我又没兴趣。”难怪宋天昊这么老实,原来是没有中意的目标。
“小心三哥听到,跟你没完。”宋天玉就想用吓唬赶他走。
“这又不是军统,轮不到他耍威风。你说父亲见我一次骂一次,我不过是逢场作戏地玩玩,老三都公然捧戏子了,还带进门来,父亲也不说一句,不公平。”宋天昊对三哥那张死脸向来看不惯,觉得再高兴的事都能被他给弄丧气了。
“活该!”宋天玉幸灾乐祸了一句,其实比起三哥,她更喜欢六哥。
“傅司令家的女儿倒是如花似玉,可惜被胡厅长家的小子捷足先登了。”宋天昊喝了口酒,碰巧看到傅司令正与父亲在一块聊天,不由得想起出国前在酒会上见过一次的傅家小姐。
顺着六哥的目光,宋天玉望了过去,看见父亲正和一个年岁相仿的男子相谈甚欢。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傅司令,只是他的五官轮廓,竟有些似曾相识的错觉。想到相似的那个人,宋天玉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客人到齐后,宋天玉环顾了下全场,露出了失望的神情。舞会开始,身为全场焦点的宋天玉却兴趣索然,无奈邀舞的俏公子争先恐后。心烦意乱之时,一双手霸道地拉着她进了舞池,四目相对时,才发现这人就是傅怀澄。如果宋天玉可以看见自己此时的眼神,就会知道写满了失而复得的惊喜。
“其实,你也是有想起我的,对不对?”这次傅怀澄一身笔挺的西装,完全是贵公子的派头,与之前舞刀弄枪的特工,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这人怎么一见面净是问题?”被他这么直接地问,宋天玉双颊绯红。
“因为我每天都会想你,所以想知道你是否也有感应。”思念太过磨人,见面须珍惜,此时傅怀澄忍不住对她热烈表白了。
听到他的这番话,宋玉一时不知所措,仓促地抓了个问题,“怎么去了这么久?”
“生逢乱世,身不由己。”傅怀澄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眼前的她。
抬起头,宋天玉迎着傅怀澄热切的目光,努力地想为将到来的爱情找到一丝破绽,却只在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想必额娘当年也为父亲如此倾心过,两人的眼中也曾再无其他,然而,这份所谓的爱又能支撑着走多远?
“在想什么?”傅怀澄注意到她片刻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