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那段牢狱之灾,吴老夫人想来还是心有余悸,毕竟那时的她只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何曾受过这种罪,那些黑暗的牢房让她感到未知的恐惧。
喝了杯茶,老人定了定神,继续说道,“虽然在跟穆大哥一起工作时,就被告知要随时做好最坏的准备,可那一天真的来临时,我除了害怕还是害怕,还是太年轻了,什么都还没经历过。”
“那后来呢?”戴琳又开始了听故事的标准询问词。
“现在想来也挺奇怪的,那些特务把我们十几个人抓走后,既没审问,也没用刑,就是那么暗无天日的关着,都快把人逼疯了。”老人回想起那些阴暗的日子,即便不堪回首,凭着大半生的丰富阅历,还是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了下去,“后来才知道,裴大哥只身前往江北去找后援。”
这次戴琳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也没并未追问,心中七上八下的,也吃不准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乔声总能发现她的小情绪,感觉到她的入戏,只好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传达着自己会在身边陪着她的讯息。
翌日,宋天玉告了半天假,直接去了军统。一进办公室,傅怀澄就是等候已久的表情。宋天玉索性连礼貌的寒暄都省略了,直接兴师问罪,“傅怀澄,你针对的是我,何必牵连那些无辜的人?”
“到底无不无辜,可是我说了算。我高兴的话,罪大恶极也能安然无恙,我要是不高兴的话,毫无关联也能死无全尸。”说完,傅怀澄狠狠地熄掉了手中的烟,显然对她此时的态度很是不满。
宋天玉一时气结,忍不住骂道,“你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这世上唯独你不能这么说,我今日所有的疯狂都是因你而起。我就是对不起所有人,可对你的心却是天地可昭。”傅怀澄愤然起身,与她毫无顾忌地四目相对。
“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你才能放过他们?”此时的宋天玉已被他掐准了七寸,他迟迟不动裴翊,必是留着更为恶毒的后招。
“妥协可不像你的风格,怎么?怕我下一个目标就是你那心上人?除此之外,我真是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威胁得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宋天玉。”傅怀澄也看透了她服软的症结所在,又是因为那个裴翊,心如同被挠抓般的难忍。
“你不说,那算了。至于我会怎么做,我自己也不知道。”无意再与他纠缠,宋天玉欲离开后再做其他打算。
“跟我从此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这里。”傅怀澄突然说出了答案,接着又补充道,“这也是完璧归赵,你永远都只能是傅太太。”
宋天玉突然笑了起来,仿佛他说的是个很滑稽的事,讥讽地问道,“这样设了圈套等猎物入网的感觉特别好吧?”
“你现在多恨我,我都不在意。我会用余生让你知道,我才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傅怀澄叹了口气,说出了一个时间,“你若不来找我,不会有人再多活半日,整个13号公馆都会因为你而身首异处。”
直到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了楼道里,傅怀澄默默自语道,“不是我要逼你这么紧,而是我也没多少时间能要挟得了你了,必须要在离开前让你回到我身边。”
清晨,渡口上已经挤满了要过江的人,老旧的摆渡船来回往返于两岸,多年下来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眼见着船已朝码头过来,宋天玉不禁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船到达后,人们推推搡搡地往入口处挤,裴翊抚摸着她的脸庞,再一次地告诫道,“记得答应过我的话,好好地呆在夫人那里,哪儿也不许去。”
“知道了,真啰嗦。”宋天玉努力显得轻松一些。
“走了,凡事都要小心。”裴翊硬是挤出了一个微笑。
突然,宋天玉依依不舍地抱住了他,只是没让眼泪落下来,喃喃地说,“仲陵,保重,你一定好好的,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我很快就回来,放心吧!”裴翊也紧紧回抱着她,也不知道这一去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可为了她,必须活着回来。
宋天玉用力地点点头,慢慢地松开了双臂,目送他上了渡船,边挥手边沿着岸边走了好一段。对于她而言,重庆就是个意味着结束的城市,注定要在这里结束曾经的爱情,和未来的希望,所有重大的放弃都是在这里生成的。
随着当下战局的扭转,国民党已开始所谓的战略转进,四哥自从被派往台湾后,就再也没了他的任何消息了。曾经的南泉繁华落尽,别墅虽精致却败落已显,那些军政要员也好,富商名流也罢,早就台湾美国的各奔东西了。
宋天玉来到鹤翔别墅,推开雕花铁门,里面寂静一片。院子里黄叶堆积,玉兰树独自守望。邮箱中还有几封落灰的信函,里面就有六哥从香港寄来的,打开一看,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他在高校的艺术系当客座教授,他的第一个女儿出生在仲夏之夜,他打算筹划自己的电影公司。看到他在那边过得很好,宋天玉感到由衷地高兴,在宋家已太久没听到过快乐的平常消息了。
进到屋里,一切都还维持着离开时的样子,家具上都一一盖着防尘的白布。回到二楼的房间,宋天玉第一次以局外人的角度观察自己的房间。从小到大,她的闺房总比哥哥们的房间要奢华,有一整面墙的大衣柜,里面挂着的全是皮草和礼服,几乎欧洲上层社会用的东西,基本上她都会很快拥有。父亲一直把小女儿当公主宠爱着,她后来爱红妆也爱武装,就和儿子们一样教授她马术和射击。
在苏黎世湖畔时,宋天玉经常陪着父亲在菩提树下散步,曾问起过额娘之于他这一生的意义,他这一生究竟爱过多少个女人。
对于这样的问题,宋宁旭平和地笑了,略带伤怀地说道,“除了追求了一辈子的复兴梦,我此生深爱过的人只有你额娘。”
“那为何不来见额娘最后一面?”这是宋天玉心中最无法释怀的结。
“恰逢临危受命,连夜赶赴南京,娶四姨太是个幌子,用来迷惑日本人和其他军阀势力。”宋宁旭终于说出了那晚的真相,“不论因为什么,我都无颜面对你额娘,终究是负了她。”
这样的答案,出乎意料之外,却又是与政事相关。宋天玉轻叹一声,望向阴霾遍布的天空,玻璃窗上零星沾上了些雨点,气温也有些冷了下来。之后,宋天玉给三哥打了个电话,约定了明天的见面时间,这是自己能做的最后努力了。
一夜的听风吹雨,白昼还是如约而至。早上,宋天玉从抽屉里取出了军装,以这样的身份才是最为合适的。宋天玉向来遵守军中规矩,身穿军装时除了手表,从不佩戴任何首饰。这次她却违例地保留着右手的戒指。
如约,一辆军用吉普准时地停在了门口,按了两下喇叭以示提醒。宋天易坐在车里,不到三分钟,就看见七妹走了出来,颇为吃惊她这一身军装,“玉儿,你这是唱哪出?”
“穆桂英大破天门阵。”宋天玉说笑道,“三哥,给我过个车瘾,今天我来开。”
“你这是怎么了?”宋天易觉得七妹很是反常,又说不出哪儿有问题。
“堂堂行动处处长,还怕我开到沟里跟你同归于尽不成?”宋天玉玩笑道。
宋天易没再说什么,而是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宋天玉一脚油门就飞驰而出,速度飚得绝对不下于那位喜欢飞车孔二小姐,她的表情却平静得一如什么事也没有。
车子最后停在了13号公馆的门口,宋天易没想到她还会来这里,疑惑地问道,“开来这儿干什么?”
“跟傅怀澄做笔交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和你做笔交易。”宋天玉并未打算下车,而是在车里缓缓地说。
“可我没什么能跟你换的。”宋天易记仇地原话返还。
“一会我会让你知道‘秘密任务’的内容,而我借此来换你一天的良心。”见他未说话,宋天玉就当他是默许了。
看守的卫兵一听是宋天玉,破天荒地打开了常年关闭的大门,让她把车一直开到了广场上。看样子,傅怀澄是料定她一定会来的,连顺畅的放行都安排好了。
“三哥,等下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再助纣为虐了……”宋天玉还未说完,就看到傅怀澄远远地过来了,看了眼身旁的三哥,又补了句,“别再殃及无辜了。”
“玉儿,你还是来了。”看见宋天易,傅怀澄有些意外,却懒得多问什么,只要她来了,其他的都是不重要的。
“我按时来了,也请你履行承诺。”宋天玉果然是交易的口气。
傅怀澄不甘心彼此落到了银货两讫的地步,问道,“我怎么相信你的心甘情愿?”
“我又怎么相信你会兑现承诺呢?”说着,宋天玉利索地取下身上唯一的配枪,熟练卸掉了所有子弹,丢到了远处。
傅怀澄跟身旁的手下示意了下,几分钟后,筱叶等人都被押到了广场一侧。此时,傅怀澄要求道,“只要能让我看见你的心,他们都会平安无事。”
这时,宋天玉微笑地走上前去,抬头吻住了他的唇。分开数年后,她的吻如魔咒般地让他丢盔卸甲,傅怀澄瞬间被鬼迷了心窍,甚至一丝异样也未察觉。
良久,宋天玉才抽离开,问道,“这样够不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