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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天涯魂

再次回了吴塘,戴琳依依不舍地跟乔妈妈告了别。临行前,乔声陪着戴琳来跟老居士道别。宋老先生时日无多,而七小姐的故事也已完结,戴琳打算即日返回多伦多。

“我是恨过陈先生的,若不是他的出现,也许那些美好的日子还能继续,多一日是一日。”老居士落寞地说,很是惋惜。

“毕竟他们还是遇上了,也不失是一种福气。”乔声安慰地说道。

老人说起了裴翊回来后的日子,“重庆解放后不久,少爷就回到吴塘了。”

忆起当年事,念园注定是个伤别离的地方。从裴老爷到少爷,与这里相关的故事都不那么尽如人意。后来改成了医院,又何尝是个久居之地?念园取的是莫非就是“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之意?只有失去,才有思念。

数日后,裴翊将她的骨灰带回了念园,却始终未立牌位。一个人的夜里,裴翊又一次地拿出那个曾用来装戒指的锦盒,里面放着的是一枚钥匙。

话说裴翊到了对岸之后,费了些功夫才联络上了站点,为了营救关在13号公馆里的人,大家经过了一番严密部署。在返回的前夜,裴翊才无意地在随身行李中发现了这个锦盒。当时还很奇怪,衣物都是玉儿给收拾的,而后想来肯定这也是她放进去的。

在书房的隔层里,裴翊取出了当年送她的玫瑰木匣子。钥匙插入锁孔“嗒”的一声,看到里面的东西后,裴翊瞬间泣不成声,放着就是曾被她谎称带走的房契和银票,这些东西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念园。她什么都不曾要过,挖空心思只为了让他恨她,忘记她。

锦盒不小心被碰落,摔在了地上,原本放在盒底的纸条掉了出来。裴翊拾起来一看,竟是玉儿的笔迹:“关于我的一切,是非真假,已不重要了,就此遗忘好了,不要再有人因我,或因宋家而牵连了。我死之后,消息到此为止,一如不曾出现过一般。若还有片刻可惦念些什么,要数在竹鸣山的光景了,短短数日,仿若千年已过,你我就此停在那段记忆里。遇上你,是我此生最完满的命数。”

这就是宋天玉的绝笔遗书,抬头结尾,姓名都未着一字,足见当时的迫不得已。通篇未提一个“爱”字,却字间句末诉尽了情之入骨。她爱他,在生命的倒数,她还想最后一次告诉他。因为她知道,只有她的爱,才能日后抚慰痛不欲生的他,时效未知,但求能让他安度此生,这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随后的日子,裴翊经常早出晚归,从不说去哪儿,也不让福管家或腾祺陪着。后来,裴翊再度旧伤复发,而且病情日趋严重,直到连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他才说出了那个秘密,拜托腾祺和福管家替他完成剩下的部分。

没多久,裴翊就过世了,其实距她离开,还不到一年时间。她最后尽力留下的爱,终抵不过他失去她所受的重创。当腾祺和福管家带着裴翊的骨灰,按着他告知的路线,终于找到那个地方时,都忍不住泪如雨下。

原来,裴翊起初的不见影踪,就是为了在竹鸣山找这样一处避世美景。山涧旁的花荫下有一个简单的墓,碑上刻着“夫裴翊,妻宋玉之墓”,两人的姓名都是着了色的朱红。从她走的那刻开始,他的魂就逐渐流逝,拖着时间,等待耗尽心力。

最终因下不了毁碑的手,腾祺和福管家没能按少爷的嘱托,将此碑砸碎换成无名碑。其实,他不过只想在有生之年,想看着和她也以夫妻的名义存在过,一如那纸婚书,说来都是些心酸的美好象征。

在文革中,这块墓碑被几个迷路的红卫兵发现,将之当作“四旧”给破坏了。清明时,腾祺发现后,一个人悄悄地立了块新碑,上面只刻着“永相守”。而旧碑的残骸,就埋在新碑的不远处。

送到了镇口的汽车站,这是戴琳跟乔声约定好的分别地点,最远只到此而已。车还要有一会才来,戴琳百无聊赖地扯着风衣的带子,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却又有些什么想要说。

“我开车送你去机场还省事些。”乔声努力地想要让气氛轻松些。

“就送到这儿,好吗?再远,我会难过的。”戴琳低着头,继续玩着带子。

“那么,上车别回头看,心会好受些。”乔声只好笑着出谋划策。

“有时,我真希望我就是她的今生,可以像她一样勇敢。”他越是装得若无其事,戴琳就越是想哭,多日的相处,对他亦是难以割舍的。

“你是你,这才是最珍贵的。别想太多了,有空给我写E-mail。”乔声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在安慰一个丢了玩具熊的小妹妹。

“乔,谢谢你。”戴琳抬起头时,已是泪眼迷蒙。

“这太像离别了,快别这么说了,等会我可就哇哇大哭了。”乔声努力地想要缓解她的情绪,无力地开着并不好笑的玩笑。

“我想我是喜欢你了。”戴琳给了他一个拥抱,眼泪还是未能忍住。

乔声抱着怀中的她,哽咽地告白了,“戴琳,我早已爱上你了。”

“对不起,我必须要回去了。”戴琳哭着说。

“我知道,一路顺风。”乔声看着车子离站越来越近了,轻轻地放开了手。

戴琳也慢慢地离开他的怀抱,却吻住了他的唇。在细雨中的车站,两个人接了个短暂的吻,随即戴琳飞快地跑上了车,却在车开时忍不住频频回首。戴琳从未想过自己的爱情也会发生在吴塘,却必须在说出时就要再见了。

十几个小时后,戴琳回到了久违的多伦多,这个从小生长的国度,此时竟有些让她不适应起来。两个小时后,在Orchid Garden的客厅里,戴琳说出了七小姐在重庆最后的岁月。听完后,宋老先生半晌没有出声,虽说看完大哥的日记后,已有几分猜测,可心里还是不愿相信。

原来,玉齐儿早就死在了重庆,还有五弟也是如此,而这些都与老三脱不了干系。不过,老三也为自己的偏执付出了代价,没人能平白无故地做错了事,却还能若无其事地逃过惩罚。当年,国民党全面撤到台湾后,宋天泽对周围的例行监视习以为常,还和其中几个特务熟了起来。后来,宋天泽也就是从他们的口中才得知了老三的下落。

从13号公馆撤出后,宋天易中途就借故离队,从此就没了踪影,连艾云倩也连带不见了。此后,宋天易就成了徇私潜逃的通缉犯,毛人凤下令一旦找到就地格杀勿论。原来,宋天易自知未执行13号公馆的屠杀,哪怕到了台湾也是罪责难逃,索性带着艾云倩几经辗转到了南洋。

两人隐姓埋名,靠着带出去的钱财普通度日,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搬次家,以躲避军统的追辑。一年后,狡兔三窟的宋天易还是死于暗杀,身上挨了十几枪,公寓里却纹丝不乱,连门锁都没有被撬动的痕迹。第二天,艾云倩的尸体在码头附近的旅店被发现,是被人一刀割断了颈部的大动脉,天花板上还残留着喷溅出的血迹。

听参与执行的特工说,宋天易为人极其狡猾,几次跟踪都被他给摆脱了。后来,好不容易确定了他近期的住址,就安排一名特工先扮成富商去接近艾云倩,以带其出国为诱,套取了宋天易的生活规律以及公寓钥匙。暗杀成功的当晚,艾云倩如约来到码头旅馆等着兑现美国梦,谁知等来的却是封喉一刀。挣扎中,动手的特工告诉她,局长有言在先,背叛的人万万留不得。

一生机关算尽的宋天易,最终死在了她的手上,而她则死在了习惯的背叛上,都也算得上是死得其所了,没什么好冤枉的了。

1953年,受民主同盟力邀回国参政,宋宁旭终于冲破重重阻碍,和长子宋天铭从瑞士乘机秘密返回。后说是途中遇上了天气骤变,紧急降落未遂,飞机坠毁在一片汪洋大海中。到死,他们还来不及知道宋天玉、宋天烨、宋天易早已不在人世。

这场著名的飞机失事,在之后的几十年又被演绎成各种版本,有人说是国民党特务的暗杀灭口,借以阻止宋宁旭回国;也有人说就是一场由天气引发的意外而已;还更有甚者说是日本间谍的恶意报复。众说纷纭,却并无实质性的结果。

说宋宁旭是一代爱国名将,无人会有异议,对其个人却褒贬不一。只是这位将军最后也终未能善终,其遗体始终没被找到,永远地长眠在了那片陌生的海域中。而跟随他一路的长子,也就此陪伴他到了最后。

家族里的长子性格,要么过于平庸无能,要么责任感强烈。宋天铭则属于后者,甘于担当着长兄的职责,父亲的左右手,弟妹的榜样。宋天铭资质中等,做事沉稳,属于中规中矩的优秀类型。更多的时候,他像是年轻版的父亲,只是比起父亲,稳妥有余,霸气略欠。

在宋宁旭去世的消息被证实后,不到两年,宋天泽被彻底解了禁,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过正常生活了。受够了台湾政坛的压抑气氛,1958年,宋天泽在老上级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拿到了出国的签证,携家眷前往了千里之外的加拿大。谁知这一走就是一生,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宋家子女中,活得最为尽兴的要数老六宋天昊。移居香港后,他在周家的支持下,创办了自己的电影公司,捧红了不少知名影星,许多电影作品至今被后人奉为经典。与周家小姐也恩爱有加,育有二子一女。

1973年,向来玩性不缺的宋天昊,死于从太平山顶返回途中的飚车。其电影公司后由两个二子共同经营,女儿却继承了他的绘画天赋,后成为了享誉世界的有名画家。九七之后,宋天昊的子女也通过海外侨胞的帮助,终与宋天泽一家取得了联系。

在历史上显赫一时的宋家,也终随着历史的更替而分崩离析。生死天命,各安天涯,丝毫不由人意,注定此生难再相聚了。

半年后,宋天泽安详离世。葬礼上,赫美的长子带来一个泛黄的信封,说是前几天收拾东西时,父亲的旧皮箱老化断裂了,无意中在夹层中发现的。打开发现,里面的几页纸就是原先日记中被撕掉的部分……

那年,宋宁旭前往静山祭奠亡妻蓉嘉,长子及宋天泽随行,身边只带了少量的警备随从。每年到了二太太的忌日,宋宁旭都会抽空来此山间小屋住上几日。静山虽非名山大川,却也钟灵毓秀,宋宁旭选此作为爱妻的长眠之地,正是看中了这里的清雅。更重要的是,墓是向着北方,远眺还能依稀望见些塞外景致,一解她离家多年的思乡之情。

第三天清晨,宋天铭带警卫在附近巡察时,在山间草丛中发现几本被丢弃的《辞海》。山中的乡野村民几乎无几人识字,出现《辞海》本就很是稀奇,而且每本书的内部都被人为淘空,这就更加值得怀疑了。宋天铭掏出随身配枪,放入书中的空间一试,绰绰有余,这就说明可能有人故意携带枪支上山,遂立即派人通知四弟加强防守,以保护父亲的安全。

果不其然,当晚宋天泽就在小屋附近的树林中抓到两名杀手,好在是初出茅庐的新手,一时紧张露了行踪,被逮了个正着。之后,宋天泽连夜调派兵力上山,又抓到一名同谋,另有两人逃逸。这三人均在被抓后咬破衣领,服毒自尽,后经多方调查,嫌疑均指向了国民党特务。宋宁旭明白了七八分,于是下令停止调查,即日返回坪京。

在对敌策略上,宋宁旭已与国民党内部常有分歧,渐生嫌隙。在抗日问题上,宋宁旭主张联合一切抗日团体一致对外,淡化党派界限。再者,宋宁旭还出面保释过不少进步人士,对一些抗日的民间团体,也是睁眼闭眼走个过场。因此得罪不少党内高层,甚至有人暗地向委员长进言铲除宋宁旭。

这次有惊无险的遇刺未遂,更让宋天铭打定了物色贴身保镖的念头。完美的人选,除了身手好之外,还得具备在父亲身边的隐蔽性,这就需要一个对外的官方身份。

当时,宋天易正前往吴塘拘捕疑犯陈伟君,还意外发现了七妹和裴翊在一起。就此有了陈伟君和裴翊被捕之事,宋天玉担心三哥会斩草除根危及裴翊,遂悄悄地只身北上。

此事万不可惊动父亲,可有职权干涉三哥的,又能够信任的,就只有大哥了。于是,宋天玉并没有回府,而是约了大哥出来。如若陈伟君所言不虚,那大哥多少会知晓此事,宋天玉便将事情都告诉了大哥。

宋天铭听后,想了良久,愧疚地感慨道,“当初老三跟我说,正好查到了个犯事的飞行员,索性小题大作一番,没想到竟是无中生有的冤案。”

“大哥,你是说这件事是三哥一手策划的?”宋天玉不免对三哥的所作所为不寒而栗,他和傅怀澄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开战在即,我和父亲忙于正面战场的部署。老三主动请命说要帮忙,还说他有办法能解决空军的问题,我们也就没有过多细问。”宋天铭回想起关于那件事的始末,中肯地说道,“虽说老三的手段是阴狠了些,可有时为了大局也难免有所牺牲。”

宋天玉对此沉默了,又是大局为重,究竟为此还要连累多少人?

“既然如此,大哥你要帮我这个忙,宋家不能再害他第二次了。”宋天玉没时间在此时讨论什么孰是孰非,只想帮他尽快地摆脱掉三哥。

“玉儿,说实话,你跟这个裴翊到底是什么关系?”宋天铭从未见七妹如此紧张过。

“值得生死相许的人。”宋天玉也直言不讳。

“这个忙我可以想办法帮,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七妹的突然出现,让宋天铭看到了最合适的人选。只要稍加训练,她将会成为最锋利的护翼。

“什么事?你说。”宋天玉只想要赶紧解决眼下的危机。

“从此与他一刀两断,收心回来帮父亲。” 一触即发的局势,已容不得宋天铭想什么两全其美了,思量再三,他把心一横作出了决定。

“大哥,这……”宋天玉怎么也没想到,大哥会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

“他既与宋家有如此纠葛,你和他在一起也是没有结果的,何必非要撞上南墙头破血流才罢休呢?”宋天铭长叹了一口气,“适逢多事之秋,父亲如今腹背受敌,抗日还未结束,同僚又来相逼,现在想要杀父亲的大有人在。”

“我答应。”宋天玉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大哥也不会出此下策,必定父亲境况堪忧。

“我亲自来办,当是宋家对他的补偿。”七妹同意得如此干脆,也让宋天铭深感内疚。

宋家自小对子女的教育就是要懂得以大局为重,当下抗日救国是大局,父亲安危是大局,保住实力也是大局,于是,玉儿以及她在乎的爱情就成了被牺牲的小我。同时,宋天铭也暗暗感到些许可怕,让玉儿留着父亲身边,对她,可能是一条冒险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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