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一放学,陆希泽就关了手机,出去和刘慕汇合直奔北京站。刘慕买了两张12点半的直达大连的车票,然后两人就坐在候车大厅等。
刘慕捏着那两张红色的卡纸,看了陆希泽一会,问道:“怎么又决定出来玩了?”
陆希泽吸了吸鼻子说:“就是想喽,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刘慕扑哧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傻弟弟,既然出来了,就别再想那些烦心事了,好好地放纵自己一次。”
陆希泽别扭地拨开刘慕的手,“你现在哪那么多废话……”
火车一路向着东北,沿着漫长的铁轨,穿过城市和麦田,在旷野上毫无顾忌地飞驰。刘慕从火车开动后就一直在睡觉,期间换过各种姿势,一会趴在桌面一会又仰头靠在靠椅上。陆希泽坐在里面看他睡得如此难受,伸手揽过他的脑袋放在了自己肩上,见刘慕没有做声,他轻轻笑了笑,头靠着窗子也闭上了眼。
半夜11点多,火车终于抵达了大连。
这座繁华的海边都市在夜里更加具有魅力,红蓝交错的霓虹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神秘的色调下,有探照灯不时地来回扫射着墨色的夜空,巨大的光束像是外星飞船投下的诡异隧道,卷携着阵阵海风打探着这群夜行生物的欢乐和欲望。
刘慕和陆希泽走出车站,感受到迎面扑来的潮湿空气,刘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鼻腔里发出舒适又满足的声音。
陆希泽也用力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说道:“好想就这么一直流浪啊……”
刘慕笑了,他轻轻敲了一下陆希泽的脑袋,说:“流浪啊?我可不想露宿街头,赶紧先找个旅店住下吧,今晚还得好好休息呢。”
两人就近找了家旅馆,价格实惠环境也很干净,还好还有房间,刘慕赶忙要了个标间。两人登记完信息后,就领了门牌上了二楼。
刚走进房间,刘慕就直奔着床扑了过去:“哎!舒服的……大床!”刘慕顺势翻滚了一圈,把被子裹到自己身上,不动弹了,“唔……真累……”
陆希泽随手关上门,打开卫生间的灯检查了一番,说道:“我先热一下水,待会都洗个澡赶紧睡吧。”刘慕在床上哼唧了一声。陆希泽便专心地调起了热水器,不一会,外面响起了电视的声音。
陆希泽把水调好温度,走出卫生间,看到刘慕正坐在床上专心地看着电视节目,牛仔裤已经被脱掉扔在了地上,袜子也团成一团丢在角落里。他叫他:“喂,你先洗吧,水已经热好了。”
刘慕头也不抬地回道:“你先洗吧,我看完这段的。”
陆希泽撇撇嘴,又进了卫生间,锁好了门。
等到刘慕也洗漱完毕准备睡觉的时候,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陆希泽躺在床上,看刘慕裹着浴巾爬上另一张床,心里飞快地闪过一阵异样的感觉,那感觉……仿佛是瞬间被一盆热水浇遍了全身,热度从皮肤渗进心里一般。
我了个擦,什么情况?陆希泽咽了口唾沫。
“怎么了?”刘慕钻进被子里,正在用浴巾擦拭着头发,见陆希泽怪怪地盯着他看,问道。
“没……没怎么……”陆希泽脑子迅速一转,想到了一个话题,“那个,你还没跟我讲讲……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呢。”
“女人?”刘慕纳闷地重复了一遍,随即明白了他指的是谁,哦了一声,沉默片刻,说道,“她是我唯一喜欢的女人。”
刘慕……唯一喜欢的女人?陆希泽有点诧异,急忙问为什么。
刘慕擦干了头发,把浴巾丢在床头柜上,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我关灯喽?”
“啊?哦哦,关吧关吧……”陆希泽说完这句话,就眼前一黑,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中。
过了几秒,他才渐渐适应过来,屋子里的东西都呈现出朦胧的轮廓,陆希泽朝刘慕看过去,依稀可见他正靠着墙壁翻找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啪”的一声,他点着了一支烟。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曾经有个弟弟么?”刘慕突然问道。
陆希泽急忙回应:“记得记得,他不是过世了么?”
“嗯。他八岁那年,出了车祸,没抢救回来……”刘慕说完,吸了口烟,那一点红色的火光倏地变亮,“我弟弟特别可爱,从小就招人喜欢,我也特疼他。可是命运就挺他妈缺德的……他才八岁,还什么都没经历过……”
黑暗中,刘慕深沉的嗓音像午夜电台的主播,正缓缓地向我们诉说着一个哀怨悲凉的故事,听得陆希泽有点眼眶发湿——因为他想起了自己的哥哥。
如果自己至亲的手足意外离开了人世,量谁都不会好过吧……
“弟弟死了没多久,我因为心烦就跟人打了一架。那时候我刚上初一,把那小子打得挺惨,搞得他家里人跑来索赔,我家那时候乱成了一锅粥,呵呵……”刘慕顿了顿,继续道,“那时候我妈还没丢下我们,我记得那天下午,她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说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你知道那种感受么?就是……被你最在乎的人说成是个东西……呵,你应该不能体会……”
陆希泽想张嘴说点什么,可是他偏偏却什么都说不出。
“反正那段时间我就那么一直混,跟人打架,学抽烟,逃课去游戏厅打电动……突然有一天,我回到家里发现……发现……我妈不见了……我爸就说,妈不要我们了。希泽,你爸妈虽然离婚了,但那不是因为你……可是我妈当年走的时候,就是纯粹不想要我们,不想跟我们一起生活了,那种滋味比任何滋味都难受……”刘慕抽完了一根烟,又点着了一根。陆希泽想劝他少抽点,可想了想,又没开口。
“那天下午,我在外面到处疯跑,希望能找到我妈,可是结果……你知道的。我就跑啊跑,跑啊跑,一路跑到了那条街,跑到了红姐的理发店。我当时就幼稚地想啊,如果我改了,妈是不是就会回来了?然后我就敲红姐的门,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他们那条街是晚上才上班的,我就拼命敲,一直把红姐敲了出来……”刘慕说到这,自己笑了一下,陆希泽听到了,问他笑什么。
“你想啊,我一个初一的小屁孩,跑到那种特殊服务的地方让人给我剪头发,我是不是特二?”刘慕说着,哈哈地笑出声来,而且越笑越大声。
陆希泽听着他的笑声,知道他此刻其实并不是发自内心的笑,他在撕开自己的疤,****着多年折磨着他的伤口……
“可能是红姐母性泛滥看我可怜,就把我带进去,真的给我剪了个平头,很短的那种……当时她说,‘你这个样子,像极了我年轻时暗恋的小男生’。从那一刻,我就爱上她了,不对,不能说是爱……就是,觉得此生非她不娶的那一种感觉。”刘慕说到这,停下了。
屋里久久地沉默,陆希泽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在这片黑暗里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让人呼吸都变得困难。
“后来过了这么久,一直到现在,红姐做了你爸的情人。呵呵,说来也好笑,如果那天课间不是在天台碰见了你,感觉那时的你跟我以前好像,我真的打算下午找人狠揍你爸一顿呢。”刘慕说完又笑了。
陆希泽听完,说道:“那你现在不后悔啊?你还认了你‘情敌’的儿子做弟弟。”
“呵呵,不后悔。”刘慕说着,重重地出了口气,随手把烟给掐灭了,滑进了被子里说,“好了,我的故事全都告诉你了,现在也没什么秘密可讲了,咱先睡吧,明天还要好好玩呢。”
陆希泽见他真的翻身打算睡觉了,只好轻声道了句:“那,晚安。”
“晚安。”
这一夜,注定两个人都不会入眠。
陆希泽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瞎想,想他过去的十八年,想刘慕过去的二十年,然后对比对比再对比……看来,他真的幸福很多了呢……
他应该知足的。
只是,有些伤痛,不是说你知足了,就能够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