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希昂和夏唯一连冷战了两天，这期间他们谁也没有主动联系过谁，就像两股不同的劲，用力地扯着连结彼此的绳，谁也不愿意服输，却又都控制着力道，不让绳子绷断。
陆希昂想，再耗最后一天，如果她还不来消息的话，他就承认一个莫须有的错吧，因为这两天实在太难熬了，做什么都没有精神，胸口始终有个东西在堵着自己似的，一不小心想起了她，那东西就会压迫到心脏，并狠狠地疼一下。
至于那天在家听到的声音，陆希昂则刻意将它过滤掉了。既然决定不去想，就绝对不能再让它逗留在心里，那样只会让他在面对母亲时愈发的尴尬。
下午排练了几个小时，小米已经能够将《烙印》完整地唱下来了，杜彭和阿荣也熟悉了节奏，只等下一次在酒吧惊艳亮相。
休息的时候，杜彭和阿荣叫陆希昂一起出去抽根烟，陆希昂回绝了，他们两人一走，排练室里就只剩下小米陪着他了。
看着陆希昂颓然的样子，小米一阵心疼，她放下吉他，凑过去问道：“怎么啦小子？这么低落……你们俩还没和好？”
陆希昂点点头，望着墙角发呆。小米撇撇嘴，说道：“其实吧……女人就是用来哄的！你们男人不低点头，主动承认个错误啥的，叫她一个女孩怎么好意思闹完脾气又认错？”
“我又没错。”陆希昂在这点上犟得很。他就是一个固执的人，当初决意跟着母亲来内蒙闯荡时，爷爷奶奶把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他仍是坚决地选择了这条路。
“哎你是没错啦，但是人家女孩不会这么想啊。别看咱只是哥们关系，但在她眼里肯定会显得复杂许多，你应该理解她。”
陆希昂这回没再接话，只淡淡说了句“嗯，不用担心我了”就拿起吉他继续练琴了。
小米拍拍他的肩，叹了口气。
——不是我要做坏人，只是你们的爱情，不过这么脆弱而已。
陆希昂回到家的时候，陈玉芬已经做好晚饭等着他了。外面的天色刚有黑下来的趋势，街道两旁各个招牌上的霓虹就已经奈不住寂寞地亮了起来。
“练完了？”陈玉芬把电视关小声，走了出来，“洗手吃饭吧。”
“嗯。”陆希昂避开她的眼神，低头换鞋，然后走回卧室把琴放下。
陈玉芬心中那份不详的预感愈发浓重起来，儿子这两天都有点怪异，话说的少了，有时候更是都不看她一眼，只是“嗯啊”的只言片语。会不会……那天听到的门声……真的是他？
带着猜疑，陈玉芬坐到餐桌前，给儿子夹了一筷子菜，问道：“这两天练得怎么样啊？”
“蛮好的。”陆希昂淡淡答道。
“都没有个休息的时间么？练差不多就回家歇歇，别太累着自己……”陈玉芬试探着又给他夹了一块肉。
“嗯，不累。”陆希昂继续面无表情地吃饭。
貌似……没什么异常。陈玉芬暗自松了口气，又扒了几口饭，故作镇定道：“明天去买把新琴吧，妈发工资了。”
陆希昂一愣，“买什么琴？”他抬起头问。
“你前阵子不是说要买把电吉他吗？妈给你攒钱了……”陈玉芬说着笑了笑。
攒钱……买琴……
——我现在不是组乐队嘛，早晚都要换电吉他，演出方便。
——我也就这么一说，等我们多跑两场，攒点钱我再买。
这么说……那天的声音……
妈该不会是……为了他……
“你哪来的钱？”陆希昂的声线有点激动。
陈玉芬怔了一下，说道：“单位发工资啊，刚谈成个生意……”
“你之前还在为一个项目发愁呢，怎么这么快就谈成了？”陆希昂急了，“这钱到底是哪来的？”
“说了是工资工资的，你这孩子瞎想些什么？”陈玉芬有点慌了。
“我瞎想什么了？我只不过问问，你怎么就知道我在瞎想？”
陈玉芬哑然。屋里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时间上的短暂空白持续了几秒，陆希昂终于开口追问道：“难道说……我瞎想的那些，都是事实了？”
你有没有过谎言被拆穿那一瞬间的惊慌？或者努力伪装了很久的面具，有一天突然被人撕掉，露出隐藏在下面真实的、不为人知的另一张脸时的难堪和无措？
那样无助的，不知道下一步是该继续掩饰还是说出埋葬许久的秘密的心情，可能只有真切感受过的人才能理解那种尴尬到不知所措，甚至开始口不择言的窘态。
当时的陈玉芬完全慌了，她最不想让儿子知道的事情，在那一刻突然像被曝光了般，镁光灯咔嚓咔嚓地捕捉着她所有的难堪，台下开始有人发出刺耳的口哨声和讽刺的大笑。
“瞧呀！就是那个女人！”
“那个名词叫什么来着？……哦对！破鞋！”
“哈哈哈哈……破鞋！”……
所有的辱骂就如洪水猛兽般朝她飞奔而来，她无法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她只能撑着去面对——然而，当时的她，还没那份勇气去面对。所以她“咣”地站起身，桌上满满的一碗饭被撞翻在地，还在冒着热气的米饭琳琅地洒了一地。
她仓惶地，像是被卷进了巨大的海啸，喘着粗气，指着陆希昂，一字一顿地说：“我做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她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却再吐不出半个音节，最后，她只能落荒而逃，“嘭”地关紧了卧室的门。
——希昂，你这么问，是成心让妈难堪么？我做了什么，为的是什么，我心里都有数……可是，你这么问，这样想，又该叫我如何面对？
陆希昂独自坐在餐桌前，手中的碗筷还保持着刚才的形态——他的手僵在了原处。他是该弯腰拾起那个跌落的碗，还是默不作声将这些菜吃干净？
他应该做些什么呢？……
为什么人生要有这么多那么多的问题要去面对？难道人活着就不能让自己过得轻松一些么？
那些情\欲、思念、抉择、付出、怨恨、感伤……成堆的苦痛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世人，像一波又一波袭来的巨浪，翻涌着，拍打着人们脆弱的心脏，冲刷着用来隐藏最软弱部位的外壳，再将它们如数剥开，渐渐露出被包裹着的东西。
它也许是一个人的笑脸，也许是谁说过的一句话，或许还是一段不愿再提起却也不肯删去的记忆。
人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个体，没有谁能完全地了解一个人，甚至是自己。
那么，人生要承担的苦痛，更加无人能解。
可能，经历过了，就叫做“成长”了吧。我们学会了许多不曾懂得的，拥有了许多未曾去想的，也因为失去了许多拼命想珍惜的……
如此谜一样的人生，却也正是因此富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我想，即便再艰难，再苦痛，我们也想去经历，去享受其中的过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