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的秋天犹如昙花一现,往往你才刚刚感受到树叶渐黄、秋风萧瑟,忽然之间,一些不耐寒的树就直接秃了,人们开始戴上绒帽系好围巾,准备抵御即将袭来的第一场寒流。
陆希昂光荣地被这场大幅度降温打败了,一连烧了两天一宿,第三天他下了床感觉不晕了,吃了两粒感康就急忙跑去上班。
陆希昂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超市当员工,每天工作八小时,他这周值下午班,从三点待到晚上十点。
“没见过这么冷的秋天吧?再过一个多月,这就能下雪啦!”夏唯一边擦着柜台一边打趣道。
陆希昂烧才刚退不久,脑袋还有些沉,他摆完货打了个呵欠说:“好嘛,我弟弟还跟着学校扫落叶呢,我在这边都能堆雪人了。”
夏唯扑哧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真搞不懂你干吗好端端放着北京不住,跑我们这里来打拼,又拼不出来什么……”她说完停了一下,恍然大悟般,“我去,你该不会是党中央派过来的新时代知青吧?”
陆希昂没好气地拉过货架车,甩下一句“你还真拿自己当个黑土地啊,我下乡也不会来开垦你啊”便往仓库走去,完全无视身后的叫喊。
“什么人嘛!哪有这么损人的……”夏唯嘟嘟囔囔念叨两句,把抹布丢在柜台上,然后枕着右胳膊趴在台面发呆。
等到陆希昂回来就看到这一幕:午后的阳光透过门窗斜射进来,夏唯头枕着胳膊,眼帘阖在白皙的鹅蛋脸上,长而微翘的睫毛偶尔轻抖一下,可能是空气中的灰尘落在了上面。她的鼻尖很小,嘴唇自然抿着,粉红色的唇线勾勒出完美的唇形。她睡着了。
他们初次见面时,夏唯穿着一件绿色的帽衫,头发束成高高的马尾,她冲陆希昂打招呼丝毫不害羞,这给了陆希昂一种内蒙姑娘真豪爽的印象。陆希昂是个话不多的人,但夏唯却有一种魔力,能够让陆希昂陪着她聊上一两个小时。她问陆希昂住哪里,陆希昂说他是从北京过来的。夏唯就一脸好奇地问他“哟,北京人跑这死冷的地方干嘛来了?”
陆希昂很无语,腹诽着难道北京人就不会出去逛逛了么?他想了想,随口编了个理由,夏唯也没多问,好心地告诉他内蒙的冬天很冷,所以你会感觉太阳格外温暖;内蒙的物价很贵,但东西都很实惠;内蒙的人口混杂,但每个人都热情善良……
“我家住满洲里,离这不远,我是来这上学的。”夏唯介绍完内蒙又开始介绍自己。
“大学?”陆希昂接话道。
“唔……艺术学院,学美术的。”夏唯说得很坦然。
陆希昂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话:学艺术的女生没一个是处女。想到这,他愣了一下,表情有点木讷。
“看吧看吧!我还以为你不是那种人,原来也这么肤浅,嘁……”夏唯撇撇嘴巴,去招呼结账的顾客。
陆希昂很冤。他其实并没有瞧不起她的意思,好歹她还有学可上,而他自己呢?高中学历。他只是想起了冉慧。那天他又给冉慧打了通电话,这回是她接的,两人寒暄了几句,突然就没话说了。听筒里安静的呼吸声反倒让陆希昂烦躁,还是冉慧先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她说:“喂,木头,你就不想我吗?”陆希昂捏了捏大衣口袋里的一块钱硬币,说,“怎么不想,可是你跑去上海那么远,我想见你一面都难……”
陆希昂对冉慧的选择总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因为距离么?别搞笑了,陆希昂不信那一套。
而夏唯提起的话题,却触碰到了陆希昂心底的那份不安。
——学艺术的女生,没一个是处女。
冉慧去了上海,专业就是声乐。
夏唯这一睡就睡了将近一个小时,很巧的是在她睡熟的时间里,超市并没有来客人。当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贴近地面了,超市的玻璃窗上闪耀着被过往车辆反射的光,有点点晃眼。夏唯伸了个懒腰,听身后有东西掉落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是陆希昂的外衣。她捡起衣服,拍去沾上的灰尘,四下望了望却没看到陆希昂,“这家伙又去库房了?还挺勤快……”夏唯把衣服搭在柜台边,余光一瞥,看见了伫立在门外的陆希昂。
陆希昂穿着员工服,左手插进牛仔裤的兜里,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根烧到一半的烟。他仰着头,似乎是在看夕阳。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凌乱的蓬松着,风一吹就飞起几缕。一辆帕萨特从他面前开过,他抬起右臂,把烟叼在嘴上,双颊凹陷了一下,吐出一团烟。
夏唯注视着这一幕,直到夕阳又往下沉了几寸,陆希昂的白色球鞋碾灭了烟屁股,她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慌忙低头,抄起手边的抹布走出柜台。陆希昂刚好推门而入,“哟呵,醒了?”
“嗯,我还找你哪去了呢,原来是去外面透风啊。”夏唯绕开他,“我去洗抹布。”
陆希昂突然觉得夏唯有点古怪,但还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他搓了搓手往货架走去。
“哦对了——”夏唯突然回头说道,“谢谢你的衣服。”说完没等陆希昂答复,打开卫生间的门就进去了。
陆希昂怔怔地看了会夏唯站过的地方,撇嘴摇头。超市门被推开,傍晚的第一位顾客拉开了这座城市的夜生活。
从太阳完全没入地面,天色渐渐变暗开始,来光顾超市的客人也逐渐多了起来。他们有的来买泡面,有的来买烟,有的来买通宵上网时吃的零食……歌厅、洗浴中心、烧烤店、小旅馆纷纷亮起了霓虹,街道两旁的路灯照亮了行人的路。
超市所在的这条街就是娱乐服务场所的聚集地,现在陆希昂在柜台里都能听到外面放的烂俗的口水歌。
“这歌词跟我小学写的流水账作文似的……”夏唯工作的时候不忘小声跟陆希昂吐个槽。
“那你小学的作文水平真不是一般烂。”陆希昂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夏唯举起手中的扫描器作势要打他,陆希昂连忙朝柜台努努嘴,示意她工作要紧,她这才翻了个白眼,在机器上劈里啪啦地敲了起来。
晚上十点是换班时间,陆希昂和夏唯都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刚出超市,迎面扑来一股寒风,陆希昂急忙裹紧了领口,夏唯也在一旁抱紧胳膊哆嗦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真是一年比一年冷,还全球变暖呢……”不经意瞟见陆希昂正玩味地注视着她,不满道:“看什么看?”
陆希昂突然笑了,他说:“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一只刚洗完澡的狗,呵呵。”
夏唯有一瞬的失神,随即骂道:“你才像狗,你全家都像!没想到你陆希昂的嘴也挺毒的啊,之前真是小看你了呢!”
陆希昂呵呵笑着,也不回话。夏唯感觉很无力,仿佛一拳打在一团棉花上,不痛不痒的还不解气,只好放狠话说:“笑吧你就!以后再也不帮你顶活了!”
“好了好了不笑了……”陆希昂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这次真得感谢你,过两天请你吃饭。”
夏唯甩头哼了一声,揶揄道:“你这‘两天’估计也是虚指,我还是别太抱希望吧……”说着用余光去打探陆希昂的表情,见他脸上也没啥反应,自觉无趣,回头说道,“好啦,不逗你了,面、瘫、哥!”
陆希昂刚才愣了个神,听她叫自己面瘫,刚要配合着调侃,夏唯已经拦了出租上车了,“我回学校啦,拜拜!”
面瘫哥?陆希昂望着开远的车心里很无语地想,他生来就不是情绪化的人,难道非得像q\q表情一样丰富才行啊……
好在超市离小区不远,陆希昂跺了跺脚,缩缩脖子迈开了腿。
回到家中,母亲已经睡了。陆希昂轻声脱下鞋,关掉客厅的灯,走进了卧室。
漂泊生活持续一个月了,他每天上八个小时的班,其余时间练练琴;母亲倒是朝九晚五的在外跟舅舅熟悉业务。他曾经构想的生活在此转了弯,离原先的轨道越来越远,也许他的人生早就埋下了这个伏笔,只是他舍不得那些向往的风景,才会令现在的自己失望。
陆希昂躺在床上翻看冉慧的相片,夜深人静,手机荧光照亮了少年心底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