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多，写字楼的中央空调紧急维修，三十多度的气温让整个大楼像个蒸笼。萧萌把腿交叉搭在桌子上，靠在椅背上，边整理电脑里的照片，边小声哼着曲。李伟航看见她脖子上渗出汗珠，顺着她脖根的线条往下滴，窗外刺眼的光把汗珠映得发亮。李伟航猜想，她此刻身上弥漫的，应该就是传说的中的女人香。那一瞬间，李伟航忽然有冲动想摸一下她的脖子。
就那么一瞬间，李伟航走神了。
后来想想，这事不能怪他，萧萌这样在他面前，他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是个男人就没法集中。
设计这种事情，最忌讳的就是浮躁。
就像人的心情，最忌讳坏天气。
电风扇吱悠吱悠地转，转得让李伟航心烦。屋里的温度丝毫没有得到改善。李伟航不停在纸上勾来画去，却想不出让自己满意的构思，脑子里一团糟。
烦乱，还是烦乱。
四点钟的时候，李伟航举双手投降，他准备放弃了。
随便落入俗套似的交几个简单设计也好，或者跟客户摊牌也好，反正就是放弃了。
“为什么？”萧萌问。
“没什么为什么。就像学生答不上考试题目，我不会，这就是理由。”李伟航说。
萧萌摇了摇头，说：“这对你来说，不是理由。”
“想不出创意来，还能怎么办？”李伟航问道。
“哪有创意是天生就有的？还不是发挥想象力嘛。”萧萌说，“凡事都是这样，你得换个角度，得斗志满满，比如这个广告预案，客户要求的难度大，那你就可以当成是一种挑战嘛，想象成人生、目标、敌人，甚至是你自己。挑战就得征服，这样不就有动力了。”
李伟航呵呵笑道：“看不出你身上这么多的正能量，又是男女平等，又是自我征服，听着跟励志报告似的。”
说到这，忽然一个灵感流星落地般地砸在李伟航的脑袋上。
李伟航兴奋得像个疯子，猛拍大腿，然后抓着萧萌说李伟航的创意。李伟航当时的神色肯定把萧萌吓着了。
李伟航跟萧萌解释，灵感来着于萧萌的一句男女平等。
这算突发奇想。人在想象力枯竭的时候总喜欢在周遭的环境里寻找突破。
李伟航让管强找了很多女模特。启用女模特来宣传男性服装，这让管强大为意外。李伟航就同他解释，这些模特表面是女人，其实不是，你可以把她们想象成人生、目标、敌人，甚至是你自己。
经李伟航这么一解释，管强彻底懵了。
老实说，拍摄之前，李伟航的把握也不大，毕竟这是一次全新的尝试。李伟航把灯光打得很有金属质感，拍摄出来让画面显得很沉、很重。一组图片呈现在眼前的时候，管强被震撼了。当然，这种照片也达到了李伟航预期的效果。
管强迫不及待地把预案提交了客户。还没等他人回来，他的电话就已经先到了，客户很满意。具体怎么满意，李伟航没听明白，他表述得语无伦次，李伟航只听出他在电话里异常兴奋。
算是一次胜仗，而且，胜得漂亮。
李伟航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萧萌，萧萌高兴地蹦了起来。
李伟航打心底里认为，那次胜仗，萧萌得领头功。
4
庆功宴三天后举行，在沿江路的一间酒吧。当然是管强组织策划的，这种事从来都是他包办，从出席率上来看，他安排的庆功形式还比较受欢迎。这其中，李伟航是持中立态度的，怎么着都行，李伟航无所谓。
李伟航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他更愿意小范围的，三两个朋友聚一下就好，或者干脆就自己宅在家里。事实上，那天李伟航本来想不参加。管强毫不留情面地训斥了李伟航一顿，他说了，作为一个创意总监，怎么可以不和自己的队友打成一片？总是不和外界交流，难道就这么让自己的生活圈子越来越小吗？
管强的观点和李伟航自命艺术家的个性截然相反。
酒吧里，管强似乎看出李伟航的不悦，拿李伟航打趣跟大家调侃：“李总是艺术家，比我艺术，比你们，你，你，还有你，都艺术！”
有同事问道：“艺术家是不是经常画********的？”
李伟航还没回答，管强就抢先说：“李总是少林派的。”
什么是少林派？
就是不近女色。
李伟航似乎上了管强的圈套，大家的笑声让李伟航觉得自己是在和管强说相声。
萧萌也凑热闹：“我不相信李总不近女色。”
管强拍拍李伟航的肩膀：“就是吧，人家看得多透彻。”
李伟航非常能理解萧萌以及这些同事的看法，归根结底，这观念源于客观环境。这世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处处充满奢靡和诱惑，到处透着情调和挑逗。姑娘们穿得越来越少，抹得越来越艳，对待感情也开朗豪放。这事说起来，他们广告业本身也难辞其咎，他们不是也总爱打那些情色引诱的擦边球，动不动就挑战观众的道德底线。就眼下这个人人浮躁的大环境之下，吸引眼球才是完胜的唯一标准。
于是，在这么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李伟航这样动不动就搞出一个浪漫色彩广告创意的艺术人才，居然不近女色，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管强指着墙壁上液晶显示屏，说道，每次一打开电视，心情就极为振奋。电视里都是美女。这世界上这么多美女，遍地都是，我就不相信李总找不到一个。
这世界上还遍地都是帅哥呢，能竞争得过他们吗？
大家又笑了。
李伟航又变成说相声的了。
李伟航一直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每个人衡量好坏的标准不一样，主观地判断，自己应该永远是好人。至于坏的那个，应该只能是除了自己之外的某个人。
透过啤酒杯，借着酒吧昏暗的灯，环视形形色色的每个人。在喧杂的环境里，他们尽情地放纵、喊叫，可谁知道他们中，哪些是好人，哪些是流氓呢？好人可怜，坏人可悲。表面上看来，他们都很开心，可实际上，开不开心，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李伟航觉得，来酒吧的人都不是为了单纯地喝酒，要么是为摆脱寂寞，要么是为摆脱伤心。就比如说李伟航，两种原因好象都有那么一点。这两种原因加在一起，就好象是变了味的鸡尾酒，在李伟航身上发生化学反应。
管强说，李伟航得学着点，这是都市人的放松方式。
李伟航和大家一起猜拳、斗酒，李伟航注意到，管强难得赢一次，每次输了，他就会开心地大口地喝酒。
他应该不是怕寂寞的人。
好象，也看不出他的伤心。
大家喝酒喝得累了，管强提议，开始一个全新环节，才艺展示。这种庸俗的把戏是他针对这群艺术人的现场发挥，规则很简单，每个人秀个小节目，不精彩的，罚酒。
李伟航对这种东西有些不屑，可没想到，几乎所有的人都举手赞成。
这种场面，让李伟航又一次觉得他不再年轻，和这些年轻人融不到一块去。
萧萌第一个举手，然后从她开始，顺时针地排序。
萧萌挤到李伟航旁边，神秘兮兮地对李伟航鬼笑。
“干什么？”李伟航问。
萧萌拿了一支笔，一遍在自己手上写字，一边问李伟航：“我给你变个魔术吧？”
“什么魔术？”李伟航问。
话音刚落，萧萌“啪”地一下打了个响指，颇为神秘地在李伟航面前的空气中抓了一把，似乎抓住什么东西，然后又将这似乎抓住了什么的手伸到李伟航眼前，慢慢地打开手掌。
李伟航仔细看去，才发现上面写着四个字：“什么魔术？”
“告诉你一秘密，我能看透你的心，你说什么，我都能抓住。”萧萌笑道。
“是吗？”李伟航故意打趣。
说到这，萧萌又打响指，把她的另一手摊开，上面写着“是吗”两个字。
李伟航被萧萌简单的把戏逗笑了。
萧萌说，这个魔术是从电视上学来。李伟航开她玩笑，用这招骗女孩子最合适不过了，骗他，好象不太合适。
轮到李伟航的时候，他犯了愁。
他绞尽脑汁地想，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才艺能在这种场合表演，越是着急，脑子里边就越是空白。这个时候，管强就开始给他提醒，管强冲大家嚷嚷：“你们肯定不知道，咱们李总的荤段子可多呢，可招笑啦！”
谁还不会讲几个黄色笑话呢？
以前和管强或者和恬，三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赶上李伟航心情不错了，他就会讲那么几个爆冷的成人笑话。可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伟航反而开不了口。
对于成人笑话这档子事，李伟航有自己的看法。
这事还得从女人的特性上说起。女人也是有周期的，这里说的周期是除了生理周期之外的，一种整体上的周期。这也是李伟航总结出来的规律。就拿成人话题来说吧，基本上所有女人都要经历这么一个过程，一开始羞羞赧赧，问什么都不知道，装傻，其实她心里明镜似的，但是就是害羞，要保持完美清纯的形象，这是一种心理障碍。然后，恋爱了，处于幸福之中了，就会有这么一个阶段，她自己就会主动讲一点带点色的笑话，或者有意无意地把话题扯到男女生理上来，然后就会找到很多笑点。当然这个阶段往往发生在结婚之前。再然后，结婚生子了，往往又会回归正派，对情色话题能避则避，能免则免，一副贤妻慈母的范儿。
这么多人里，李伟航断定萧萌肯定处于羞赧装傻的阶段，为了避免大家的尴尬，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喝酒。
管强觉得扫兴，便把以前李伟航给他讲过的笑话复述了一个给大家伙，讲完之后，众人嘻嘻哈哈地笑个不停。李伟航偷瞄了一眼萧萌，发现她也笑得前仰后合。于是，李伟航纳闷了，他开始犯蒙，摸不清萧萌到底处于女人的哪个生理阶段。
那天晚上闲聊，萧萌问起了李伟航的感情生活。李伟航忘记了是因为什么话题扯到这上面的，大概似乎好像应该是从聊庆功，到聊喝酒碰杯，再到聊酒吧的环境，再到聊艳遇的可能，再到聊感情的稳定性，再到聊个人魅力，再到聊个人魅力和艳遇和感情的关系，然后就开始打比方，然后就说到了我。
萧萌好奇李伟航为什么单身，这种好奇让李伟航觉得在她眼里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所以不应该单身。
李伟航说不是，他有过一段感情经历，还很刻骨铭心，只不过后来失败了。
萧萌说，那也是单身，他这是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说她问的是为什么。
李伟航没办法跟她解释，没办法实话实说，总不能告诉她，李伟航的前任觉得他除了做爱什么都不行吧。跟萧萌说话，李伟航努力让自己的言谈举止文明一些，不讲黄色笑话，不提成人话题，连幽默都不带颜色。她看起来太纯真，谈到感情的话题，让李伟航不知不觉地就把自己提升到柏拉图那境界。
但是实质上李伟航很低俗。李伟航自己最了解自己。尤其是单身的日子，李伟航更觉得自己低俗，爱看美女，穿得少的美女，或者是看穿得少但是不怎么美的美女，然后把她们想象成美女，聊以自慰。
男人需要性生活，本能的需求，自己做不了，就看爱情动作片里别人做，然后等沸腾的血液冷却了，再理性的思考两性之间的奥妙。比如，男人究竟应该给女人什么。这是个很深奥的问题，李伟航的广告创意里都有男女平等的概念了，既然大家都一样，还有什么是男人能给女人的呢？李伟航觉得答案肯定不只****和精子这么简单肤浅。
5
吃艺术这碗饭，总会有想不开的时候。
所以，你会发现很多自杀的艺人，他们自杀的动机往往都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
有的时候，李伟航就容易陷入这种思维的漩涡，像是一只无助的蚂蚁，在波涛巨浪里拼命的挣扎折腾，可结果却是越挣扎，陷得越深，到最后弄得自己精疲力竭，颓废得要死，也没弄明白自己折腾出了什么结果。
这种忧郁式的思维，从某种程度上会激发李伟航的创作欲望。这种创作欲望和他工作上的创作方向格格不入。广告公司里的创作，有条框限制，条框来自于客户，最让李伟航受不了的就是那些不懂装懂，没有审美愣是假装自己很有审美的客户，垃圾意见一箩筐，糟蹋艺术。不过这种事，习惯也就好了，毕竟是人家出钱，想要人家设想的效果，从这个角度上说，其实广告不是艺术，更像是给客户干的体力活。
起初，李伟航年轻那会儿，还经常会因广告创意的事跟客户理论，甚至会因为达不成共识大吵上一架。时间长了，李伟航也就妥协了。不就是干活嘛，谁会跟人民币过不去呢。
但是，李伟航始终没有放弃过自己对艺术的理解。
闲暇时间，他还会画一些自己想画的东西。
那段日子，李伟航在客厅里支了一块一米四长的细木工板，钉好画布，打上架。堆了一堆丙烯颜料，开始试着用绚烂的色彩记录日落。每个黄昏李伟航都画上几笔。开篇的时候介绍过，李伟航这房子的客厅西斜，落地窗正好对着日落。
几个主色调摆在眼前，李伟航才发现原来画日落的景色不难，难的是画日落的感觉。
某天中午，管强带着萧萌敲李伟航家的门。
看到他们，李伟航吃了一惊。
之前一点准备也没有，卧室乱得一团糟。那时候，李伟航这房子还从来没有女孩子进来过。
一个男人的家，如果没有女人来，一定会很乱。
就像李伟航的家。
李伟航是比较愚蠢的人。
他是等到管强带着萧萌参观完他的卧室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脏内裤、臭袜子都扔在卧室的地上。床头柜上还丢着两张********电影大师丁巴度的光碟。
“你很懂得欣赏艺术嘛。”萧萌指着光碟笑李伟航。
管强不服气了，他说，这也就是在李伟航这，同样的光碟要在他那被发现，人家肯定不会以为他是为了欣赏艺术。
管强说他是带萧萌来看看李伟航这个艺术家的生活状态，现在有点后悔了。
第一印象很重要。几乎所有人都有这毛病，看人就看第一眼，然后在主观上定了性，以后，除非是出现影响非常巨大的事件，否则这种定性不会轻易改变。
李伟航给萧萌的第一印象应该很好，即便在李伟航这看到情色光碟，也是丝毫影响不到她对李伟航的印象。
挺不容易的。
李伟航这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呢？
管强说，这里像大本营。
萧萌看了李伟航画的日落，说李伟航还真是个彻头彻尾地艺术胚子，在公司、在家，都干着和艺术着边的事儿。
要不，咱把T2的办公室搬你家来得了。管强半带嘲讽地说。
他们很轻松，很随便，无拘无束，李伟航才明白管强为什么觉得他这里像大本营。朋友很简单，两袋瓜子，一瓶饮料，一张CD，就是一个很惬意的下午。
一时兴起，李伟航还弹了吉他。
好久没当着别人的面儿弹吉他了。
管强说，弹吉他这招，追女孩子最管用，尤其是追那些涉世未深的少女。
经他这么一说，李伟航忽然觉得自己是特意弹给萧萌听的。
李伟航岔开话题，问萧萌他画的日落怎么样。其实李伟航就是为了转移话题顺便问的，可萧萌却很认真地看了，想了，她的回答很特别。
她说，欠缺了点东西。
李伟航问，欠了什么？
她说，欠了遗憾。
6
那天下午，他们谈天说地，杂七杂八地聊了很多，聊到李伟航这个房子的时候，管强又开始点评他的艺术家脾气。他不喜欢李伟航房子的格局，他说不实用，而且不合他的审美。
可李伟航喜欢。在自己的私人用品问题上，李伟航从来没有遵从过别人的意见，包括管强。虽然管强也是对生活质量要求颇高的人。但毕竟这些东西是自己享用的，别人再觉得好，自己不喜欢，那就是不好。其实，从这个角度想，找女朋友、谈恋爱，也是一样的道理。
别人很难改变他的审美，李伟航觉得这是优点。
李伟航说他打算买一幅画挂在客厅里的墙壁上。
“何必要买？买的未必比你自己画的好看。”萧萌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