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老王，干吗呢？哦，有学生在啊，那我待会儿再来啊。”一位老师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原本他是想来找老王的。但是不巧，一进了老王的办公室，他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老王此刻正横眉冷对，严肃异常地对着自己面前两个已经明显有些发怵的小女生了。虽然他也已经是个有些年资的教师了，但他还是打心眼里不喜欢老师训学生的样子，毕竟这些学生又能做出什么坏事呢？大概就是些大多数年轻人犯的错误吧，没必要用训的，他相信迟早这些孩子是会“顿悟”的，早和晚的区别罢了。当然也不是说没有那种打心眼里就坏的孩子，那也是作为老师力所不能及的事了。再说了，能从表面上看出来的坏孩子都是能改过来的，至于那些打心眼里就坏的，其实是根本看不出来的，这才是真正令人担心的吧。
想到这，他便悻悻地退出了房间。
“先说吧，你们是几年几班的，姓名，班主任是谁？”王老师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说道，自始至终他都避开着两个女生的眼睛，死死地看着自己面前桌子上的联络簿。
“初二三班，李彩斓，班主任是邱长亭。”李彩斓大大咧咧，毫不忌讳的说道。
王老师看了看李彩斓，心里想着，真没礼貌，是邱长亭“老师”才对吧。现在的学生啊，不过人倒也磊落。之后便转向了另一个女生，问道：“你呢？同学。”
“安，安，安雯美。她是我同桌。”安雯美指了指李彩斓，吞吞吐吐的小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紧张不安，甚至带着点哭腔，令人心疼。
“哈，你说什么？”王老师好像没听清问道。
“老师她叫安雯美是我同桌。我刚才就是上厕所出来，看见了她，想叫她和我一起去操场，其他我也不知道了。”李彩斓抢着答道。
此时王老师已经摊开了自己面前的那一小本联络簿，一边念叨着：“邱长（涨）亭，邱长亭……唔，在这。”
接着王老师用办公室的座机拨通了邱老师的电话。
“喂，邱老师吗？我是保卫科科长王功啊。可能要麻烦你来一趟，你有两个学生有点麻烦。……嗯，对，对对，是她们。……哦，好，你先组织课间操。”王老师这才挂了电话。
接着又转过身面对着李彩斓和安雯美，指了指自己木制桌身和玻璃桌板组成的办公桌上的那台E63手机及其配件，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彩斓也一脸好奇的看向了安雯美。
安雯美几近崩溃，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说道：“王老师，你……你得相信我，之前发生的偷东西的事真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我这是第一次。”说完豆大的眼泪就从脸颊上划了下来。
“谁不是呢？别哭，别哭了。”王老师关切道，又继续问道：“那你说吗？到底你为什什么要偷这支手机。”
安雯美一边“呃——呃——呃”的抽泣，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我，我这不是偷，我，我只是取回来。”
“取回来，这手机是你的吗？”王老师问道。
“不是啊。”安雯美答道。
“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同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这都下午了，这三号平台的一号，二号两辆车怎么还没考完啊？名字都不动一下！”一个黝黑又瘦，颧骨高耸的中年男子质问道守在三号考试平台入口的交警。
交警并没有太在意他，只是冷漠的说道：“不好意思，请持续关注侯考室的LED荧幕，到您了，您的名字就会出来。我们肯定是想让您早点考完，不可能是故意刁难您的，请耐心等待。”
李安生就是在这阵吵闹声中苏醒过来的，中午酒（并不存在，是饮料。）足饭饱后，便在侯考室靠近三号考试平台入口的一张金属排椅上打起了盹。
此时，三号平台里走出了两个已经考完科目二的考生了。那个中年男子一下迎了上去，问道
“两位，里面到底怎么一回事啊，怎么一号车，二号车的人考了两个小时还没考完啊，两个名字都没滚动过？”
其中一位考生面色铁青，一脸不耐烦的说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哪儿知道去，自己的问题都搞不定呢！”
很明显，这位考生是需要交补考费了。
另一位呢，则更为明显。满脸的笑容，一派春风得意，说道：“啊，一号和二号车啊，我倒是看见了，好像出了点小毛病，被开去修了，等等吧，再耐心等等。”
中年男子好像有点放松了下来，但是，老实说，后者这位笑着的，和之前交警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上的区别，简单的理解一下就是“等着，还没到呢，我也没办法。”
中年男子接着又鄙夷的的看了前者一眼，继续向后者问道：“那考得怎么样啊，你开的哪辆车，好开吗？”
后者志得意满的回答道：“啊，挺简……”边说着，一不小心瞥见了前者那张面色凝重的脸。为了顾忌前者的面子，把中年男子拉到近旁，小声说道：“简单，别紧张就行，我开的12号车，还行吧，当然没有驾校里的车好开。”
“考试顺利！”后者和中年男子说了句话，便和前者走开了。
中年男子明明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却比刚才高兴了不少，这也许就是挖掘出第一手资料的成就感吧。
此时，李安生忽然发现，红色的LED屏幕上跃动出了自己的名字，三号平台，14号车。
李安生心里暗道：“终于来了吗？”一步一步迈着算不得轻盈的步伐向三号考试平台走去。
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了，
一方面，三号考试平台好像不像侯考室里那么阴冷了，这里很宽敞，两三点钟最暖和的大太阳就照射在这，坐的地方是一条条木质的长条板凳，相比金属排椅更有些亲切的质感。就像许多人的心情一样，在侯考室里是阴沉而紧张的，到了考试平台反而能渐渐平复。为什么？因为，大多数的时候，人，他并不是惧怕这件具体的事，而人们惧怕的还是恐惧本身，恐惧并没有实体，你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只会越想象，越恐惧。而现在，这些车啊，考试项目就在自己面前了，14号车离李安生也不过就几十米的距离。而坐在板凳上也说明了另一件事，下一个坐在车上的人就是你了，怕，也许真的来不及了吧。
另一方面，李安生想，也许是等的时间长了，等待的焦躁逐渐代替了紧张和不安。
14号车就在李安生眼前，
这是第一个考试项目，侧方停车。
这应该算是最简单的项目了，要不也不会出现在头一关，为什么简单，因为这侧方停车不考什么反应，要看的点也不多，库内角看准就行，其余的依照惯性都能够完成。慢慢倒，慢慢打方向就行。距离没有倒车入库远，也不像真实状况，没有一前一后两辆车，不用因为怕撞到别人的车紧张，应该来说这是一个不易失误，也没什么心理压力的项目。
但是，很多人会在这折戟沉沙。为什么？因为，考试不仅仅考的是技术，也有心态。后视镜，座椅，安全带，直到倒档，向右打死方向大家都做得很完美，但有些人就是急，离合松的太快，考场的点又不太习惯（什么点都有，有些人是石头，有些人是红线，有些人是库角），一下就错过了点，屁股进去了，车头歪在外面。还有些人，是好高骛远，这个项目还没完成，就担心起了后面自己不擅长的项目，心态一下就失衡了。最夸张的是有些人已经紧张的七荤八素了，上车，侧方停车当成倒车入库开了。万事开头难，古人诚不欺人。
监考员，准确的来说是安全员，两名微微发福的男子。他们正坐在角落的两张藤椅上，一边嬉笑着一边用闽南语自然的交流着。其中一个男子手中捧着的手机里传来了阵阵的罐头笑声。李安生一听到这些笑声，就想起了那些主角充满着大男子主义，操着满口东北话，在微博和微信上广泛传播的搞笑视频。这样朴实而粗砺的生活感使人感到一种有别于考试紧张感的感受。
他们并没有时时关注着考场的情况，因为，实际上他们并不用负责监考。监考部分的工作会由考试车上和考场平台上随处可见的传感器和摄像头完成，就连报考的流程都电子化了。那他们能做的是什么呢？主要就是处理一些电脑无法处理的事情，比如，现场考生的疑问咨询，传感器和摄像头的错判露判，还有重要的就是突发的事故，或者是一些过于紧张的考生不知道怎么把考试车开回起点等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两个安全员是老经验的了，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看，或是听听声音，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啊，哎呀，我……”14号车里发出了一声惨叫和骂娘，看向侧方停车的车库，只见一个车头露在了车库外面，明显失误了。
“快点，快点，开回来，开回来，开到起点重新来一把啦。”因为按照惯例，每个人都有两次尝试机会。此时，一名安全员在角落里叫了起来，声音并没有什么起伏，显得有些职业倦怠和冷漠。
另一位安全员则是看了先说话的安全员一眼，笑着关切向14号车说道：“能不能开回来啊，要不要帮忙？”明显态度要比前一位来的和善。
14号车里的考生听见，马上从车窗探出头来回答道：“没问题！”
车被倒回了原点（起点），这位李安生并不认识的考生把车停稳了。刚才那名和善的安全员就走了上前去，问道：“车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什么问题，就是离合器没那么灵，脚要抬的很高。”14号车里的考生满头大汗，紧张的说道。
“是啦，对啊，考试车都是这样，不这样怎么考得出你的实力啊。开好车，谁嘛不会开，克服一下啦，看你脚都在抖了，别紧张啦。第一次机会反正用掉了，最后一次机会喽，紧张，放松都是几分钟的事，你还不如放松点。你自己调整一下，准备好了再按指纹开始。”安全员笑着说道，又回到了刚才角落的藤凳那里了。
这时，考试平台侯考的长条板凳这儿也开始说长道短了。
“哎呀，我看是考不过喽，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紧张成这样不行啦。”
“第一个项目就过不了，这个肯定是技术没练到位啦。”
“这不是我吹，这是有诀窍的，我的话就会……”……
唱衰的人有，指点江山的人有。但李安生则持不同意见，这里的都是些还没上战场就开始纸上谈兵，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儿。而他则是希望这位14号车的“前辈”能顺利完成考试，这样一方面证明了这考试车应该没什么问题，自己也能安心点，另一方面，虽然李安生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但还是不想那么快就上战场。
“请开始考试！”的提示音又一次从车里发了出来，车里的考生又开始了他的挑战。
办公室里，李彩斓也很想知道到底安雯美想说些什么，她好奇地看着雯美。
安雯美深吸了一口气，脸颊微微泛红，害羞的说道：“你们都认识张晓川吧，他是&×（@#￥%%朋友。”她说的飞快，且口齿不清，说完脸上又红了几分。
王老师和李彩斓都没听清楚。王老师皱着眉头，疑惑的问道：“你说什么？张晓川，校篮球队的张晓川，和他有什么关系？”
安雯美虽然有点不好意思，抹不开脸，但是她也知道，如果在这讲不清楚，这误会就大了，便憋红着脸，一气喊道：“张，张晓川是我的男朋友！”
“啊，安雯美同学，是这样虽说早恋不好，但我们先把这事情放在一边，回到正题好吗？你冷静一下，厘清一下思路，准备好了咱们再开始讲。”王老师一脸的莫名其妙的说道。
安雯美明显是有些着急了，立即说道：“不，不，老师，他和这件事有很大的关系。因为，他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
王老师一头雾水说道：“他是你的男朋友，你是他的女朋友，你们分手啦？”
“哦，对不起，王老师我说错了。是他和他的前女友分手了。”
“那，这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师，能不能先别打断我。你就和我们语文老师一样总是在我背书的时候，打断我。”
“好，你说。”
安雯美瞪了老师一眼，继续说道：“他和他的前女友分手了，而这台手机是他之前和他的前女友交往的时候送给他前女友的。毕竟是样贵重的东西，张晓川就想把这手机要回来，但是他前女友又不肯。所以，张晓川不知道从哪儿就弄来了女生宿舍大门的钥匙和他前女友那间的钥匙，他知道他前女友上课应该不会带手机，也知道他前女友习惯把手机藏在什么地方，所以他才叫我去取回来的。事情就是这样，王老师，如果您不信的话，您可以找张晓川和他的前女友问问。”安雯美非常激动，一口气说了下来。
王老师看了看眼前的安雯美和李彩斓，脸上带着复杂的表情，一方面是如释重负，另一方面是没抓到真的贼的遗憾，叹了口气说道：“行吧，你们先回去。你们的事我等下会打电话和你们班主任说清楚的。至于手机先押在我这了，等会我会找张晓川问清楚的，我们经常一起打球，这小子，啧——，走吧。”
安雯美和李彩斓一听完王老师的训话，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落了下来，迈开脚步就往门外走，连步子也轻快了不少。
就要一脚迈出门口之际，只听王老师在里面又喊了一句：“你们两个，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知道吗，女孩子家家的洁身自好懂不懂！”
课间操吵闹的乐音此时早就不复存在了，办公室教室门前的走廊里挤满了人，聊天的，打闹的。王老师的办公室又正好在二楼靠楼梯的一角，走廊和楼梯间都挤满了上楼要回教室的人群。初二的李彩斓和安雯美的教室不在这一层。
很多的同学都听见了王老师喊的这一嗓子。虽然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可以有无数种理解方式，不过传播最广的一定是那唯一的最腥膻，最赤裸，最直接，最简单的，
——快看，她们是贼。
不用任何证据，如此“显而易见”。
虽然，很想用手遮住自己的脸，但李彩斓还是紧紧地握住了安雯美的手。他们低着头，用另一只手遮着脸。她们缓慢地走着，朝着与大部分人相反的方向。周围都是些不怀好意的眼睛，和议论纷纷的喉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