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家里有人吗?”
“你们是?找哪个的?”
夜幕降临,上灯了,这几天,花梦蓉总是动不动就发火,看谁都不顺眼,跟谁都吼叫,见了谁都没好脸色的。白天,家里的吵闹和纷争在妈妈林德青和大妮的妥协中慢慢平息,花梦蓉吃过晚饭,澡也没洗,就钻到侧厢房躺到床上睡去了,也不知是真睡还是假睡。
家里其他人都在堂屋里,瞅着方桌上的一台黑白电视机,两根天线呈八字形支撑在电视机顶上,其中一根上还扣着一个环形天线,电视里正放着热播剧《新白娘子传奇》,屏幕上闪着零星的雪花点点,画面清晰度一般般,此刻,正放到白素贞前去金山寺找法海讨要许仙的情节,眼看白素贞恼羞成怒,就要开始水漫金山了,花长开家的门,被敲响了。
林德青拉开屋里的门闩,打开一看,瞧见三个陌生人,二女一男,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中年妇女满脸堆笑,看见林德青打开门,仿佛很熟络的样子,对林德青说:“您就是大妮的妈妈吧,我们是有一桩大喜事来找您的呢?”
林德青被来人弄得丈二莫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问道:“哪来的喜事?你们是不是找错门了?”
“怎么会错呢?这不就是大妮的家吗?我们可以进屋里来说话吗?”
“哦,那你们进来吧!”林德青心生狐疑,但看得出来者没有敌意,也并不像坏人,就让他们进了屋。
“大妮妈,我是乡里的办公室副主任,这个是我们新来的妇联主任,这旁边的是他小姑。”
“那,你们这是有什么事吗?”林德青随手拖了两条长板凳,一边招呼来人坐下,一边问道。
“您看啊,都说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家大妮,今年也有二十三四了吧,这不是正当好年纪嘛!”
“哦,你们来,就是说的这呀。”
“我们这新来的妇联主任,今年刚三十出头,虽说是比你家大妮大了六七岁,但为人稳重,又是乡干部,大妮是老师,这也蛮般配的,您说是不是?”
林德青朝那妇联主任瞄了一眼,心里想着,以往乡里的妇联主任都是女的担任,如今怎么还有男的当妇联主任的,这年月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她看着那男的个头不足一米六的样子,矮矮墩墩黑不溜秋的,单眼皮,小眯眼,一头卷毛,还满脸青春痘疙瘩,穿着一身细格子衬衫和黑灰色西裤,衬衫扎在裤腰里,一根皮带勒得肚子上的赘肉成了两截,第一眼着实没有什么好感。
“哦,这个,本来嘛,儿女的婚事,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毕竟现在,时代不同了,我也做不了孩子的主,那还要看孩子自己的想法,你们说是不是?”
林德青心里是拒绝的,连他这个做母亲的自己都看不上眼,相信大妮也是不会喜欢的,虽说人不可貌相,但那男的实在是长得太对不起观众了。
“大妮妈,你说的也有道理,你看啊,乡里的干部,国家公职,又有固定收入,还有单位福利房,条件还是不错的,老了还有退休金,现在,农村的姑娘,想找个吃国家饭的,可不容易哟。”
“哦,我们家大妮是农村姑娘没错,但是,她去年就已经考上了教师正式编制,工资也都是银行划拨到账了,也算是吃国家饭的人了,我能先问问,这位妇联主任是哪里人吗,你们能跟我说说,他的家里情况吗?你们看,大妮去了她小叔家,一时半会回不来,等她回来,我总要跟跟她说的清楚呀,要不,妇联主任,你自己跟我说也行。”
林德青很伤脑筋,她不喜欢这些人拿乡干部是国家干部来说事,好像觉得他们高人一等似的,林德青心里又多了一份排斥。
“我,我,我们家是黑龙镇王家台的,我,我爸是村里的书记,我,我妈是村里的民办教师,去,去年退了,不,不过,我给她,买,买了社保的,两老都有收入,有,有生活保障,我,我们家,还有,有一个三、三层的新楼房,我们家就,就我一个儿子,那,那房子,就,就是我的。”
“哎呀,妈呀!舌头都伸不直,原来还是个结巴!”林德青心里暗暗叫道,她开始上下打量着矮个子妇联主任,越看越不顺眼,这样的人怎么就能当国家干部了呢?还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大妮妈,你看,我这侄儿就两兄妹,妹妹早他两年就出嫁了,家里虽说也是农村的,但是,可不比农村一般家庭,这样说吧,也算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谁要是嫁给我侄儿,那都是享福的命哟!”妇联主任的姑姑,从林德青的眼神里似乎看出了林德青对侄儿的不满意,就抢着说了那些话,还故意把最后几个字说得重一些,嗓门提得高了一些。
“哎呀,是呀,在农村,像我们这个年龄段,只生一儿一女的家庭还真不多,都说——孩子少,生活好,孩子多,受折磨,那乡公所的院墙标语,那几个字,刷在墙上十几年了,以前我家上小学的孩子,天天当歌唱一样地念给我听,连我这没什么文化的人,也都认得那几个字了,还有啊,这农村,且不说条件好不好,能心甘情愿供孩子读书的家庭也不多,家里出个吃国家饭的,也是少之又少啊,我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能不能问一下,妇联主任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呀?”
“我,我,我是川城党校毕业的。”
“哦,这个呀,我这农村妇女,也没什么大见识,这个川城党校,是个什么学校呀?”
“我这侄儿初中毕业后,我大哥就直接送我侄儿去了川城党校,学了三年,这党校可是专门培养国家干部的地方,也是大学,一般人想进还进不了呢!”这妇联主任的姑姑,和她侄儿长得很相像,也是黑胖而矮,只不过她说话不结巴,语速还很快,总往侄儿身上贴金,以娘家人为骄傲,挑着眉毛说话,一副不得了的样子。
“狗屁,川城党校,算什么正规大学,我在县一中读书,就听人说,那里面都是考不上高中,托关系找后门进去读的。我大姐上过高中,还是正规工程学院毕业的,普通话说得好,人也长得苗条高挑,哪点不比你家这矮个子结巴侄儿子强!”
本来在屋里睡觉的花梦蓉,突然冲到堂屋里来,对着来人吼了几句。弄得一屋子的人都变得尴尬起来。
林德青心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但她怎么好说出口呢,这下好了,花梦蓉白天的火气还没消,现在又跑出来放机关枪似的说了一通,把这妇联主任弄得满脸通红,颜面扫地。
“梦蓉,别胡说八道”林德青一边假装呵斥花梦蓉,一边对来人说,“你们别见怪,这孩子高考成绩刚出来没多久,分数没有考好,她心情不好,白天刚和我闹过,说话没大没小的,你们不要往心里去啊!”林德青虽然不想和他们对亲戚,但也不想得罪这个乡里的所谓的国家干部,她才赔着小心说了这话。
“你不要跟外人提我的成绩,我就胡说八道了,那又怎样,你能把我怎样,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花梦蓉这句话一出口,那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妇联主任心想:这家小女儿脾气可真大,家教一定不怎么好。
林德青也吼了起来:“你越来越过分了,说的什么话,看我不扇你两耳光,你那脑袋你都装了浆糊了,清醒不了还是怎么的?”说着,就要上前揪花梦蓉的耳朵,结果被花梦芙拦住了,花梦蓉高昂着头,向林德青示威。
来人万万没想到,这一家子竟然这么不消停,觉得还是赶快离开为妙,再说了,来这里说了半天,可这家大女儿花大妮也不在家,说什么也是白说,于是,那个自称乡办公室副主任的妇女,就起身告辞,另外两人也跟着一起出了花长开家的大门。
他们走了没多久,花大妮和爸爸花长开,从小叔花又开家出来,走小路,穿过棉花站和榨油厂,从万户村电影院旁边的小巷子里走近路回家里来了,刚好错过了家里发生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