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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殇!爱

大脑一时间供血不足,我跌倒的时候被杏儿接在怀里,睁开眼睛后想了一阵子,逐渐反应过来事情的始末就挣扎着站起身,杏儿伸手扶我,我抬手甩开,看着屋里的众人命令道:“别杵在这儿尽顾着哭,都把衣服换上去。杏儿,你回屋把衣服拿来给我换上。”

她太了解我,一句也没多说,哭着出门取麻衣去了。

我开始解头发,把簪子,首饰扔了一地,弘晓哭着蹭过来,抱着我的身子呜呜哭个不停,他只叫两个字:“额娘,额娘……”

这么小的孩子哭得很是伤心,他能知道阿玛死了意味着什么吗?失了依凭以后叫他怎么办?我拍着他的背柔声哄他:“乖,跟嬷嬷回屋把衣服换上去。”

他抽噎着听了我的话,被擦着泪的嬷嬷带出了门。

弘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我的腿声音哽咽:“额娘……您……节哀。”

静梭和苏兰紧接着都跪下了,哭得伤心。我摸着弘鶵的头对他说:“你们先出去,让我跟你阿玛单独待会。”

还是静梭扶起了他的丈夫和苏兰,临走叮嘱我一句:“额娘,您小心身子。”

我应了他们便走出去了。

我掉头走到允祥身边,步子迟滞,重若灌铅。他已经跟我走时见到的模样大相径庭,身高整整缩了近一半,脸色蜡黄,眉眼仿佛也不是以前的样子。我扶着床沿跪下,一如以往无数次注视着他一样,我轻轻开口:“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呢?都说了别留我一人你还是眼睛也不眨地把我留下了。”虽然期望中他温和的微笑始终没有出现,我却抿着嘴笑着伸手抚上他尚存余温的脸,“人都说这会子魂儿还不会散,你应该还能听见我说话。允祥,听着,从我嫁进来到现在,三十年了,临了你也不给我留个好儿,让我这样恨你。”

还是没有回应,我的泪落了下来,忍不住地摇着他的胳膊,“你说话,给我赔不是,说你错了,说你不该什么事都瞒着我,说你不该将我送走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个人孤单在这世上,你怎么这么深沉的心思?瞒到最后把我送走了事,你到底在想什么,知道我坚持不下去还走得这么义无反顾,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你让我以后怎么活啊?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我恨死你了。”

我被推门而入的杏儿拉离了允祥身旁,她掉着眼泪说:“主子,别这样,爷看见您这样怎么走得安心?”

卯时,一大家子都穿上了麻衣,两年时间家里却三度设灵堂,雍正亲自来了,他静静站在允祥的灵前,点了香伫立了很久,我磕头还完礼抬起脸来看见两弯泉从他坚韧的脸上无声淌过,皱着的眉头一刻也没展开过。

之后,乌嚷嚷地来了太多人,大都是响应号召,做足了面子功夫。还没过头七,已经有人坚持不下去,迟到早退的、躺着切着的、笑着喝着的大有人在,所谓树倒猢狲散,生前风光逃不脱身后炎凉。

几天之后,雍正又来看允祥,我长久地跪在地上跟他说了很长时间的话,知晓了一些事情也决定了一些事情,心里也有了安排。

棺木被垫得很高,堂前的烛火随风跳个不停,我看着睡在我怀里的弘晓,哭肿的脸上依然还挂着未干的泪,他蜷在我怀里,时不时地想找个舒服的位子。我低声吩咐旁边的嬷嬷:“把小阿哥抱回屋睡吧。”

她轻轻接过他,却发现弘晓的手抓住了我的前襟,我一点点掰开他紧握的小手,看他越来越远地离了我的视线。

灵堂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弘鶵几天没合眼,守灵还要招呼家中不停到来吊唁的人,疲累地瘦了好几斤,我心疼他便让他回屋睡去了。站起身子在灵前烧了几刀纸,“爷,如果下辈子投胎,就让我把这世的记忆全忘了吧,下个轮回咱们再别这么互相折磨了,都坦诚一点,互相让一步,行不?”

一张张的纸入了火盆伴着我的声音被烧得只剩灰烬了,“我能替你做的也没几件事,最后一面没见上,就让我送你这最后一程吧。”我一边说着一边把纸投进火盆。

身后的脚步声很轻,她走到我身边跪了下来,呆呆凝视着棺木和灵堂里用满汉语写着的牌位。

我问了句:“来了?”

她轻轻点头,从我手里抽了一半的纸,一张张地往里送着。半晌,有声音问:“他真的死了吗?”

我也问:“你真的疯了吗?”

谁也不回答,许久都没有声音,我偏头看她,素慎已经是泪流满面,微红的火光映着她的脸,泪水也熠熠发起光来,她终于停了手上的动作,捂着脸瘫坐在地上,嘴里口齿不清地喃喃道:“真的死了,就这么死了。”

我一闭眼,蓄满的泪水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

七七之后,允祥正式下葬,他临终前告诫家里众人,丧事尽量减省,不要铺张。因为这句话我又红了眼,眼瞅着送丧仪的队伍抬起棺木,悲怆的唢呐声猛然响起,声声如泣,哀婉真如人的哭声,乐器也有性灵?否则怎会觉得心也被它挖出来了。在漫天的白色悲寂里,飘舞落下的纸钱也变得感伤,允祥是离我越来越远了,这以后就真的是一点联系也没有了。

雍正封弘晓为怡亲王,袭了允祥的爵位。

弘鶵被封为郡王,有了自己的府院。不日就要搬走。

弘晓有了新的怡王府,旧王府以后改为寺庙。

有一弯新月挂在深蓝的天空里,我拥着弘晓坐在游廊里,他眨巴着眼问:“额娘,他们见了儿子都跪在地上喊怡亲王,怡亲王不是阿玛吗?怎么又成儿子了?”

我笑着亲了下他的额头,道:“‘怡亲王’是你阿玛送你的礼物,这礼物啊,几乎耗尽了他毕生的心血,有阿玛跟额娘也辛酸也快活的过往,你要好好珍惜。”

他点了点头,后来又问:“阿玛为什么要把咱们好好的府院建成寺庙呢?”

我把他抱在怀里,道:“因为呀,阿玛许了额娘以后要开间酒肆,可他失了信……”泪不停地砸在他脑门上。

弘晓看我哭了他也哭道:“额娘不哭,以后儿子给你开酒肆,开一间大的。”我一下抱住了他,失声痛哭。

“弘晓,你喜欢杏嬷嬷吗?”我稳定了下情绪接着问他。

“喜欢。”

“那以后要听她的话,好好孝敬她,替她养老送终,像待额娘一样待她,好吗?”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再亲了下他的脸蛋道,“额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阿玛只剩你三哥跟你两个儿子,以后要善待彼此、互相扶持,知道吗?”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泪又浮了上来,抱着我就是不松手,“额娘不要儿子了?”

“又说傻话,额娘怎么会不要你呢?”

弘晓紧紧抓着我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娘,您说儿子哪儿错了,儿子一定改,您别不要我。”

我吸了吸鼻子给他擦了泪,“弘晓,即便以后阿玛跟额娘不在身边,也要一个人坚强活下去,知道吗?”

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连日来替他父亲守灵累坏了他。我把他交给杏儿,“好好照顾这一家子,以后你就是怡王妃,皇上准了的。”

杏儿满面泪痕,“主子,咱们一辈子过了那么多坎儿,这一次也一定过得去。”

我摇头苦笑,“这次我实在是迈不过去了。我想休息一下。”说完就转身去了家设的祠堂。

推门进去意外发现素慎也跪在里面。我掩了门跪在她身边的蒲团上,她笑着看我,“我来跟我儿子说会话。”

我笑了笑,双手合十闭了眼。

听不出任何情绪的素慎道:“我又拆散了你们一回,上次的走水让他下定了送你走的决心,否则,他才舍不得放你离开。”

我静静跪着不做声,素慎又笑,“福晋,咱们一起死吧?”

我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仰头看着允祥的牌位,心里不停祈祷:“允祥,咱们一起走,别留下我一个人。”

素慎嗤笑了一声,后来觉得我不太对劲,便缓缓将我身子转向她,看着我胸口的匕首和不断流出来的殷红的血,她悲怆地说:“终究还是输给你了,说好一起死的。”

她叹着气起身,拿起案上供着的烛台先把帷幔烧着,慢慢地火大了起来。

素慎跪在蒲团上,看着案上的灵位道:“爱新觉罗允祥,咱们所有的过节都一笔勾销。”她怀抱着自己儿子的灵位,紧紧搂在怀里,泪水洒满了前襟。

火势越来越大,我已经睁不开眼。

允祥道:“还是这么不听话。”

我哭着打他,用脚踢他,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咬成碎片,他只是笑着将我拥进了怀里,“我恨你,恨得死了都不解恨。”

他还是好脾气地笑,“这下是永远都能在一起了。”

我流下最后一滴泪就笑着闭上了眼睛。允祥,此生我们真的是真真切切地爱过,深深地爱过。

番外允祥篇

傍晚的天空有好看的火烧云,云霞仿佛沾染上了太阳的暮色。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允祥就站在院中望着西边方向,一动也不动,仿佛泥塑了一般。张严候在身边,轻声道了句:“爷,起风了,进屋吧。”

他“唔”了一声,可能是站的时间久了,腿竟有些拖不动,张严忙去扶住了他。允祥叹了口气,心里知道自己是撑不了几天了。

“去书房小屋看看吧。”他淡淡吩咐了一句。

进去一看,还是昔时的模样,干净整洁。屋里有几枝月季插在瓶里,已经有些残败,徒留清淡的香。

允祥走了过去,呆呆看了半晌。

张严忙道:“福晋前几天铰的,奴才换了它?”

允祥沉浸在自己思绪中久久拉不回心神,脑海中想起来她低头嗅着花的娇俏模样,“我素来不喜菊花,闻不上那个味儿。”

张严看他面色有些忧伤,恐他情绪不稳定加重病情,又喊了声:“爷?”

允祥敛了眼,莫名蹦了句:“福晋走了几天了?该到了太原了吧?”

张严一下子没了话,看着自己主子,心想明明这么想念你何苦还要送她走呢?

自那之后,允祥便去了书房小屋歇着。身上的病一天天重起来,腿上也疼得很,他硬是咬着牙不说话,杏儿打帘子走了进来,把一个雕漆的木匣子摆在他眼前,回话道:“爷,主子的东西全在这儿了,都是她平常珍爱的东西。”

允祥点头,摆摆手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杏儿突然哭着跪在他面前:“爷,接主子回来吧。别再折磨您跟她了,奴婢求求您了。”

允祥艰难微微坐正身子,将匣子拨到自己面前,道了句:“下去吧。”

杏儿看他脸色,甚觉无奈,这才晓得她们家格格有多难,这样凛然决绝的态度早把人拒之门外,连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她无助地用袖子擦擦脸便退了下去。

允祥皱着眉头翻匣子里的东西,每一件翻出来似乎都把尘封许久的记忆也挖了出来。他送她的每一样礼物都如新的一般,还未成亲前送她的书签,七夕时送的玉簪,以前通过的书信也都整齐码在里面。他动作缓慢地一封封拆开来看,通信最频繁的时候就是他随皇阿玛去塞外的时候,插科打诨什么都写,她说:“十三这个数字在西方传教士眼中被看作是最不吉利的,您怎么偏偏就排了个十三的序?从大婚那天起就充分显示出了倒霉的迹象,光给前面的哥哥们端茶行礼就折腾死我。”允祥年轻时还以为她只是开玩笑,一味地惯着她胡,今天再想起来倒觉得她竟是个未卜先知的。

再拿起下封信来竟是她第一次写的“情书”,自己看完之后没几天又被她要了回去,她直嚷着:“别顺手就扔了,我要收藏的。”允祥想起她时时嗔怪自己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带了弧度。

早些年被兄弟间的夺位闹得人心惶惶,生怕一步走错就步步皆错。失势后人人白眼,府中度日艰难,她却能苦中作乐一人撑起这偌大的府院,上百口人。东家长西家短事事操心,她也从未抱怨过一句,难过的时候她偷偷掉眼泪自己也看在眼里,若换了现在的自己,只要对她温言软语两句可能就会平复她所有的委屈,可那时的自己从未将个女人的心思放心上,还嫌她太娇气了些。

允祥想到这些的时候怅怅叹了口气,单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口渴便想站起身子倒口水喝,下床艰难,逼不得已便喊了声张严,张严应声而入,允祥吩咐了两句,他便出去泡茶了。这边的允祥坐在炕上又想起那年患了腿疾的事儿来,他不能下床,她正怀着弘暾。也是这般的情景,他素来身边不喜有人,也不爱让别人替他代劳,想吃茶便自己挣扎着起身,手刚摸上茶嗉子,她便给喝止了。犯了病自己心里正不自在,便轻声训了她几句:“有身孕的人了还到处乱跑什么?”

她不怒反而笑了,“我知道你这么个倔犟脾气,不放心过来瞅瞅,谁想被我捉在当场。”

他看她神色夸张地说得有趣,便也随她笑,这才看见她手上的托盘,纳闷问了句:“这是什么?”

她一边盛在碗里一边道:“我怕你渴遣厨房熬了百合银花粥。问过太医了,对你身子有好处,大晚上别喝茶。”说完就端着粥向他走过来,允祥看着她大着的肚子,因为天热额上微微沁出的汗,很奇怪的,觉得这画面真美,便一直留在自己脑海中,抹也抹不去。

这时候张严捧着茶进了来,“爷,您要的茶来了。”

允祥的心一下空了,看着这茶对比那粥,心里这才晓得,知冷知热的只有自己的妻子,以前她待他的千般好怎么非得等到有了对比才察觉得出来?有些时候他总嫌她太不听话也不懂事,又爱胡思乱想,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一大堆,可现在他却希望再一次看见她不听话的样儿。

张严看他的脸色小心翼翼说了句:“爷,刚有人来报,福晋到太原了。”

允祥沉思,半晌缓缓问:“没伤着自己吧?”

他太了解她,不信她能乖乖就范。

张严嗫嚅道:“拿钗刺伤了脖子。”

允祥虚握着拳挡着嘴猛烈咳嗽起来,气得把桌上的茶嗉子摔在地上,强抑住自己的怒火,沉声道:“跟范清平说,若再伤一根头发让他等着破产吧。”

张严给他拍了半天的背才将他的咳嗽止了下来,允祥将他遣出了门。看了看匣子,才蓦然发现有记忆的东西也不过这些,雍正元年至今自己竟从未关心过她,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自己统统不知道,他总觉得她离不开他,一个弱质女子能去了哪?不过是赌气,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他狠下心来不找她,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还是不回来。他第一次着了慌,四处打探,直到她回来奔丧。两年后见到她看见她的眼神才知道,她不似一般女子,她不以夫为天,她若想开始一段新生活谁也拦不了她。

允祥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若当初他不主动留她,也许她就真的不留在他身边了。他曾经说她:“不过仗着我喜欢你,你才这么恣意妄为。”那时的自己也一样,不过仗着她心里有他,他施苦肉计伤害自己惹她心疼才能留下她,谁又比谁高明多少呢?

她回来的那一两年里,正如她说的那样,一直活得卑微。看着她在府中一天天地消沉,允祥觉得自己或许真的错了,可每次看见她笑着的模样,又庆幸自己把她留了下来。岁数大了,她不再将心思全放在他身上,所以孩子接连丧命对她都是致命的打击,她变得不爱说自己的心事,埋藏自己悲伤的情绪,看见她这样才晓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夫妻的情分早就淡了,允祥却心里极不愿意这样,不愿看见她,故意忽略她。

允祥想到这些的时候脸上很是无奈,咳嗽断断续续地折磨着他,腿上的伤隐隐作痛,他想起早夭的弘[日兄],早逝的弘暾,婚姻不美满的暖暖,远嫁的和惠,过不了多久再加上个自己,想着想着又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幸好将她送走,即使恨他,也不能再让她忍受这些了。

张严进了屋子,小心禀道:“爷,夜深了,早歇息吧。”

允祥也实在累了,不一会就睡着了,梦见的却尽是她为了回来不停伤害自己的情景,他难受地醒过来,一宿便没再睡着,疼疼醒醒。

两天后,允祥把弘晓叫进了屋,他心疼看着自己的儿子,弘晓只是一味问他:“额娘呢?我要额娘。”

他叹着气劝:“额娘出远门了,等阿玛走了额娘就回来了。”

弘晓止住了哭,又问:“阿玛又要去哪?什么时候再回来?”

他心里苦得很,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嘴上却还笑着哄他:“不过几天就回来。”顿了会道,“弘晓替阿玛办件差事儿行吗?”

弘晓突然高兴起来,“行,阿玛说,儿子一定办。”

允祥这边却想起他第一次见她的情景:摆着手声音清脆地说毁了他名声的女孩子,一回头笑得乖巧可人。十四扯他袖子叽咕道:“十三哥,艳福不浅,配你不差。”

却惹得她故意泼了十四满身的水,连带着扬起下巴毫不示弱的脸都那样鲜艳动人。背起项脊轩志却沉静得与先前判若两人。

弘晓扯他袖子,用眼神询问他究竟办什么事儿?允祥笑道:“你额娘在书房的后院里种了些花草,中间有块地空的紧,你帮阿玛栽棵枇杷树吧?”

那天他实在看不下书房枯萎的月季花,便去了她种花的后院,看见突兀的空地,心思一动便想起来是该栽棵树的。

张严进屋,先给床上的允祥行了礼,“爷,范先生送来的信。”

允祥道:“拿过来。”

自己拆了信迫不及待地看,看完不知道是长长舒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

张严轻声问:“爷,怎么了?”

他还是不做声,张严跪在地上垂下了泪,“爷,奴才求求您了,让福晋回来吧。”

允祥愣了会神,“起来吧,就快来了。”

张严没敢再问下去,心里琢磨了半天突然喜上眉梢,福晋快回来了,他终于还是拗不过她。

范清平信上说:“王妃绝食三天三夜,草民实不忍看她死去,擅作主张,带她回京。任凭王爷处置,毫无怨言。”

允祥道:“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又何必这样煞费苦心呢?”

那天素慎的院子里通红的火光映亮了天,允祥回府一看,急了,“王妃呢?”

杏儿呜咽道:“侧福晋卡着主子脖子,我出来叫人还没等进去就着了火。”

他一听就冲了进去,张严死死抱住他的腿,“爷,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他一脚踹了人,腿上的伤剧烈疼起来,他也没顾上那么多,看见已经有几个小厮抱了个人出来,他喊:“青儿……”

不是,是素慎。他想也没想就进了屋,看她仰着头平躺在地上心里莫名恐慌了起来,“青儿,别死。”

他只觉得自己无助极了,多少次朝政上的事儿再头疼再危险的他都应付自如,可这次完全慌了神,他略微沙哑了嗓子说:“我额娘走之前就这样,你别吓我。”又进去了几个人死拖硬拽地把两个人救了出来,他也顾不得那许多礼数众人的眼光抱着她就往外跑,没几步腿上已经受不住,他咬着牙恨恨地想,“年轻时候多少次行围熊瞎子我也扛了,现如今我的福晋还抱不动了?”

一路忍着疼把她抱回了屋,与其说要给她治病不如先给他治。

当天晚上他就宣布:“侧福晋疯了,把她给我关了。”

若不是有这么一出,他是死也不愿让她走的。可是允祥又想起,她抬头向他哭诉:“爷,别留我一人在这世上。”

那时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若是他死了她决计也不会偷生。可他一撒手人寰,谁知道素慎会不会再害她一次?年少时让她受了许多委屈,现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离开。

允祥把信收了,心想范清平还是心里有她,若不是这样任凭她怎么闹也不会心软,他是男人太了解男人,从他看她的眼神就泄露了一切。单手把信捏在手里攥了个稀烂,心想她是聪明的女人,早知道他心里不满,但就只有她才会那样道歉,一句“我来招供”闹得他一点脾气都没了。想到这些嘴角又微微上扬起来。

从允祥病情加重他送她走直至如今,他彻底撂下了朝中的事,十来天仔仔细细把他俩之间的事想个清楚,她以前总爱说:“您怎么能这样冷漠,我这么努力难道您一点都看不见?为什么连点回应都没有?您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以前额娘告诫他与容惠,在宫里生存就要隐藏自己的心思,谁都不能相信。他总觉得他对她好,事事包容,看她撒娇,容她发脾气,哄她高兴,不能不算好,她却哭着道:“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你对谁都这样好,如果这就叫好那我宁肯不要。”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碰得头破血流也要求一个真心?活得再辛苦只要牵着我的手她也能挨得住别人的嘲笑白眼?别人不管再怎么诽谤怀疑我,她却认真到使尽手段处处维护我?所有人都说爷脾气好,福晋是个有福气的,可我心里明白:这一生有她这样对我,我才是最有福气的那个。”

允祥想到这儿的时候,心绪波澜起伏的,以前再多关注一下她便都看得清楚,十来天就能想明白的事情因为自己的不坦诚却让她想了一辈子。这一生有多少个十来天不能想,可自己全让它白白度过了。想起自己做的决定也后悔起来,虚耗了一生的光阴,连这最后几天也浪费了。

他盼望着她能早回来,她一向比他坚定,认准了的事不会轻易放手。可自己的病却等不下去了。

他开始安于平躺在床上,最不爱求人的人却开始事事需要别人的服侍,身子越来越瘦弱,因为心里微存的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他还在等。他笑着同张严讲:“若我不等她回来,她定会恨死我。”这一句话有多少辛酸,断断续续地说也说不完。

张严嘴上只说:“爷多虑了。”心里想看他的脸色就知道没多久了,可福晋怎么还不回来?

他很少有能睡着的时候,若不是撑着想见她一眼,药也不会喝。最后的病痛折磨得他没了人形,他艰难地问张严:“什么……时辰了?”

“爷,初五子时了,您撑着点,福晋就来了。”张严急促地喊道。

允祥奄奄一息,脑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场景,她从火海中逃生,躺在床上休息,杏儿问她为什么喜欢爷?自己那时站在窗外正想进去,一下止住了步子想听个究竟。她浅浅笑,“我怨他比喜欢他多。”

里边杏儿偷着笑,外边他无奈摇头。

只听见她说:“允祥啊,很高,我够不到的东西他会帮我取。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害羞的人,但有一次当着府中众人的面拉着我的手走。我说笑话的时候不管好不好笑他都会笑。每次碰到难事儿的时候他一个人担着,事后被我追问急了,他才捡着最不要紧的告诉我,轻描淡写。”她眼里含着泪,说得头头是道,“他不会吵架,我离家出走再回来,他气急,说话大声,可是怎么听怎么像跟我解释。我每次下棋都耍赖,他说‘就准你这次悔棋,没下次了啊’,可下次该怎么悔怎么悔。”

杏儿呵呵笑了,“您啊……”

她笑着继续回想,“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干起事儿来说一不二。哦,对了,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混着檀香幽幽的直跑到心里去了,可他从来不知道,我也从来不告诉他。”她笑里带着丝狡黠,后又正经道,“我哭的时候他会给我抹眼泪儿,我从来没下厨给他做过一次饭他也从不埋怨,我……”她声音有点哽咽没说下去,杏儿拿帕子擦了擦眼。她嗔了一句,“好好的你哭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我时常觉得活着真累,但他要是活着,我绝不死。”

允祥想到这儿的时候微张了口,眼里含了泪,氤氲着眼珠,他还是面带微笑道:“我……想她……想得……不行,多想……见……她一眼。”

张严哭红了眼,“爷,您再撑一会儿,真的来了。”他不知道,这句话一点不假。

充实饱满的泪还是落下他清癯的脸,他笑着闭上了眼,“怕……是……天都……不成全……了。”嗓子里咕哝了最后一下,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张严喊了几声,泪无声地冲下来,冲下来。门外响起了一片悲怆的痛哭声,喊“王爷、阿玛”的都有,下一秒钟她站在门外,仿佛知晓了什么似的,欲哭无泪地问:“他呢?还在吗?”

番外杏儿篇

杏儿望着熟睡中的弘晓,泪不免垂了下来,他去了,九阿哥去了,爷去了,格格也去了,为什么偏剩她一个人?再看看弘晓,这孩子一直哭着要额娘,可哪里还见得他的额娘?一场火早就追随他的父亲去了。

杏儿是知道她们家格格的心思的,从她回来看见爷去了,她就做好了死的打算,只不过总想再为他做些什么,才强撑着办完了后事,挨过了七七。她把弘晓托付给她,她死活不受。她一下跪在地上说:“好杏儿,替我将他带大,抚育他好好做人。”

她没了脾气,也跪在地上说:“主子放心。”不是有句古话说:士为知己者死。

杏儿很苦,刚生下来母亲便去世了,六岁上算命先生说她有贵人之相,七岁那年他父亲心思一动便将她卖进了马尔汉府。贵人也得更接近富贵的地方不是?于是,她认识了她们家格格,若不是因为跟着她,她怎会有一段感情?她怎会有几十年舒舒服服的日子?她又怎会成了……怡王妃?她苦笑,原来这就是贵人相。

她以前也做过梦,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她天真以为贵人之相就是嫁给他,一个永远都不能实现的梦。他总是那样,很近又很远,若即若离,前一秒还温言软语,后一秒就形同陌路。杏儿想哭,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哪有这样捉摸不透的人?

她给他包扎伤口,他说:“辛苦姑娘了。”这口气太像她们家格格,于是杏儿对这个人都有了好感,身份高贵的皇子竟对一个命若草芥的丫头说“辛苦”,尽管格格说她不要总拿自己的身份说事儿,只要是人都该得到尊重,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感情。她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她家格格眨眨眼笑了,“杏儿,我支持你。”

她猛地红了脸,“您别乱说,什么什么啊。”

她却弯着眼笑了,“找个如意郎君啊。”

杏儿想起她那年的模样,红了眼。

那时候多好啊,塞外的天那么蓝,塞外的草那么绿,她像只欢快的小鸟,自由自在。什么都不想,无忧无虑。可他却在她包扎伤口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从此搅乱了一池春水。

他不似十阿哥那样明目张胆地看她,无意中撇来的一眼也让她心跳不已,她红着脸低头,他笑得嘲弄,九阿哥旁边说一句:“八哥,您这打什么哑谜呐?”

十阿哥却道:“这丫头我要定了,怎么看怎么好。”

他叫她出去,牵着她的手在林子里走,她挣脱,他再握住,如此三五次,他笑,“你在别扭什么?”

她望着他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您不是因为喜欢我才牵我的手。”

八阿哥一愣怔,松了手,前后脚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笑笑又牵起了她的手,“我现在开始喜欢了。”

杏儿想,这便是皇子吧,给的感情也这样不认真。

杏儿想逃,“我家格格来了。”

他拉住她,“晚上再来这儿。”

她不答急着跑,他一把拉住她,亲了下她额头。

杏儿愣在当场,他摸着她红彤彤像苹果般的脸,笑道:“你家格格就在你眼前了。”

杏儿反应过来,低着头赶紧就跑了。他们家格格审视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笑啊笑,没完没了。

回了京,便不似在草原上那样自由,她极少再见着他的人,本来也没有交集。可十阿哥却遣人来找她,让她进府做妾。她心里着急,又不敢告诉格格,心想他们天天在一起,难道他不知道,他也愿意?十阿哥催得紧,格格却跟爷吵了架,杏儿被逼得没办法,她是她家格格,是她最亲的人啊,她不依靠她难道去依靠一个靠不住的男人吗?她听完皱着眉说:“杏儿别哭,咱们想想法子。”

骄傲如他们家格格,放下架子去找了爷,可是回来却恹恹的,“他正忙,庶福晋有喜了。咱们还是想其他的辙吧,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嫁他的。”

杏儿没敢当着她的面儿哭,可背后却替他们格格委屈得不行:皇子怎么都这么薄幸,跟格格吵着架还能让庶福晋怀了孩子?至于对他,根本就不指望。

夫人病了,她随格格回了家,格格难受又内疚地问:“杏儿,你喜欢爷吗?”她急忙否认。

格格道:“我实在没法子。我宁愿你嫁他也不愿你离开我。”

杏儿看着往昔的院落,想起格格无助的样子,心想这才是自己的家呢。十四岁随格格嫁到那边,怎么着都觉得那边人情炎凉。

回了这边十阿哥也不放手,一天急似一天,她知道十阿哥还能派人催已是极限,否则直接让他进府她又能怎么样?可意外地催了没几天就没了动静,她先时还惴惴不安,唯恐另有更大的磨难,可后来真的就消停了。再后来回了府,再后来格格跟爷和好,她看着格格幸福的样子,也放下了自己对爷的埋怨。格格喜欢她也喜欢。

有一天说好了要一同出府,格格看她的耳环戴久了,心心念念要给她换。可还没出去,家里又有了事。

格格抱歉地看着她,“杏儿,你自己出去买行吗?”

她笑着点头,行。格格把银票塞在她手里,朝远处的爷努了努嘴,小声跟她说悄悄话:“买贵的,不用省着,都是他的钱,使劲儿给他造。”

她“扑哧”一声笑了,上次的气还没消干净呢。

自己走走停停,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好,先将府里要置办的东西买好了,然后才想起来要买自己的,进了玉器店,都太贵了,她转身又走了出去。没走几步,却看见很久未见的他们,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她赶忙行礼,十四阿哥先走过来免了礼数,围着她啧啧叹气笑嘻嘻问了句:“你主子呢?”

她笑得尴尬,“在府里。”

“她最近忙什么呢?”十四再问。

“回十四爷的话,主子天天都很忙,可究竟忙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上。”

十四阿哥笑得前仰后合,十阿哥不屑哼了一声,九阿哥倒是认真在听着她的话。

那个人,她没敢看。

十阿哥走到她身边,盯了半晌,皱着眉头阴沉个脸,杏儿吓得低了头,“老十。”九阿哥喊了一声便带着他与十四阿哥走了。

只剩下他与她,他轻轻开口:“你成日忙什么?”

“不忙什么。”

他调侃道:“可我怎么觉得看起来你比我还忙?”

“奴婢不敢。”

他又说:“那怎么不去找我?”

杏儿愣住,找他?

八阿哥笑,“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怎么连声谢也没有?”

十阿哥的事?那确实该谢谢他,“谢谢您。”

“你出来做什么的?”他走近她问了句。

“买耳坠儿。”她小声说。

八阿哥道:“你随我来。”说完便走,她也转身跟在他身后,才发现他带她去了玉器铺子。老板上来招呼,他点了点头就拉着她进去找,最后看上极简单的一件,水滴样的玉,纯净得很。

他道:“把以前的摘了吧。”

杏儿看着他没有动作,他直接自己上手,摘了旧的换了新的,他道:“别摘了,配你正好。”

杏儿微蹙着眉头看着他,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以后又想怎么办?他也静静看着她。她低头,“奴婢谢八阿哥,没什么事儿奴婢就告退了。”

等了半天没声儿,她纳闷抬头,他正好低头,于是他吻住了她,她双手推他,“别人的铺子。”

他伸手将她拉得更近,“我的。”

她生疏,他却很熟练,两人好不容易分了开,杏儿兀自喘着气,还回不过神来。他笑嘻嘻抚着她的脖子,拇指扶着她的脸道:“以后来府里找我。”

回了府,格格左看右看,赞赏了半天,“真好看,我也想要。”若是别的她一定全给她,可这个却不行。

格格看她为难的样子轻轻笑了,“我逗你玩儿的。”

杏儿想格格肯定察觉到了什么,否则不会笑得那么暧昧。

太子犯了事,所有出行的阿哥都被监禁起来,格格着急她也着急,好不容易有了信儿,爷被关了,其他阿哥们都放了回府,他并无大事。可格格却急得不行,庶福晋要生产,家中人心惶惶,格格的心累得不行,换了自己,杏儿想肯定撑不住了。

家里的小厮喊她:“姑娘,外面有人找。”

“谁啊?”

“您去看看就晓得了。”

她出去却看见一辆马车,打起轿帘,是八阿哥。

他有些愠怒,“你果真是忙,忙得要我来见你。我出了事儿,你竟跟没事人一样。”

杏儿忙道:“不是,我……”

八阿哥一下捏住了她的脸,“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你记好了。”

他突然发火,杏儿有些惊慌失措,后来垂下了脸,“我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跟角门的小厮说,我是你的什么人。说不出来便进不去。”

委屈的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松了手上的力道,心想是力气大了些,脸上都留下印儿了,温言道:“你随我进府吧。”

杏儿的泪掉了出来,她知道八福晋的性子,这许多年来贵族格格都进不去何况她一个丫头,只不过让他为难罢了。

她抬起脸来,坚定地说:“我不愿。”

如果他不那么骄傲,如果她不那么自卑,也许悬殊的身份并不成其为主要问题,可偏偏因为性格的原因造成了误会,这事儿就不那么好办了。

九阿哥外面敲了两下,“八哥,你们说完了吗?”

他松了她,彻底是放了手,杏儿扭头擦了泪,下车。

“把你主子叫来,我有几句话想跟她说。”九阿哥抓着她肩膀道。

杏儿看着他,也许自己难过的原因,突然觉得九阿哥也可怜起来,她知道格格是什么样的人,九阿哥不过是白费心思罢了。

一晚上发生了许多事,格格难受杏儿也难受,给她擦着药的空当格格问:“杏儿喜欢的人是八阿哥吧?”

她失手打碎了药瓶,叹着气去取新的,其实她一点也不想让格格知道,因为没准格格会觉得她一个小丫头高攀皇子,太是虚荣。尽管她知道格格不会这么想她,可她还是不愿,因为世人都会这么想。

“你们还在一起吗?”

“不了。”谁知道说出这句话来该有多艰难。

杏儿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活,自那之后眼里心里脑子里全剩他们家格格一个人。摸起耳坠儿的时候心里难受,先前还哭上几场,后来就渐渐学会笑了。

她知道康熙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儿子,因为他是威胁他皇位最直接的一个。被他父亲骂了、被他父亲关了,在朝堂中当着文武百官丢尽了颜面。她想他心里一定很苦,也开始牵挂他该怎么生活。

他母亲去世了。在被骂为“辛者库贱妇”之后。杏儿觉得也像戳到了自己的疼处,出身低微便被如此糟践,连曾经的夫妻情分也不顾。终是没拗过自己的心,她便去了八爷府,小厮依然问她:“你是谁?有拜帖吗?”看她不答应直接道,“我们爷不见客。”

杏儿来时的勇气全没了,转身要走,却被人拉着手腕拖了进去。

“你来做什么?”他斜睨她。

“我……我……”我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缘由来,他紧盯着她捏在她肩膀上的手仿佛要嵌进肉里。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没有就别再来招我,有就别再别扭着劲儿。”

杏儿忽然哭着抱住了他,替他难过起来,死了娘的时候她还小,不明白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可还是哭得伤心。大了之后,晓得了代表什么,却不能再像小的时候那样哭,不为什么,就是这个样子。

他等她哭完了,很是怜惜地看着她,问:“进不进府?”

如今他已经失了势,康熙不会同意他娶个身份低微的汉人,八福晋肯定更不同意,如果连她娘家人都不再支持他,那他以后可怎么办?她道:“我配不上您。”

八阿哥不再强求,他比谁都明白这利害关系,看着眼前比他理智的女子,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狠狠亲她。

真的结束了。

她陪格格在悯忠寺待着,她喜欢弘[日兄],因为是她亲手接生的孩子,所以他也是自己的儿子。春天海棠开得正盛,他来游玩观赏,陪同的当然还有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格格生气,因为他们的操作爷才在府中变相软禁。他依旧还是老样子,年纪长了风度更盛。他呆呆看在杏儿脸上,后来又停在她耳朵上,杏儿知道那坠儿还在,自己一直戴着。心里却渐渐淌起了血,疼。终还是他们家格格最维护她,扯着她的手便走,她突然觉得格格若是他就好了,这样她就不用爱得这么辛苦。若他能是格格也太好了,她便能名正言顺待在他身边过一辈子。

“杏儿,你没事吧?”格格看着她难受的样儿皱着眉头快哭了,她不说话,只是想,为什么只有女子才最了解女子的心?

几天后,九阿哥过来找格格。杏儿从出西斋退了出来,不期然遇上了八阿哥,他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她,她也不再低头而是追着他的目光。后来,两人进了大雄宝殿,虔诚跪在垫子上像完成一个仪式。她一直闭着眼,跪直了身子双手合十。后来睁了眼,转头他一直盯着她,眼睛慈善而温柔,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她笑道:“别闹,这是寺院。您虔诚一点。”偏过头去闭了眼泪刷刷地往下掉。

“我这辈子再也不拜佛。”杏儿对自己讲。

新君即了位,他彻底没了机会,可仍旧是不死心的。杏儿想,这皇位对皇子而言还真是难逃的劫,谁想屈居谁的下头啊?你有才难道我没有?凭什么你能坐我不能?

爷成了亲王,主子却成了寡人,男人的心思猜也猜不到,一个讳莫如深,冷漠又不常在家,一个再也不见脸上的笑。孩子一个个离去,包括她最爱的弘[日兄]。

“走了两年再回来,对这故事本来就是狗尾续貂,”主子笑着说,“可我就是吃了回头草。”

杏儿看她哭哭不出来笑笑不出来的样子,心里像被刀割了,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夫人的丧礼,因着怡亲王门大户大的关系,来了许多人,他也来了。廉亲王?好似正是被雍正骂得最集中整得最惨的时候,得空,她送他,一同走在府中的夹道上,他笑,“这些年过得好吗?”

她答:“什么叫好?怎么过都是过,熟识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走,能活着实已是不错。”

他莞尔,“说得真对。”

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他从夹道向西出府,她从夹道向东进府。转身的时候她意外地说起自己的心事:“我喜欢你的。”他眼也不眨。

“我知道。”相视而笑,转身各奔前路。

他死了,她关在屋里哭了一天,第二天没事人似的依旧忙碌。他们家格格担心看着她,她说得轻松:“我不像您,我一直活得懦弱。”

格格将她拥在怀里轻轻拍着她,“杏儿不哭。”

她哭得更凶,“又不是小孩子,您干吗这样?”

自始至终也没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番外素慎篇(一)

我爱上他就一瞬间,可谁又知道他恨上我也是一瞬间的事。我机关算尽,却发现到头来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战场,那个女人从头到尾根本不屑于跟我斗。我百般陷害她,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分离,可结果呢?

她对我说:“本来生活在这样的大家中已经够疲累的了,女人何苦再为难女人呢?素慎,你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我现在回想起来突然间就悲伤难耐,最后只能非常不甘心地承认这世上最珍惜我的似乎是她而不是他。

在她离开的两年里,他更加不爱说话,交辉园完全成了他的家,府中再也见不到他的人。我费尽心思取得操持这个家的权力,一如我无数次在阿玛府中幻想的那样,真正到手才稍稍明白以前的她是怎样的心力交瘁,在那段风雨如晦的日子里。

张严依旧跟在他左右,见了我像见了仇人,一口一个“侧福晋”故意叫给我听,我知道他为了什么这样,从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她已经完完全全放弃了这个家,她输了,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只不过是个奴才有什么好趾高气扬的,这都是她惯出来的毛病,看我以后一点点给改过来。我拿着主子的架子问他:“爷在哪儿?”他低了头根本不回我的话,我懒得跟他浪费时间,推开书房的门就进了去。

他站在书桌前,桌上放着的是一张字还有一片红叶,我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特别意义。

我轻轻唤他:“爷……”阴沉着脸的他依旧对我熟视无睹。我气恼地盯着他声嘶力竭地跟他吼:“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即使她背叛了您,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您依旧放不下她?”

他眼里寒气逼人,说出的话语更像利剑般狠狠击中了我,“没什么不可以的,我早晚会找到她,只要我还喜欢她,她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谁也管不了!你给我出去!”

得到了这样的答复,我已经再也哭不出来,再也嫉妒不了她,徒留凄然笑脸,只能羡慕她。

我这一生,极为荒唐,寥寥几笔就可以说得清楚。我阿玛有一妻三妾,大夫人是满洲望族女子,身份尊贵,可惜身材臃肿,性子暴烈,时不时地要找小老婆的麻烦。二夫人也是满族女子,小家碧玉,心地阴狠,却生性蠢笨。三夫人即是我母亲,是汉人的世家闺秀,长相鲜妍美丽,温柔静默。她很聪明,学过诗书,精通棋画,很懂礼仪,但就是太完美了,性格又软弱,所以经常被其他几位夫人挑刺,说她是狐狸精。四夫人出身不好,虽是清官,可一入烟花之地,便再也洗不清自己的声誉了。可她却是阿玛最喜欢的女子,因为她最会讨男人喜欢,也最有心计。

我从小在母亲的泪水中长大,听惯了别人的冷言冷语,恶意辱骂,所以我不想再像她一样软弱无能被人轻贱,于是我跟四夫人走得最近。母亲给了我出众的容貌合宜的举止,四夫人教会我琴艺和心机。

我开始讨好大夫人,笼络二夫人,设计四夫人。母亲经常担忧地看着我,时时阻劝:“慎儿,你这样子娘一点都不喜欢。”

我冷冷回击:“您若是他的嫡夫人,我也不用活得这样辛苦,您若是有一点心计,我就不会受到伤害,我变成这样,归根结底到底是谁害的?”

她美丽的眼睛里涌淌出的泪水让我不忍心再看她,于是倔强转身而去。

没有人保护,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初初见他那一年,我八岁。他已是十八岁的少年,温文尔雅又不失神采飞扬,我躲在人群后看着他随浩荡南巡的队伍从眼前穿过,高马上的他面貌俊朗,青蓝色的袍角飞扬,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温和的眸子里全是慈善的味道。他像神仙一样高高在上。从身边围观众人的口里才知道了他是得当今圣眷隆重的十三阿哥,文采斐然精于骑射。

我十岁,他大婚,迎娶嫡福晋入门,排场奢华之至,谁让对方是尚书家的女儿呢?我生了病,卧床不起,母亲不明白我为什么蹊跷得病以致如此严重?我也不明白,当时的我为什么就对个还没有交谈过的人有着如此深刻的感情。现在想想,应该是他温暖和煦的笑让我怦然心动。再没有什么感情比得上一个年少的女孩子的恋恋情怀,因为她用整个的身心来爱一个男人。

阿玛的官越做越大,我一直期盼他再升职,哪怕贪赃枉法也行。只有做到了三品以上,我才能入宫选秀见到他。十三岁,我入了宫,如愿待在德妃娘娘身边,可他已经不常过来,经常听见一同当值的宫人谈论起他待下人是如何好,他是怎样的优秀,他的嫡福晋是怎样的美人,怎样的聪慧和善不拘小节,他与他的福晋又是怎样的如胶似漆,举案齐眉。我十分不客气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用异常傲慢的坏态度。

腊月二十五他同他的福晋一起进宫过年,他们一直神色郁郁的,看着这样貌合神离的两人,我莫名地兴奋,他们感情不好。年三十晚上,我打听了一路才在御花园中找到他,脸色阴沉难看,愁眉不展,我拿着梅花轻轻向他靠近,心仿佛要跳出来,给他请安行礼,他依旧暖暖微笑,刚刚开始交谈,他明显心不在焉,还没有说上两句话却突然听见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他猛然转头只看见大红的氅衣一角,已经越跑越远,他脸色煞白拔腿追了过去,留下我一个人形单影只。于是我告诉自己,我恨那个女人,那个毁坏了我第一次憧憬的女人。后来知道那是他的嫡福晋,我所有的喜悦碎了一地,他们不是感情不好,而是感情太好。

十四岁,我最后一次在宫中见到他。宫里人都说他因为太子犯了事儿,皇上再也不会宠爱他了。我看见他远远向我走过来,心里紧张,给他请安时失手打碎了给德主子的燕窝,他蹲下来同我一起收拾,我看着离我如此近的他,心仿佛停止了跳动,他抬头对上我惊慌失措的眼神,微微笑了道:“我同你一起过去,主子怪罪下来我还能替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起身走了,他依旧高贵,还似我一贯印象中的他,宠辱不惊。我连忙跟在他背后,看着他宽阔的后背,我的泪悄无声息地落下,他完全不记得我,根本已经忘了我们曾经交谈过。可是我心里的感动远远大于苦恼,太久了,太久没有人这样温和地为我着想过了。

十五岁,他完全消失在宫里,在他的府中安静度日。与他的嫡福晋一起,有一儿一女不幸夭折,又有儿女出生,我开始想象自己也可以为他生儿育女。在宫中已经待够三年,阿玛让我出宫准备嫁人,但是我违背了他的意愿,终以他暴跳如雷而我顺利留在宫中的结局而草草了事。我不愿出宫,不想嫁给他以外的男人。

在宫中又待了三年,这次被调往宜妃娘娘那儿当差,我是太渴切地打听他的事情一时间疏忽无意却被九阿哥逮个正着,他的眼光仿佛能将人看透般,凌厉得毫无招架之力,我只能向他坦白。他听完后不屑地嘲笑,“又是八岁喜欢上他的?可真是不巧啊,他府中已经有了个八岁时就跟他纠缠不清的人,如今正如愿待在她情郎身边照顾他呢。”说完后满是怒气地走了,很久之后才晓得他为何发怒,原来只是因为她。

我十八岁的时候终于如愿嫁了他,那种满满的兴奋之情似乎要将整个人都淹没致死。我跪在皇上面前告诉他我愿意嫁给他。族中的父兄姐妹们嘲笑遍了我,连亲娘都抹眼泪说:“十三阿哥已经失了势,而且十三皇子同他嫡福晋感情那样好,你何苦再去碰那个钉子,受那个罪?”

“都说女儿随娘的命,您给人做妾我又会有什么好结局?”母亲被我噎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我却恶毒地想没有本事就只能受到伤害,是她欠了我的,理该全还回来。十年的感情纵使让我为他去死我也愿意,更何况是要嫁给他,做妾我心甘情愿。可是我似乎忽略了——那个人已经跟他共同累积了十五年的感情。

新婚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我的,却凄清无比。他根本没有出现,第二天才知道是在嫡福晋处歇下了,我突然又感觉回到了以前的那个家中,又是一如既往地被阿玛和众人漠视,我来这里原来只不过是自取其辱,我哭着睡着,第二天醒来后告诉自己要狠狠反击,别人加诸于我身上的我也要同样还回去。我深切地恨着那个女人。

第二天终于见着了嫡福晋,我屈膝给她行礼,她的声音莫名地让人觉得舒服,清静温柔。我悄悄打量她,赶不上我美,但五官却自有一段天然的灵气,不施粉黛、淡雅脱俗,所着衣物佩饰恰到好处,粗看并不显眼,可细细琢磨便知道都是点睛之笔。她穿了件青色的夹袄,清秀文雅。她很爱笑,虽然比我大五岁,看起来确是比我还要小。

看见她平和的样子,我的心更加失了横。她,母亲是嫡夫人,父亲从小娇宠,她从来没有受过苦,也不知道人间的疾苦。丈夫这样疼爱她,她又是嫡福晋,万般的宠爱都集于一身。上天就是这样不公平,我费尽心思想要得到的东西,她不费吹灰之力全都握在了手中。

时间一日日地过去,我的丈夫依旧没有要过来的意思。她每日待在自己的院中,行为低调,毫无架子。她最爱湖蓝和淡粉,偶尔穿大红和鹅黄,每一种颜色在她身上都是为了衬托她的心情和气度,而不是委屈她逢迎颜色。书房总是为她随意开放,其他人却不受待见,只因为他吩咐好了的,福晋会去找书看。最受不了用膳的时候大家围坐在一起,看着他们眼波流转,眉目含情我就更加控制不住地想去破坏他们间意犹未尽的感情。

于是,我开始谋划……

番外素慎篇(二)

上天似乎也很是眷顾我,京中时疫来得迅猛,一家子全被接进了宫。都说孩子是娘心头的肉,我嗤笑,可能真的是吧?这世上除了爱自己谁还有闲心去爱孩子?悲观想完,我又开始憧憬可以同他有个孩子。

他开始教导他的嫡长子,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个孩子很是上心。我知道他近来正在教他乐理,早就听说十三阿哥精通音律,那时就为了这个才学习琴艺。小时一个音不准,就被四姨娘拿藤条打肿了手。我摇头抛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假装无意中经过,然后自荐。他微微笑着也没有异议,我便坐下来抚琴教导他的儿子,好像叫弘暾,看着他天真柔嫩的样子,我的心情也格外的好,这可能就是母性吧?若他是我与他的孩子就好了。

走神的时候不小心弹错了音,他诧异地望了我一眼,有探寻也有关心。就因为这个眼神,我偷偷回味咂摸了许久。可所有幸福的憧憬都幻灭得那么快,在她来了之后,弘暾离开了我扑进了她的怀抱,连他的眼也紧跟着她转。

我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每一个都不肯放过,却意外发现了别的信息。我突然就扯嘴角笑了。

“弘暾,慎姨发现御花园有好玩儿的东西,带你去看看?”我抬头看窗外的雨,恰到好处。

可小家伙似乎很谨慎的样子,“我不去,额娘会担心。”

我脸上笑得讨好,“我同你额娘说过了,她同意了的。”

他问:“真的?”

我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想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多心眼儿,跟他额娘一样不是好东西。

拉着弘暾出了屋门,我对身边的贴身丫头使了个眼色,她便满园子跑了起来。如果我猜得没错,儿子就是她最大的弱点,弘暾不见了,她就一定会担心。当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我眼前的时候,我就知道计划得逞了,她胸口起伏不定,看见弘暾几乎要哭起来,只是一个劲问他:“没淋着吧?身上没事吧?”

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和着急的神情,一瞬间心竟微微疼起来,突然觉得自己真伪善,有什么可疼的?她淋了雨着凉发烧被赶出了宫我才真的高兴。再一次确定上天真的待我不薄,时机正好。小时受过的委屈渐渐被幸福替换了回来。

她走的时候很安静也不吵闹,平静嘱咐我把孩子照顾好。我总觉得这不是正常的反应,难道她早就看出来是我做的手脚,她只说“日后做了娘就能体会到我现在的心境”,倒像在谈心一样。这些事情我都会一一完成的,不用你装好心做好人。他来了,一眼看进了我的眼里,身上的怒气不知从何而来,他们似乎都晓得了我的计划,可硬要表现出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的样子,让我觉得自己仿佛是小丑一般。我骄傲地扬着头便往前走去,生怕他们看轻了我。

我很遵守与她之间的诺言,孩子都很尽心地替她照顾。不管是暖暖弘暾还是弘鶵和惠。我希望我的努力他都可以看得见,可是在这种时候他却出宫了。而那天正好是七月初七,七夕。他大早起来让张严翻箱倒柜的,我躲在窗子外面看他们忙碌,我从来见他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那天却第一次着了急,他不停道:“再找找。”

张严恍然道:“爷别急,奴才肯定见过。”

后来一声惊喜道:“在这儿呢。”

他接了过来,竟是一支绿玉簪子,通体晶莹剔透,他握在手里脸上稍显难过道:“十四岁时我额娘送了给我,让给以后的儿媳妇,交代完就走了。日后一直放在宫里我竟忘了有它。”他拿拇指与食指又摩挲了几下,笑得不可思议道,“谁成想当年口口声声‘暗恋’我的小丫头竟真成了我的福晋。”

张严拿袖子挡着嘴笑起来。

这个太有名了,连我都知道,真是不害臊。突然想到了自己,我绞着帕子安慰自己:“当然不一样,她怎能比得上我?”

晚上他就出了宫看她。我坐在院中的天井旁,开始背诗“奉帚平明金殿开,且将团扇共徘徊。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

背完泪流满面,论容貌、才艺、心机,我哪一点都比她强,可为什么他就是看不见眼里去呢?

一直待到年下,他们都没有再见着面。我日日出现在他面前,偶尔谈论诗词,间或抚两声琴,他看我的时候脸上都是挂着笑,可那笑怎么也进不了眼里去。再深的感情一旦分开,也会变得一文不值。男人不都是见色忘义的吗?但是,若因为与他的福晋分开他才对我好我应该就看不起这个男人了,可这所有的计谋不都是我策划的?我真是个矛盾的人。

她生产孩子的时候真是倒霉,差点一命呜呼。也许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对她?张严过来禀告的时候我心里有些内疚,但转念一想,以他现在的地位根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自作主张地没有告诉他。可晓得之后的他有些惊慌,我看着他的样子,心想倒不如闹大,让你们也尝尝心愿无法得偿的滋味。可闹得太大了些,康熙当众责骂,句句让人伤透了心,他执拗不肯认错,我不由自主地跪下了身子,开始替他与她说话,最终还是康熙让了步。

时疫过去,也到了该回府的时候。我动身去悯忠寺,再一次看见她已经将近两年的时间,她越发清纤了,看着她身上的缁衣,脚下的布履,我心里不禁感叹,她穿在身上真好看。这是养在深院的人根本见识不到的美,蓦然发现,我什么都在跟她比,从容貌到穿衣,从举止到丈夫的态度。她也不知道她小小的一个动作,新换的衣裳,新挽的发式,都成了我在意的东西,不得不模仿。

我看见九阿哥的眼光一直笼着她,她说的每句话他都很认真地听。待他走后,我冷嘲热讽,她步步还击。这才可笑地发现,原来不过是让着我,若真拿出嫡福晋的身份,我一个小妾又不得宠哪能同她抗衡?这种不屑的态度惹怒了我,对她的仇恨又加深了一层。

我成了活在仇恨阴影下的人,自卑又自尊,恨她不断陷害她却又活在良心的谴责里拔不出脚来。备受煎熬。

重新回府后又过起了以往的日子,枯燥而乏味。她父亲死了,眼睛时时肿着。她一向重感情我知道,可我再也忍耐不下去。我去找他,倾诉这许多年的委屈,我告诉他我再也受不了了,甚至不惜说了伤害他的话,让他内疚一辈子。她踹门进来,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我愣在当场,有委屈有愤怒,而且是在他的面前,如此狼狈。

“你再敢说句这样的话试试?”她不再是沉静的样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刀子,尖刻伤人。她在维护她的丈夫我知道,可是这丈夫也是我的。所有人都忽视了这一点。

我突然觉得活着没有任何意义,这样自尊只不过是因为心里极度自卑罢了。我渴望被所有人认可,因为以前在阿玛府中不受重视,我渴望得到丈夫的疼爱,因为以前时常挨打被骂。只不过想要正常人都渴望的温暖,可是得不到。我也想对任何人都好,可是因为没有人对我好我便也不知道该怎样对别人好。

我想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已是个没有丈夫的人,我起码应该有个孩子。于是便绝食,他来,我不见。因为在他面前丢尽了脸面,也怕见了他自己便会泪流满面。终于等到她来,进门先又是糖水又是盐水地嘱咐了一通,我不想理她,因为怕自己的心会被软化,她太会照顾人,看着我像看个不懂事的孩子,“咱们谈条件。”聪明人一向快言快语,干脆利落。

我道:“给我个孩子。”

她像早就预料到似的,笑得了然。我恨她这种样子,一副施舍者的姿态,于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喊大叫,她道:“你总是爱把事情想得这样糟糕,好像每个人都要害你似的。”一下说中了我的疼处,她叹气,“改改你的脾气,否则你迟早都会疯的。”

他一脸铁青地进了我的房,不知道她是怎么说动他的。

我含着泪道:“难道我对爷的心您一点也看不到吗?”

他问:“你真的能看清你的心吗?”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道:“我且问你,在你心里,我占的分量重还是你占的分量重?”

我懵了,是啊,到底谁占的分量重?

他再道:“我也是你诸多欲望中的一个,因为得不到伤害了你的自尊,所以你才不停地伤害别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摇着头笑笑,“你为什么要进府来?既然自告奋勇进来了就安分过日子,为何还要伤人又伤己?”

我哭着抱住了他,“我只是爱您。”

“借着爱的幌子罢了。”他说得毫不留情。

冷漠,从头到尾的冷漠。我几乎要哭出来,这样跟自取其辱又有什么区别?完事后,他平躺在床上像打了场仗,疲惫不堪。

“素慎……”他第一次喊我的名,有些沙哑,“我明明不爱你,为什么要跟你做夫妻间的事?这跟玷污你有什么区别?”

我眼泪掉了出来,他侧身给我擦了泪,“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让我连对匀芷她们的怜惜也给不了你。”他说得很是轻柔,“闹得你心里也不自在,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他对我说了太多的话,这一晚比进府来五年都说得多。

“爷,为什么您不喜欢我呢?如果您喜欢,我可以把命都给您。”我泪眼婆娑,“我也可以像姐姐一样待您好,为什么她行我却不行?”

他长久地思考,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后来,他缓缓说:“她总是人前笑得嘻嘻哈哈人后躲着偷偷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看见她哭心里就难受,她一哭我就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不行就她一个人行?”

我听完只问了一句并且告诉他一定要说实话,他答应了,我问:“刚才您是不是把我当成她?”

他神色极其认真,“是。”

我转身不再看他,蒙着头哭了个天昏地暗。

我恨他,这样坦白地伤害我。

番外素慎篇(三)

弘竆成了我全部的心血,我拿出所有的心力教导他。我倒要让他们看看我的儿子不但不比她的儿子差,还比她的儿子强得多。我对她很是恭敬,常常笑脸迎人,她有些自发地避着我我知道,没准正躲在屋子里嘲笑我可怜,想到这些的时候我的手都抖了起来,她一定会这样做的。

弘竆回来跟我说:“额娘,福晋不像个坏人。”

我扯着他的袖子尖声喊:“你说什么?再说一句?”

他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

“就因为她对你笑笑,她准你去学堂你就喜欢上她了?额娘呢?额娘是坏人吗?”我摇着他瘦小的身子。

他哭得喘不上气来,“儿……儿子错……错了,再……再也不敢了。”我这才给他擦了脸上的泪,将他抱在怀里安慰了一会。心里不平衡又不安,她究竟是下了什么蛊?为什么这家里就没个人说她不好?真是个能装的!

没过几天她离了家,第二天九阿哥就动身去了西宁。我心里冷笑,那年在悯忠寺就背着自己的丈夫与别的男人纠缠个不清,如今更是大胆,竟跟人私奔了?面上却一片冷静,琢磨着她一走也未尝不是好事,家里没个能撑起来的,匀芷软弱,玉纤无能,沅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后还是得交给我来管。果不其然,没几天管家来找我,“福晋,咱们这家……”我笑得抱歉,凭什么你用着我才想起来要我接手?拿着架子两三天终害怕他真的交由别人管,我便半推辞地接了下来。

接手这整个大家,想起自己在阿玛家中受的那许多白眼,我是打从心眼里的喜欢,先前高兴得很,怎么做怎么有兴头,可日子久了,天天为了那些鸡毛蒜皮琐碎的小事操劳,我几乎也想离家出走了。又害怕别人笑我看不起我,每夜忙到子时丑时也成了经常。

直到这时,我也不愿说服软的话,她干得了我也能。

当家中一切渐渐上手管的开始有声色起来,她却回来了。怎么还会有脸回来?天下怎么还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她连笑起来都多了疲惫,以前本来就安静的她更加不爱说话,我总是笑得嘲讽,虽然嘴上什么都不说,但我想她定是活得痛苦。

有时候看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心里莫名地发起火来,为什么我占上风的时候她还这样从容,我很想跟她吵架,像年轻时候那样针锋相对一样。可她并没有兴致,蜗居在自己的壳里根本不出来。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了,所以才这样若无其事。

我看得出来他的担心,他让她回来无疑是再把她关进了笼子,可他并不这样认为,或者他并不想承认,他对她渐渐淡漠,故意忽视,这是在赌气吗?他竟也会这样心慌意乱?

可是,新人进府的时候就轮到我心慌意乱了。

上天很不公平。

新人进来,所有人都很配合,府里表面上看起来和平极了。

他很快便同她圆了房,她也很配合地不再闹别扭。我看着新进门的庶福晋,心里不平衡了一阵子,气撒过了便也好了,谁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跟她斤斤计较了。

只有一次,她过生日。处处讨好我,我很是不屑,晚饭的时候她蔫蔫的没神,我笑着道:“九爷去了呢。”

看着对面两个人故作不关心的样子,我知道他们其实心慌极了。我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快乐得快要笑出来。

沉默的她却又回到了第一次正面争吵时候的样子,气势慑人,“别惹我,惹毛了我不是那么好玩的。”她说得咬牙切齿,我看着她这个样子,表面上很生气,是真的生气,可内心的某个小角落里却是暗暗喜欢的,我讨厌她之前的样子,像个没了魂的傀儡。

弘竆与我吵架,闹得很凶。因为我不让他与他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只是个身份低微的丫头,知晓这事儿后我立马把那女孩儿赶出了府。他大发脾气,甚至掉了眼泪,“我喜欢她,您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道:“我不喜欢她,所以你不能跟她在一起。”

弘竆用袖子抬手蹭了泪,“谁家的额娘不为儿子着想,为什么您就不会?”

我扯过他的身子,“你这是说起谁故意给我听的?”

他笑,“就是福晋,额娘一辈子也赶不上她。”

我抬手打在他的脸上,指甲划过去,血便微微渗了出来,我的心开始疼。他捂着脸起身,“额娘几时能心平气和地跟儿子说说话就好了。”说完这句哽咽了声音,“她不是我额娘我又怎会向着她,可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气撒在孩子身上,二哥哥想见苏兰姐姐她巴巴地去求阿玛,我躲在外面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羡慕二哥哥,为什么额娘不能这样待儿子呢?”

我扔了茶壶,碎了一地,“既然他这样好,那你去认她做娘吧。”弘竆因为我这句话,彻底伤透了心。

他说他去跳湖,不劳我费心。我跪在地上收拾,不小心碎瓷进了手,血流了一地,为什么连儿子也不要我了呢?我就只有他一个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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